顶点小说网 > 鱼在金融海啸中(鱼在金融海啸中原著小说) > 第十六章 苏小鱼的五味陈杂
    男女之间,欲只能寸进,不得永恒。

    ——苏小鱼

    1

    之后苏雷再没有提过那晚,苏小鱼也一样,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在她而言,既然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又逃脱不了,那还有什么追根问底的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是当时自觉惊天动地,后来平静下来回想,不过是平常一日,相对一生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心里总是盘桓着一根刺,有时午夜噩梦,惊醒时眼前还盘桓着那一双璧人,他说过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就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不去想象那个冥冥中注定的未来,他说情深不寿,他说一切终有尽头,那么总有一天,就算不是那个女子,也会是另一个人,取代她的位置,立在他身边,与他相视而笑。

    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她又用什么办法全身而退,不让自己粉身碎骨?

    她从最初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怎样的男人,原来也想过,这段感情并不能长久,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候,能够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好了。

    但是后来又如何?她渐渐沉迷与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那一晚已经是她的最后挣扎,事实证明,她错了,她做不到。

    做不到放手,做不到离开,做不到让他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让一个男人永远留下来?

    一个人如何都想不出结果,后来苏小鱼憋不住就问了自己的妈妈,问她是怎么会跟爸爸几十年如一日朝夕相伴的?妈妈看着她满脸惊讶,好像她突然发烧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我们是夫妻啊,怎么能不在一起?”

    “那一开始的时候呢,是什么让你们在一起的?”

    这次苏妈妈仔细看了女儿两眼才说话,“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想成个家,那时候看你爸顺眼就嫁了,后来又有了你,一眨眼不就是一辈子了?”

    “妈,那你有没有害怕过?”

    “害怕?”

    “嗯,那个……”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苏小鱼嗫嚅,最后一咬牙说出来了,“就是怕不能一辈子啊。”

    “都结婚生了孩子了,还有什么好折腾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妈妈答得很快,说完拉过女儿的手,皱起眉头仔细端详她,“小鱼,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妈妈这些事?”

    “没,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妈妈目光如炬,苏小鱼被看得有点慌,摇头想抽回手,没想到妈妈十指用力,抓得更紧,又开口问她,“小鱼,最近你跟他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见过陈苏雷一面之后,妈妈一直都没有真正感觉安心过,经常盯着她问两人的进展,后来又开始劝她尝试多交往其他对象,用意明显。

    苏小鱼知道妈妈的想法,妈妈这辈子个性保守,传统想法根深蒂固,看多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坏处,总觉得陈苏雷与她家相比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怕女儿和他在一起最后没有结果,白白伤一回心,就想着苏小鱼跟自己一样,找个老实男人,一辈子太太平平过日子,所以明里暗里都在劝她,别再和陈苏雷继续下去。

    “妈妈,我们,我们就那样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小鱼继续嗫嚅。

    “我看你最近都不怎么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小鱼,你听妈妈一句劝,那个男人不适合你,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怕什么。”没有因为女儿的退缩停止追问,苏妈妈逼得更紧。

    怕什么?不敢再看妈妈,苏小鱼低头黯了眸色?

    他说过,他从一开始就说过,小鱼,我想你在我身边,快乐,如果不,你可以离开。这样自由,她原是不该害怕的,但现在是她没用,是她离不开!

    两人在一起时日长久,她已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原先的自己,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并不容易,分开就更是艰难,光是想象就让她呼吸困难,她终究不如他,做不到一切看透。

    滴水石穿,他已在无形中将她改变,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害怕的,怕失去,怕离开,怕再也找不回完整的自己。

    不敢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给妈妈听,最后苏小鱼母女俩的谈话以她的落荒而逃告终。

    2

    新年假期在苏小鱼的辗转不安中终于结束,丽莎小姐从美国回来,将她手上大部分工作都接手了过去,之后她就变得非常清闲,清闲到陈苏雷出现在公司的时候都找不到事情证明自己没有白拿工资。

    平常周一,日程是她安排的,不过当然是在他的吩咐下,今天上午他约了人,跟之前孙大文他们一样,就在公司面谈。

    苏小鱼无事可做,当然是自觉端茶送水,后来人都走光了,他也不离开,她跑进跑出习惯了,看到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用掌上电脑,忍不住奇怪问了一句。

    “苏雷,你怎么还在?”

    他头都没抬,用手里夹着的触屏笔指指身边的沙发座,意思明显。

    她迷茫,走过去的时候开始怀疑是否因为自己最近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存在价值大减,很可能会经历再一次的突然性被裁。

    这么一想她坐下的时候就很是忐忑,张口想解释,但他已经抬眼看过来,眉梢一扬,问她。

    “你的书呢?”

    “啊?”他的问题很外星,苏小鱼一下子没听懂。

    “不是马上要笔试了,不用复习?”他又低头看掌上电脑。

    她一时没答上来,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愣了许久,最后头一低站起身,走到侧边的小办公室里,从包里拿出两本厚厚的备考书来,回到他身边埋头读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走开,就在她身边办公,午后阳光正好,沙发宽大无边,她从小学习努力,一向是拿到书就能够专心读进去的典范,但今天却怎么努力都走神,总是忍不住想看他,两个人坐得近,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平静的侧脸,或许是太近了,她居然看不清,只觉得他轮廓模糊,仿佛是融在光里。

    那种莫名的难过又来了,过去她从来没想过那是为了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

    那是恐惧,害怕失去的恐惧,将她的心紧紧攥起,怎么都松不开。

    第二天下午苏小鱼和杨燕在市立图书馆查资料,晚上被她拖到附近的jazz吧聊天。

    不是周末,小小的酒吧很安静,女歌手独自坐在高脚圆凳上唱得荡气回肠,两个人都忙,很久没有机会这样紧靠着聊天了,不知不觉都叫了第二杯酒。

    心里闷,苏小鱼这一天都有些沉默,杨燕趁着一曲间隙的时候开口问她,“小鱼,你家苏雷呢?怎么最近都不听你提起他?”

    苏小鱼正看着杯里的冰块出神,回答的时候也没有抬头,睫毛垂下,看不清眼神,声音很轻,说,“他不是我家苏雷,别乱说。”

    她声音太小,杨燕自然是没听清,想问她说了什么,但搁在桌上的电话响,她看到号码就皱眉,接起来也是声音敷衍,挂上电话以后看着苏小鱼无奈地摊手,不胜其扰的样子。

    “怎么了?”苏小鱼问。

    “我的相亲对象,麻烦。”杨燕皱眉回答。

    “你还在相亲?”苏小鱼惊讶。

    “没有了,就是之前那个,东明的二世祖,我家跟他们家还有些合作项目,撕破脸也不好看,你没见着我妈逼我的那个样子,再这么下去,我要是祝英台,没有梁山泊也能化蝶去了。”

    苏小鱼笑起来,“哪有那么夸张。”

    “我说真的,其实有没有mba这个学位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来去都是家族企业,我那些堂哥堂姐还有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的呢,国外混了个野鸡大学的文凭不是照样进董事会?要不是因为我妈逼得太过分,我至于这么急着要继续读书吗?”

    她说得一脸痛苦,苏小鱼忍不住笑起来,“那么严重?不就是相亲吗?”

    “什么不就是相亲,你看着,再这么拖下去,指不定哪一天他们就要逼着我结婚了,我可不要和那个二世祖一辈子待在一起,想到就哆嗦。”

    一辈子待在一起……

    苏小鱼眼中的笑意收敛,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杯子,过了一会才开口。

    “杨燕,你不喜欢他,对吧?”

    “废话,喜欢我还这么痛苦?”杨燕继续喝。

    “或许以后会喜欢上呢?”

    “不可能。”杨燕瞪了她一眼,然后忽然地垂下眼叹息,“小鱼,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什么,他,不行的。”

    “杨燕……”没想到会从平素明朗的杨燕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苏小鱼愣住。

    台上的歌手又开始浅声低吟,她们坐在吧台边,晕黄灯光在窄小的桌面前止步,杨燕沉默地喝酒,杯子空了又叫酒保来添,苏小鱼刚想阻止,她忽然支着头对她笑了笑,一半的脸都落在阴影里,总觉得陌生。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

    “不是。”想叫她别再喝了,但看她并不像醉了的样子,苏小鱼最后说的是,“结婚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不一定吧?”

    杨燕失笑,伸手拍她的肩膀,“小鱼,我劝你啊,要是真喜欢苏雷,就趁他还在乎你的时候搞定他,结婚。”

    “……”肩膀一沉,连着苏小鱼的心一起,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微微变了调,“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杨燕可能是真的喝得有些多了,难得感慨,皱着眉头回答她,“他有钱!你知道吗?男人有钱就有一切,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谁都可以,现在他喜欢的是你,以后呢?谁能保证。就说我爸吧,跟陈苏雷比起来算什么呀?可他打从我记事起女人就没断过,我妈再漂亮,总要人老珠黄,到最后凭什么?还不是凭她是他老婆。”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苏小鱼听得心中闷痛,不想再听下去,开口提议,“杨燕,我们走吧,太晚了。”

    没理她,杨燕突然笑起来,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小鱼,你知道我妈说过什么?我妈说,就算他在别的女人床上马上风了又怎么样?死了还得是我替他盖棺材,化了灰也是我手里捧着,他能到哪儿去!”

    “别说了……”苏小鱼出身普通,父母一辈子恩爱有加,就算那时自己爸爸差点将家里的一切赔尽,妈妈也没有要离开丈夫的念头,还想着跟他一起到金山守仓库,所以在她的认知中,夫妻就应该彼此恩爱,互相扶持,无法想象杨燕所说的情景,就算只是转述,也能想象她妈妈说这句话时的凄凉切齿,她没用,只觉得浑身发凉,再不想听下去。

    “吓到你了?”杨燕一笑,“这算什么,你不是喜欢你家苏雷吗?那就跟他结婚,你喜欢他,结了婚就可以留住他,结了婚就会开心的,就算以后不开心了,分财产的时候也会开心的,再不济,你想想我妈说的话。”

    被打倒了,苏小鱼突然鼻酸,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最后憋得喉咙剧痛,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杨燕没再说话,再看她已经趴在桌上没了声音,原来真是醉了。

    打电话到杨燕家是她妈妈接的,她知道苏小鱼,说话的时候挺客气,还问她怎么声音都哑了,后来开车赶来的却并不是杨燕家的司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笑起来还有点憨憨的味道,说自己是杨燕的男朋友,扶她起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动作很是当心。

    弄不清他是谁,苏小鱼半天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是……东明的……”

    他听了半句就脸放异彩地点头,还一迭连声地问她是不是杨燕提起过自己,最后热情有加地邀请她一同上车,顺便送了她一程。

    第二天杨燕一早打电话给苏小鱼,问她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苏小鱼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这时却在电话里说自己都忘了,哪里记得了那么多。

    3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陈苏雷一直都留在上海。

    公司里又来了几个人,大都是他在美国的旧部,什么肤色都有,也有亚裔,甚至还有在国内工作过多年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将这些人都凑到了一起,居然还相处得很和谐,每天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新年前后陈苏雷都在忙几个刚收购的企业的债务重组,又准备参与收购一家上市公司,事务繁杂,原本许多有许多工作都是打包到海外让这些人在海外完成的,现在却连人都调了过来,看来的确是打算在国内大干一场。

    所有人都忙碌,只有苏小鱼彻底闲了下来,有时候进公司看到那些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想问他在想什么?想问他到底要她如何自处,但想起要考mba的要求就是自己提出的,他并未阻止,现在还给她充裕的时间准备,他已经这样对她,她再多说一句岂不是无理取闹?

    而他对她也并未有什么不同,仍是温和耐心,偶尔看着她出神,若她发现,便对着她的眼光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更让她感觉茫然。

    笔试后一周,苏小鱼又接到了汤仲文的电话。

    那晚她离开的时候虽然满心混乱,但他那晚说的最后几句话到底还是听在耳里了,当时没有细想,但后来每次回忆都觉得心惊肉跳。

    可能是初见的印象太深刻,这么久了,汤仲文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他是她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万年冰山的boss大人,她至今听到他叫自己的全名还会条件反射地一激灵,请他帮忙之前给自己鼓劲打气了许久,而他突然地说出的那几句话,真让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再怎么不可思议,她都没打算找汤仲文刨根问底,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问的?他说没那个意思,她会很想撞墙,他说有那个意思,她会更想撞墙,左右都是去撞墙的,她何必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那天以后,苏小鱼再也没有尝试过联系汤仲文,连带着看到那份来之不易的推荐信都觉得紧张,没想到是他先拨了电话过来,问她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又说推荐信有没有问题?

    他声音平静,好像之前那个混乱不堪的酒会以及之后的雨夜根本未曾发生过,苏小鱼一开始还有些结巴,后来慢慢放下心来,想着莫不是自己杞人忧天?汤仲文这样的男人何至于突然对她产生兴趣?

    算了吧,和陈苏雷在一起已经耗尽了她这条小鱼所能积攒的所有精力,心累,所以最近连她自己都觉得苍老许多,她又不是言情小说女主角,一朵香花人人爱,怎么摧残都不败……

    汤仲文与她的问答都很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他沉默几秒,那头又有电话铃声响起,知道他忙,苏小鱼再次诚恳道谢,然后就想结束这通电话,但没等她开口,那头又有他的声音传来。

    “苏小鱼。”

    “啊?”她已经准备合上电话,突然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住自己,这一下回答得很是仓促。

    他却又不说话了,那头的电话铃还一直在响,就连苏小鱼都听不下去了,只想开口催他去接,突然电话铃中断,又听到熟悉的人声,是范闻,声音大得很。

    “你在啊,惠诚的人等着哪,还不过来。”

    不知道那头发生什么情况,苏小鱼再次主动告别,很客气地说了句,“文森,你忙吧,我先挂了啊,回头再谢谢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4

    第二天苏小鱼继续在家看书,家里空空荡荡的,常住绍兴的姑婆八十大寿,爸爸妈妈一起去祝寿,顺便跑跑亲戚,上周就走了,玩得乐不思蜀,看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就连陈苏雷也不在,两天前带着丽莎小姐飞了南方,他这段时间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到哪里都带着她,只让她安心备考。

    其实这一切改变都是她想要的,但真的实现了,却心里五味陈杂。后来苏小鱼安慰自己,或许两个人朝夕相对并没有什么好处,所谓情深不寿,如果这个过程可以用少一些相对的时间来延缓,那也是好的。

    也没什么不好,事实上只要陈苏雷在上海,她总是每日与他在一起,就连他去南方前一天,她还在他公寓里看书看到很晚,后来索性没有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一个人在。

    睡到半夜陈苏雷的电话响,他接起来听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卧室。

    她那时候睡得云里雾里,他声音又低,完全没印象,后来他起身要走,她的脸颊原本是贴在他肩窝里的,一动之间终于模糊有了意识,想睁眼,脸上一暖,却是他的掌心轻轻抚过,安抚的手势,还有低得像是哄她一样的声音,说,“没事,你睡。”

    她是真的困,还以为自己做梦,眼皮都没有睁开,嘟哝了一声又睡了,醒来才发现他是真的离开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那一方床单都是凉的。

    走出卧室看到他居然仍在工作,偌大的餐桌上摊满了笔电文件,听到声响却抬头一笑,看着她说了声早,又说自己很快要走,让她等一下自己开车去公司。

    他忙成这样,她却睡到日上三竿,苏小鱼自觉羞愧无地,走过去就问,“苏雷,为什么不叫醒我?要我做什么吗?”

    其实她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最近基本上属于吃白饭的员工,是否需要一点工作量来证明自己……

    他点头,她一喜,没想到他说的是,“做早餐吧,我饿了。”

    做早餐……苏小鱼悲,心里哀悼自己被彻底忽视的工作能力,悲伤完了又想开口说话,他却已经低下头继续忙碌。

    六点才过,仍是早,冬日晨光稀薄,他低下的侧脸在这样的光线里更显得柔和,眼下隐约的暗影,不仔细根本捕捉不到。

    还想为了自己的工作能力据理力争的,但她努力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后脚尖一转进了厨房,开始动手煮早餐。

    料理食物总是让她感觉平静,屋里没人说话,偶尔听到文件翻页的轻响,还有滴答的落键声,与缓缓飘出的食物香味混在一起,奇妙的融和。

    她渐渐觉得恍惚,后来实在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他仍低着头翻看文件,忽然开口说话,也没有抬头,声音很淡,眼里却有笑意,从微微弯起的眼角里落出来,流光一样。

    “小鱼,你在看我?”

    她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立时就窘了,脸皮都有些发烫。欲盖弥彰地回头继续忙碌,还说,“哪有,你看错了。”

    他从善如流,“ok,我看错了。”声音里隐约带着笑。

    不想再回头,她专心在手头的早餐上,平底煎锅中被加热的黄油滋滋作响,金黄色的蛋液随着转动渐渐成型,满是蛋香的早晨,身后就是她爱的男人,该是感觉美好的时候,但她渐渐竟觉得难过起来,知道为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克制,后来索性放弃,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两天以后陈苏雷就回了上海,吴师傅去接机,苏小鱼主动要求一起去。她到得早,在出口处等候的时候立在第一排,远远看到陈苏雷从通道那头走过来,边走边与身边人交谈,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然后笑了,距离那么远,都错觉仿佛有光。

    苏小鱼不争气,立刻目眩了一下,又看到走在苏雷身边的男人也转过脸,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苏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中年男人一身正式,随身还带着数个助理,看得出并不是普通生意人,与她握手的时候笑容和煦,又介绍自己,说他姓任,任惠诚。

    陈苏雷笑,说话的时候手指落在她的头发上,“这是苏小鱼,叫她小鱼就好。”

    任惠诚,惠诚实业董事长,环保照明业的开山鼻祖,是南方企业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苏小鱼最近虽然有些闭关的味道,但对他的名字还是听过的,又对惠诚这两个字有种感觉说不出感觉,坐到车上以后忍不住一径地苦思冥想。

    吴师傅将车开到香格里拉,任惠诚与助理下车,握手道别的时候笑着开口,“苏雷,晚上酒会见,小鱼也一起来,千万别缺席啊。”

    苏雷点头,侧头看了苏小鱼一眼,开口的时候带着点笑,调侃她,“小鱼,晚上穿什么?还是套装?”

    酒会穿套装?苏小鱼这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惠诚这两个字,一时没听明白,回过味来突然心口怦然一震,终于想起来了。

    晚上八点的酒会,就在香格里拉36层,陈苏雷兴致意外的好,离开酒店之后居然不急着进公司,直接让吴师傅开车去了恒隆。

    苏小鱼平时很少逛街,不过大名鼎鼎的恒隆还是不陌生的。大概知道他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应该是为了晚上的酒会。

    他难得带她一同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自然得着装正式,她平时都是职业套装,唯一的一套小礼服还是学生时代买的,怎么想都不能穿出场。

    恒隆广场,米色大理石地面晶光铮亮,身边人人穿着入时,走在中庭走廊上,满眼都是印着大牌logo的簇新纸袋,在各色男女手中炫目而过,聚光灯打在玻璃墙后的那些颜色各异的货品上,光芒折射,再如何凝神都觉得看不清。

    她被他牵着往前走,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在南方那个潮热的城市里独自走入的奢华商场,天南地北,一切竟如此雷同,真是不可思议。

    陈苏雷拉着她笔直转入侧边的chanel,店堂里只有黑白两色,但仍是感觉奢华。墙面上晶亮一片,嵌入式的液晶屏幕上播放着最新一季的新装系列,身材纤细的模特在t台上疾步行走,单手插在衣兜里,转身时面无表情。

    很少来这种地方,苏小鱼到底是不习惯,走进来之后一直都很安静,没想到店里居然很多人,一群江浙口音的女子兴奋地试衣试鞋,又大声招呼同伴来看效果,热火朝天。

    试衣间很舒适,柔软的皮质矮凳,旁边整齐并列着两双黑白两色的经典款皮鞋,珍珠白的小礼服刚才还悬挂在射灯之下,陈苏雷只说了一句这件看上去不错,小姐就微笑着将它捧到她面前。

    宽大的试衣间里有一整面墙都是镜面的,灯光柔和,礼服的内衬不知是什么料子,滑爽轻柔,贴在身上仿若无物,换上以后苏小鱼立在镜前呆呆地看了自己许久,后来手心一片冰凉,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不觉伸手去摸了镜中的自己。

    后来小姐把所有东西都包装好,大包小包地送到她面前让她一一过目,那些太太团还没走,倒是安静了许多。离开的时候陈苏雷走在前面,她跟得慢了一点,他就停下来等,又朝她侧了侧身子,很自然地弯起手肘,身后什么眼光都有,不想深究别人在想些什么,苏小鱼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在他的肘弯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晚上是陈苏雷开车去的香格里拉。

    还是不太习惯长款礼服,苏小鱼合门的时候夹住了裙摆,抢救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低叫了一声。

    陈苏雷正发动,听到声音立刻侧头看过来,问她,“夹到了?痛不痛?”

    她握着裙摆摇头,“不是我,是裙子。”

    他笑,“那你叫什么?”

    “我怕夹坏了。”她低头再检查一遍,确定丝毫无损才放下。

    “坏了再买一件,还有时间。”他把车转入大道,说得很随意。

    又想吸气了,苏小鱼为了平民百姓不能被有钱人理解的残酷现实悲了一下。

    车上高架之后他又侧头看她,然后为她脸上那么直白的表情弯了眼角,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说话。

    “你爸爸妈妈回来了?”

    “还没有。”苏小鱼照实回答,想了一下又抓紧这一点独处时间开口问,“苏雷,你要和惠诚实业合作投资?”

    “也算也不算吧。”他答得一如既往。

    昨天才在汤仲文的电话中听到这两个字,自从想起之后苏小鱼的心中一直感觉朦胧不安,这时不由自主地再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呢?你要买他们的股份?”

    高架上车很多,他打方向,然后看她,眼光一动,答得却简单,“恩,我看好惠诚,怎么了?突然这么有兴趣。”

    她不知道怎么答好,最后只好摇头笑,“没有,随便聊嘛,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收回眼光,看着前方笑了一下,说话间轻松超过几辆车,转入另一条车道,“快过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没想到他这么说,苏小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叹气,“不用啦,已经够了。苏雷,你今天给我买的这些东西,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价钱,一定会说还不如折现,买房子好了。”

    他听完大笑,又对她眨眼,“对不起,是我错了,下次折现。”

    他很久没有这样与她玩笑了,苏小鱼一时没有准备,直接在他的笑声中耀花了眼,他笑完又说话。

    “喜欢吗?”

    她当然地点头,“我是女人嘛,当然喜欢,就是太贵了,要不是你拉我去,我才不会买来穿。”

    他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开口,“贵吗?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刷卡。”

    他是给过她一张卡的,黑色的,薄薄一片,至今仍躺在她皮夹最深处,从没有被使用过,现在被他突然提起,她居然茫然一瞬,然后才答,“哦,我忘了。”

    他似笑非笑,“那辆车呢?你也忘了?”

    “……”她愣住,然后低头轻声说话,“那辆车太好了,我还没到用它的时候,要是爸妈看到了,会觉得很奇怪。”

    “那什么时候不奇怪?”他继续开车,声音平滑似水。

    她不语,紧紧抿着嘴唇,怕自己会说出令自己羞愧一辈子的话来。

    他是陈苏雷,她是苏小鱼,两个世界,两种人生,或许是她不懂道理,不懂做女人的道理,但她一直都扪心自问,自己凭什么享受他给予的这一切?这个念头自始至终左右着她,让她矛盾反复,让她忐忑不安,现在他这样问自己,又叫她怎么回答?

    说什么?说她不能满足,说她后悔当初答应了他的要求,说她食髓知味,得陇望蜀,说她再也不能满足于这样患得患失的现状,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要承诺要永远,甚至还想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妻?

    6

    苏小鱼一径沉默,陈苏雷也没有再追问,车厢里安静下来,就连缠绵婉转的香颂都变得若有若无。

    车转出隧道之后直接开入通往香格里拉地库的小道,这是苏小鱼最熟悉的地方,她曾在某个雨天被身边突然停下的车吓得差点滑倒,然后看见自己数次巧遇的男人,坐在车里对她微笑。

    回忆让她目光柔软,侧脸看到苏雷也在看她,只一眼便转过脸去,车头已经转入通往地下车库的斜坡,通道里灯光间隔,他的脸陷在阴影中,总也看不清。

    任惠诚早已在场内,正与几个人在说话,身边助理看到陈苏雷低声提醒了一句,他才回过身来对他们笑着点头,又与立在他身边的两个男人讲了两句,这才带着一个年轻人端着酒杯迎过来。

    那两个之前参与交谈的男人仍留在原地,隔着遥远的距离,与苏小鱼对了个正脸,一个满脸笑容,另一个眉眼严肃,她看得清楚,正是范闻与汤仲文。

    她是与陈苏雷并肩走进来的,抬头看到身边的男人在微笑,是对着正走过来的任惠诚的,与他握手时声音和煦,只说了一句话。

    “任总,遇到老朋友?”

    “不算不算。”任惠诚大笑,介绍他带在身边的年轻男人,说是他的长子,又回头请汤仲文他们过来,“还需要我介绍吗?汤先生和陈先生应该是认识的吧,我这个不成材的儿子今早才跟我提起,原来汤先生公司也对惠诚的资产重组感兴趣,我想既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不如一起坐下来聊聊,陈先生你说是不是?”

    任惠诚话说的漂亮,但就连苏小鱼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她和陈苏雷在一起时日长久,过去也常看着他与人谈判,苏雷是天生的谈判家,从未做过无把握的决定,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计划临时生变,而那个导致他的计划生变的原因还与她颇有渊源,正是刚刚帮过她的大忙,莫名的两次与她单独出现都被陈苏雷撞了个正着的她之前的顶头上司汤仲文!

    混乱了,苏小鱼没了反应,任惠诚与她打招呼时还在发呆,肩膀一沉,是苏雷的手,将她轻轻一揽,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范闻与汤仲文已经走过来,男人们开始说话,这里每个人都在商场上浸润多年,暗地里再如何波涛汹涌,面子上总是你来我往,气氛居然还不错。

    但苏小鱼敏感,总觉得心中不安,偷偷再看陈苏雷,他仍是微笑着,但是狭长眼里眸色漆黑,灯光下仍是深不见底。

    后来又有人过来打招呼,任惠诚面子大,酒会来捧场的人很多,大家散开来,苏小鱼这才感觉松了口气。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到杨燕,笑嘻嘻地看着她,又惊呼一声,“小鱼,今天穿得这么漂亮。”

    杨燕是跟自己父亲一起来的,自然还有那位东明少东,正烦着,看到苏小鱼就特别高兴,拉着她就对身边的男人说自己有事要跟朋友说,又看陈苏雷。

    “借用一下小鱼,不介意吧?”

    任惠诚走后苏雷还未说过一句话,这时只微微欠身,很绅士地伸了伸手,赶着跟他套交情的人多,旁边又走过来几个打招呼,他便转过身去回答,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苏小鱼被拉到角落里,杨燕开口就问,“小鱼,今天汤仲文也来了,看到没有?”

    “……”苏小鱼默,何止看到,她刚才还亲眼目睹了那群男人在自己面前的精彩演出,明明是老狐狸还笑得一脸纯良,明明是抢生意还聊得风生水起,她这个还没修炼到家的,看着只觉得五体投地,再加上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忐忑,根本就是觉得自己刚从暴风中心逃出来。

    “据说惠诚实业原来的外资大股东要撤资,他们正在找最新的投资方,今天你家苏雷和汤仲文都来了,会不会都看中这块肥肉?要是他们争起来,一定很精彩,你一定最清楚了,来来,透露一点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她知道的还不如杨燕多呢,苏小鱼摇头,“最近苏雷在忙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我已经很久没参与公司项目了。”

    杨燕一愣,“那你在干吗?”

    “我,我在复习啊。”事实上她最近除了捧着书苦读不止之外,就是照顾陈苏雷的一日三餐,越来越像个家庭主妇,之前还不觉得,现在被杨燕这样一问,苏小鱼深觉自己的可耻,头都抬不起来了。

    “笔试都结束了你还整天都在复习?要考状元哪?”

    “还有面试的嘛。”苏小鱼辩解。

    杨燕笑起来,“行啦,苏雷对你倒是真好,现在就开始把你养起来了,要我啊,就不想什么mba了,直接嫁给他不就得了?”

    “我要考的。”苏小鱼张大眼睛。

    “考出来又怎么了?现在就算一博士还不是给人打工?能赚几个钱?你看看那边,陈苏雷啊,活动金矿。”

    没有顺着杨燕的手指看过去,苏小鱼声音低下来,“你怎么知道我能嫁给他?”

    她声音低,杨燕根本听清,也顾不上追问,继续看着那个方向伸手抓住她摇晃,“小鱼,你看他们在说什么?”

    苏小鱼被迫抬头,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两个面对立着的男人,一个虽然在微笑,但全不见一丝暖意,另一个更是万年不变的酷如冰山,正是陈苏雷与汤仲文。

    第一次看到这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气场太强大了,旁边居然空无一人,也不知他们在聊些什么,最后陈苏雷一笑举杯,率先转身走了,独留汤仲文一人立在原地,突然地侧过脸,远远望过来,正对着苏小鱼。

    他眼里闪着极其陌生的光芒,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她完全不能理解,变得她猛地一惊,竟然不能直视,慌乱地一偏头,却看到另一道目光,从另一角度望过来,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侧着身子,眼梢微扬,瞳仁深如夜海,正是陈苏雷。

    7

    香格里拉36层,透过环形长廊的翡翠色雾状玻璃,两岸夜景华美无边,身边衣香鬓影,镶嵌金边的餐具在灯光下绚烂生光,一切都是梦一样,苏小鱼也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可惜不是梦,她在两个男人的目光中间凝固了一瞬,有人走过来叫杨燕,还是那个东明少东,恰好挡住了苏小鱼的目光,倒是无心救了她。

    杨燕很是不情愿地跟着东明少东离开,临走前看着苏小鱼欲言又止,眼里千言万语得很。

    之后苏小鱼再没有看到汤仲文,就连范闻都消失了,都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苏小鱼回到陈苏雷身边,他身边没有断过人,所以也没时间与她多做交谈,刚才汤仲文最后投来的那道目光还在她心里冲撞,她捧着香槟杯低头想了许久,想到后来觉得自己无聊,明明就没什么,想那么多何必。

    后来任惠诚也走过来,满脸笑容地问陈苏雷酒会结束后是否有时间聚一下,陈苏雷倒是也笑了,手指落在苏小鱼的后脑勺上,却答,“不巧,小鱼刚才说她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或者明天吧,我再与任总联系。”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苏小鱼当时正喝香槟,闻言差点喷出来,赶紧低头掩饰一下,咽下去的时候呛到了,脸憋得通红,还咳嗽,倒是很配合他说的那句话。

    他们走得早,下楼的电梯里空无一人,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在一起,想起刚才任惠诚的脸色,苏小鱼耐不住开口说话,“苏雷,没关系吗?”

    他在她右侧,背靠在电梯壁上,闻言看了她一眼,只微微摇了摇头。

    猜不透他的意思,苏小鱼还想再问,电梯门却已经开了,大堂到底不如上面暖热,旋转不停的大门透进阵阵冷风,扑面的凉意。

    她走在他身后,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一花,却是他转过身来,替她拉了拉大衣,又低声说了句,“扣好,外面冷。”

    原是想说话的,但苏小鱼却突然忘了内容,他说完就转身,她仓促间手指一动,伸手抓住了他的掌心。

    手被她抓住,他也没有停下,反手拉着她继续走,推门时侧头看了她一眼,酒店外灯光眩目,她刚才只是喝了几口香槟,这一瞬却觉得酒意上涌,居然看不清他的脸。

    苏小鱼想自己大概是真的醉了,否则也不会跟着陈苏雷在街上走了一会才想起他们是开车来的,就停在香格里拉的地下车库里,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和他这是要走到哪里去?

    这么冷的天,又是夜半,沿江大道上没什么人,她怕他也是醉了,否则怎么会兴致这样好,半夜与她穿着礼服在街上闲庭信步。

    忍不住抬头看他,夜色浓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走了几步,她终于轻声问了一句,“苏雷,不回去取车吗?”

    他仍是牵着她的,几秒之后才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她听完更觉得迷茫,索性扬起脸来仔细看他,然后更小心地问了一句,“苏雷,我们去哪里?”

    他这次倒是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指一紧,然后低声说话,“我没醉,只想跟你走走。”

    她已有些云里雾里,听完这句直接就投降了,两个人真的这样走了很久,午夜街道清冷,天空漆黑一片,远近大厦仍是亮着灯,遥望仿佛繁星坠落,耳边传来整点的海关钟声,悠长不息。

    她不擅长长时间走路,开始还觉得累,后来却忘记了,只想跟他这样走下去。

    当然不可能无止尽地走下去,他们最后在路边一家仍开着的caf里坐下吃了点东西,三明治,培根煎蛋,美式咖啡,夜宵丰盛,如果苏小鱼是那些一生致力于保持身材的女性,一定会有罪恶感。

    吃东西的时候苏小鱼想起自己最近非常可耻的工作量,又想起公司里忙碌不堪的景象,主动开口问陈苏雷,接下来是不是要让她跟进一些工作,他正在喝咖啡,听完问她。

    “你的考试呢?”

    没想到他这么说,苏小鱼听完就是一呆,他抬眼看过来,眉梢一扬,“不考了?”

    “考的考的。”她立刻点头,怎么能不考?笔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她和杨燕顺利通过,再加上汤仲文的推荐信,她上周就已经接到了面试通知。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埋头准备面试,比当年考大学的时候还要认真。

    “那么喜欢读书?不觉得累?”他看她的眼睛,然后又将眼光移开,落在那些食物上。

    她仍是望着他,眼里慢慢多了些悲哀,这样的问题,又要她怎么回答?

    说我明白你不相信永远,也不会与我永远,说我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减轻一些对那个未知的将来的惶恐?说我终究存着万一的奢望,奢望如果尽我所能的去到更高一点的地方,是不是就能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即使走到了那个注定的最后,我也能够留在有你的世界里,而不是一夕梦醒,再也看不到你。

    我最害怕的,不过是再也见不到你。

    讲不出来,她最后摇头,慢慢说了句,“不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累的。”

    他听完微笑了一下,却是垂着眼的,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然后说话,“那就好好考吧。”

    她点头,忽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定定地看着他,他垂着眼,自然是看不清神色,慢慢她又恍惚起来,想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或者就算有回答也只是让自己更矛盾而已,学乖了,她最后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两个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最后他问,“吃饱了?”

    “嗯,吃饱了。”

    “走吧。”他站起来拉她。

    8

    这个地方离他在滨江的公寓已经很近了,后来他们就一起走了过去。苏小鱼很久以前是来过这里的,一次而已,但是印象深刻,所以她在电梯里按楼层按钮的时候非常准确,公寓里所有的陈设都没有变过,因为有专人打扫,所以非常干净,暖气也充足,只是他实在来得少,没什么人气。

    客厅窗帘没有拉,她再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璀璨夜景,仍是被震撼,脱口赞了一声,“好漂亮!”

    他正脱外套,闻言一笑,“一条江而已,看多了也不会变。”

    一条江而已?又受刺激了,平民百姓苏小鱼叹气,继续看着窗外说话,“苏雷,你知不知道能拥有这样的一套房子,是多少人一辈子的奋斗目标?”

    “是吗?”他往厨房去,打开橱门取杯子,倒水,声音从那里传过来,“那你的呢?”

    她的?苏小鱼一愣,如果时光倒流回一年以前,她当然会理所当然地回答,“赚钱,还房贷,还完了再买,再还。”但今时今日,那个阳光里单纯不设防的女孩子早已离她远去,而她现在纠结于心,充斥满脑的念头又怎么能开口说出来,怎么能让他知道。

    她看着窗外出神,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立在屋子那一头的男人突然地抬眼看过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漆黑眼里有隐约流着似真似幻的期望之色,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她却只是望着窗外,流金夜景绚烂铺陈,忽然很想问他有没有想过还想与她在一起多久,又想问是不是终有一日,会有另一个苏小鱼立在同样的地方,欣赏同样的美景。

    想完自己先唾弃了自己,真够无聊的,他早已说了,小鱼,你要懂得情深不寿的道理!

    把心里那些混乱不堪的情绪压了下去,苏小鱼终于开口回答,“你不是知道?我要考mba,读书嘛。”

    他没有回答,她也不再说话,屋子里太安静了,水落入杯子的声音都显得清晰无比,她回头去看他,隔着宽阔客厅,只看到他在料理台前的侧影,仍是那个低头倒水的姿势,和刚才一样垂着眼,总也看不清表情。

    渴了,苏小鱼接过水杯就喝,水温有点高,她第一口就烫到,用手去捂,嘴唇都被烫红了。

    他低头看她,仍是那双漩涡一样的眼睛,又好像多了许多探寻,她在这样的眼神下自觉通体毫无遮盖,一片透明,失措起来,她惶然闭上眼。

    捂在嘴上的手被移开,然后覆盖下来的是他的嘴唇,他性子淡,很少这样急切,她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惊讶地哼了一声。

    丝缎礼服落到地上,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然后是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他刚放下水杯,掌心火热,点点触碰都像是火,燎原般烧化了她,身体反应诚实,耳中听见自己的第二声惊呼,完全失了准调,柔腻沙哑,连她自己都听得软了身子。

    身体被翻转过去,落在沙发上,她被动地俯趴着,看不到他的脸,厅里的灯光从各个角度撒下来,她渐渐不能思考,眼前晕黄一片,总觉得自己融化了,想抓住他,抓住一个实体,最后抓住他落在自己身侧的手腕,用力太大,指甲都掐进了他的皮肤里。

    他吃痛,闷闷哼了一声,却也不收回手,最后俯下身来,伏在她的身上,赤裸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心脏的位置相合在一起,她已经有些脱力,心跳如鼓,很久才感觉到他的心跳,却是恒久绵长。

    原来男人与女人,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苏小鱼已经连讲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总觉得陈苏雷今天反常,做爱的时候沉默激烈,像是要用某种方式将她彻底吃下去,怎样都难以理解。

    或者反常的是她自己,妄想过度,陈苏雷对一切与天长地久有关的东西都嗤之以鼻,怎可能会有想要把一个人彻底占有念头?

    每次想到这一点都会禁不住悲凉,不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苏小鱼闭上眼睛,索性装睡。

    后来听到他在黑暗中哼歌,仍是模糊的法语,熟悉曲调,她听得多了,虽然不知道意思,但慢慢也能跟上,以前偶尔一起跟他哼唱,却总是被他的低笑声打断,觉得害羞,后来也就不跟了,只管静静地听着。

    渐渐所有声音都消失,卧室里安静下来,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黑暗中手心一暖,是他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放进宽大t恤里,贴在他赤裸胸膛上,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掌心下是他均匀起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透过指尖血脉传过来,传到她的心里,那里承载不住这样的重击,渐渐酸软崩塌,无法收拾。

    再也不能入睡,她最后是睁着眼睛迎接黎明的,主卧正对江水转折处,窗帘并没有拉紧,朦胧天光中望见蜿蜒波光,仿佛曼丽长卷,这样难得一见的风景,她竟不想多看,眼前只有他融在晨光里的侧脸,温柔懒散,毫不设防。

    这是她最最珍惜的时刻,是只有她能看到的风景,单是这样看着,她便明白什么是岁月静好,山岳宁和。她并没有太多期冀,只想与他在一起,她爱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会因为时间推移有所改变,为什么他不信?不信天长地久,不信爱有永恒?

    而她若想留住这一刻,到底该怎么做才可以?

    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结果,她就这样贪婪地看了他许久,渐渐有些恨起来,恨他撒下无形的弥天大网,恨自己竟然逃不脱。

    窗外射入的光线渐亮,他眼皮微动,她突然惊醒,仓皇地闭上双眼,又为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心有余悸。

    那是她吗?那个因为可能的留不住而怨恨着的,还是原来的她吗?不是说爱情让人圆满快乐,为什么她的爱情却让她觉得自己只是陷入了一张网,挣扎日久,鳞片尽脱,就连自己过去的样子,都快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