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月身体往下一拧,想要沉进海里?。
比她的动作更快的是一道天光,从天而降——小蛇一头撞上?大青鲨,将大青鲨撞飞十海里?远。
庞大的鲨鱼身体在海里炸开硕大的水花,沉了下去。过几秒,大青鲨又浮了上?来,飘荡在海面,晃晃荡荡,了无生气。
小蛇竖瞳横扫,尾巴一甩,还要向那头死掉的大青鲨冲去,许清月无力地动了动嘴,叫它。
声音轻飘飘地像海上?的雾。
小蛇猝然顿身,折回来,用大尾巴牢牢卷住她。翻滚的海浪被小蛇的尾巴阻隔在外。它紧紧地缠着她,把她从脖子到脚,缠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让她呼吸。
许清月张嘴:“我……”
“嘶!”
宛如黄鹂鸟一样清脆的蛇的嘶声在身后响起。
许清月回头。
一个穿着精致公?主裙,背着草莓熊的小女孩从海面走?来。大青鲨从她的身后凶猛地撞来。小女孩头也不回,踩着暗黑的海浪,原地飞起。许清月只见她手?起刀落,光刃闪过,大青鲨从脊背破裂成均匀的两半,死在海浪里?。
血染紫了浪潮。
她衣不沾血地飘过来,像世?界上?最可爱的幽灵,站在海面,对小蛇昂头:“打一架。”
“赢了,我的。输了,你的。”
离得?近了,许清月才?看清她不是走?,也不是飘。几十上?百条五彩斑斓的蛇在她的脚下交织成一张地毯,载着她行前。
那些?蛇,在她镶嵌珍珠的小皮鞋下面,乖得?不成样。
许清月想说话,嘴巴刚刚张开,海水和腹部的撕裂一并灌进她的胸腔,疼得?她几近晕眩。
她颤着眼皮,听见小蛇冲小女孩嘶吼一声。小女孩“咯咯”笑?,反手?从后背的草莓熊里?摸出一只药剂,莹绿色的药剂隔着玻璃管,刺透了许清月的眼。
小女孩把药剂往小蛇一抛,小蛇叼住。
她张大眼,倾慕地说:“你好灵敏。”
小蛇掰开药剂的玻璃管,嗅了嗅,是它在实验室里?吃的那种药。趁着许清月张着嘴,它悉数全倒进她的嘴里?。
许清月只觉口腔和喉管一阵冰凉,冰凉淌过胃部,向四肢散去。绞痛的腹部,被冰得?好似没有了知觉。
几个呼吸之后,她感觉腹部没有那么疼了,那些?被撞碎的器官仿佛重新?组合了一般,安安稳稳放在她的腹部里?。
许清月震惊地抬眼,那小女孩目光炯亮地盯着小蛇,像猎人锁定?了她看好的猎物,只待出手?。
“你……”
许清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小蛇还是问小女孩,声音干巴巴地说:“——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抬过肩膀,反向往后一指。
“船上?。”
她说。
许清月的心脏狂跳。
公?海之上?的船……
她望向小蛇,小蛇飞起来,带她到空中。许清月睁大眼,远远地寻到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遥远的漆黑的海面散着温暖的光,像黑夜里?的引路灯。
尽管隔着很久,许清月看不清那盏油灯的模样,但?她知道,她找到了——snake说的家主所在的船。
再看小女孩脚下的蛇,许清月心里?哂笑?,除了snake他们,世?界上?还有谁能这样养蛇?
是她被撞晕了头,才?没有反应过来。
许清月一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桃莉莉。”小女孩下巴微昂,“你可以上?船找我,我请你玩扑克。”
她说:“你好了,上?船。我,和它打架,赢了,它给我。输了,我给你。”
许清月突然觉得?好笑?,问她:“你几岁呀?”
桃莉莉说:“九岁。”
她有一头粉红色的茂密长发,被分成两半,在耳朵斜后面扎起两条高高的马尾。马尾被浅绿色的橡皮筋一寸一寸地绑,将她的马尾绑成了两串糖葫芦,吊在肩膀两侧。
有一条糖葫芦搭在身前,她弹到后面去。
小皮鞋踩着蛇垫子,她两指抓刀,冲小蛇昂头。
小蛇“嗤”一声,带着妈妈扭头离开。
桃莉莉一蹬蛇垫子,起身飞跃,双手?往前一抓,向小蛇尾巴上?的许清月扑去——她是知道先杀谁才?好使的。
许清月心下诧异,嘴上?柔声叫着:“莉莉,我们有事坐下慢慢谈,不用动武。”
“嗯。”桃莉莉只应这人叫她的那一声“莉莉”,后面的半句完全不听。她的手?指利落地抓住小蛇的尾巴,用力一拽,另一只手?去夺许清月。
小蛇没有料到她的力量会有那么大,被拽得?顿住。它回头猛地朝她嘶吼,她嘶吼回去,粉红色的瞳孔像野兽般瞪大。
小蛇深切体会到网络上?的一个词语——神经病。
它想咬死她,但?妈妈在向它递眼神。小蛇不爽地“哼哧”扑气,尾巴一松,松开妈妈。桃莉莉顺势接住许清月,带她往救生艇去。把人放到救生艇上?,桃莉莉踩着蛇垫子回来,整片海洋里?都没有那条银白色的蛇的身影了。
桃莉莉惊讶地张着眼,不可置信它能跑那么快。
她仰起头,鼻尖嗅动,它的气息就在这附近,很浓郁。桃莉莉蹬蹬脚下的蛇,“找。”
蛇垫子顿时四分五裂,抽丝剥茧,一条一条的蛇钻进海里?,四面寻找那条银白蛇。桃莉莉踏着仅剩的小小的一块蛇垫子,回到救生艇上?。
许清月刚换好衣服,身下的救生艇晃了晃,有人踩了上?来。她撩开舱帘,桃莉莉抬脚把歪倒的物资箱踩正?,坐上?去。
草莓熊的包包在她的背上?大大的一个,把她本就瘦小的身体遮挡得?更加消瘦了。
许清月走?出去,扶正?一个物资箱,和她面对面地坐着。桃莉莉盯着她。
许清月笑?了一下,问她:“这么晚不上?船,不会有人来找你吗?”
桃莉莉说:“我是船上?的保安。”
——所以,不会有人找她。只有她找别人。
许清月听懂了潜台词。她略微诧异,夸赞道:“真是厉害呀!”
桃莉莉:“嗯”
她坐得?很端正?,单薄的背挺得?笔直,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双腿规规矩矩地并着,像一个课堂上?的乖孩子。
许清月语带好奇地问:“保安要做些?什么工作呀?是不是很累呀?”
桃莉莉说:“杀人。不累。人类的脖子和心脏很脆弱。”
过会,她又说:“如果?你没有心脏,我可以帮你换。我还是一个医生,实习医生。”
许清月被她云淡风轻的话惊到哑然,桃莉莉……只有九岁啊!
她故作惊叹地夸她厉害,“你是船上?最厉害的保安吧!”
桃莉莉说:“不是。比我小的,不如我厉害。比我大的,比我厉害。”
许清月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比她们更厉害的。”
桃莉莉:“嗯。”
桃莉莉问:“它什么时候回来?”
许清月说:“我不知道。”
桃莉莉说:“一个妈妈会知道自己的宝贝什么时候回家。”
许清月震惊。她想了许多遍,没有想起小蛇什么时候叫她妈妈。
桃莉莉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说:“我能听懂蛇语。”
许清月:“。”
许清月收整表情,说:“那个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经常不知道它在哪里?,在想什么。”
桃莉莉用一种“你好可怜”的眼神凝视她。她问许清月:“那你可以把它送给我吗?我可以请你打牌,可以给你看病,可以送很多蛇给你,也可以帮你杀人。”
许清月问:“你喜欢它什么呀?”
桃莉莉说:“漂亮,聪明,敏捷,有力。我站在船上?,看见它杀青鲨。”
许清月了然,很遗憾地摇摇头,“你既然说它是我的孩子,那当妈妈的,怎么能把孩子送给别人呢?”
桃莉莉说:“买,我有钱。”
她反手?钻进后背的草莓熊包包,抓出捆绑成柱的烫金筹码,总共三十枚筹码,每枚筹码的表面写?着“10000”的大额数字。
“三千万。”
桃莉莉递给许清月。
“可以去船上?兑换。”
许清月没接。桃莉莉以为?她不满意?,再掏出两柱。
“九千万。”
许清月摇摇头,“不是钱的关?系。我问你呀,假若你妈妈把你送人,或者卖了,你会高兴吗?”
桃莉莉说:“我的妈妈不会。”
许清月问:“为?什么呀?”
桃莉莉说:“我的妈妈很有钱。她是船上?的医生博士,每天找她看病的人,能排到明年。”
她说完,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把筹码塞回草莓熊的肚子里?。
“你要上?船玩吗?”
许清月好奇地问:“船上?有什么人呀?”
桃莉莉说:“医生,病人,赌徒,商人,政客,帮派……都有。”
“玩吗?”桃莉莉问她。
许清月拧着眉,心中意?动。她想去,为?了桃莉莉手?中的药。桃莉莉肯定?还有更厉害的药剂,小森蚺的病……
许清月假装很犹豫,张开嘴,又闭上?,似乎很有难言之隐。
桃莉莉以为?她没有钱,把刚塞进熊肚子的筹码掏出来,放进许清月微微蜷起的手?心里?。
“送给你。”
桃莉莉说。
“我喜欢你,你很像我的妈妈。”
那些?散去找小蛇的蛇群游了回来,围在救生艇四周,“嘶嘶”地汇报情况。
桃莉莉对它们点头,“知道。”
它们不再说话了,悄无声息地交缠在一起,再次拼接成一张厚厚的柔软的蛇垫子。
桃莉莉对许清月说:“我喜欢你的蛇,想和它玩。”
“等你的宝贝回来,你叫它和我玩。”
“我走?了。”
桃莉莉站起身,小短腿迈过救生艇的边缘,站到蛇垫子上?。
“你们,来船上?玩。”
说完,蛇垫子载着她,快速地滑远。
漆黑的夜空之下,桃莉莉像飘在海上?,粉红的马尾坠在草莓熊上?,可爱极了。
她有多可爱,许清月的心脏便跳得?有多快,握着三千万筹码的手?心浸出汗水来。许清月久久坐在物资箱上?,海风呼呼刮过,刮起大青鲨浓郁的血腥味。
被血染成紫蓝色的海面,大青鲨的尸体四面飘浮。
月亮渐渐落进海里?,天色翻开灰白的鱼肚子。
清晨的海面雾气浓厚,许清月被冻得?浑身颤抖。她拢拢厚外套,捏着那一把筹码,钻进了舱室里?。
救生艇慢悠悠地飘着,太阳升起降落,把救生艇里?的海水晒干成颗粒。许清月裹着毛毯,躺在舱室里?睡觉。
两天后,小蛇钻进她的毛毯,贴着她的脸睡觉。
许清月被它冰凉的鳞片惊醒了,用暖和的手?给它捂捂身体,问它:“艾丽莎现在怎么样?”
小蛇说:“还在消化。”
许清月问:“要多少天呀?”
小蛇的小小的身体在枕头上?挪了挪,它狐疑地抬头看她。
许清月知道瞒不了它,说:“我想上?船。”
虽然不知道桃莉莉说的话是有人在教她说,还是桃莉莉自己说的,却十足地勾引了许清月。许清月想上?船,拿能治好小森蚺的病的药,顺便看一看。
“不准!”
小蛇严厉拒绝。
它已经去船周看过,船上?戒备森严,它离得?近点,那些?人的鼻子像狗一样灵,精准定?位它的位置。
许清月的嘴唇紧紧抿着,满脸写?着不听。
小蛇半步不退让。
许清月忽然说:“你从我床上?走?开呀!都那么大的蛇了,还钻被窝!”
小蛇望着突然暴躁的妈妈,心碎了一片——她终究没有忘记它长大了……
它十分了解妈妈,但?凡它长大了一下,便不能为?所欲为?地躺在她的身上?,只能像笨蛋哥哥那样,偶尔摸摸头,贴贴脸,更多的想都别想。
小蛇委屈巴巴地瞅着她。妈妈心胸坚硬地推开它的头,让它:“走?开!”
她是在闹气刚才?它说的“不准”,小蛇心知肚明地转动蛇信舔舐毒牙。想了半转,仍旧不想让妈妈上?船。小蛇又用可怜的表情凝望妈妈,妈妈铁石心肠地直接拎起它丢出舱室。
舱门的帘子在它的视线里?毫不留情地拉上?。小蛇龇牙,那舱帘依旧很不给面子地合得?紧紧的。
好吧,小蛇勉为?其难地找一个物资箱,钻进去,冬眠了。
许清月躲在舱室里?偷偷听外面的动静,听了整整八个小时,天亮了。她偷偷摸摸地拉开舱帘,拉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拉一点捂一下,生怕惊醒了小蛇。
将将拉开半条缝,她迫不及待地钻出去。找准小蛇冬眠的物资箱,蹲在那里?看了大半天,箱子里?的小蛇毫无反应。
它真的是累狠了,一个被泡湿又被晒干的物资箱也让它睡得?沉沉的。
许清月悄咪咪拿出小蛇藏在小背包里?的贝壳,摆在救生艇上?。当天夜里?,老黑蛇和白蛇一前一后地出现。许清月友好地拉着白蛇到救生艇的尾巴上?说着悄悄话,老黑蛇像守宝贝一样守着物资箱。
半个小时后,白蛇张嘴叼走?了物资箱,老黑蛇卷走?了海底的小森蚺。
许清月大致清了清救生艇上?的物资,装一些?东西在背包里?。然后,开着救生艇往船那边去。
那盏散发着暖意?昏黄的油灯在夜里?愈来愈亮,她离船越来越近。
船上?有人在向她打手?势,挥着红色的禁行旗帜驱赶她。
许清月抬起手?,亮出桃莉莉送给她的筹码。
那面禁行旗帜被放了下去,甲板上?打开明亮的探灯。
瓷白的光照亮许清月,也照亮那艘船。
船有三十多米高,甲板往上?整整十三层。
漆黑色的旗杆光溜溜地插在船头,没有挂旗帜的旗杆顶端,两条蛇交颈环绕成圆弧。
许清月迎着灯光,眯着眼,仰头看见一些?窗户后面,窗帘被掀起,有人躲在后面,看她。
穿着黑色t恤的保安们,腰后别着手?枪,高大的身影从甲板投下来,他们打量她。
许清月也打量他们,当初站在房子下面看守她们的人,和这些?船上?的保安们,一派的打扮。
领头的保安问她:“谁?”
许清月说:“桃莉莉叫我来的。”
那保安的神情凝固了一下,有些?不信,但?仍旧让人去叫桃莉莉。
两分钟后,桃莉莉鲜血淋漓地走?出来。她穿着奶白色的公?主裙,袖口、裙摆嵌着红色的卷边,那红色和她左手?拎着的一把匕首上?的血的颜色一模一样。
桃莉莉吮着左手?的血,说:“上?来。”
船上?放下登船梯,倾斜着延伸进海里?。许清月背上?背包,跨出救生艇,踩上?登船梯。
一步一步,在黑夜里?,迎着刺目的探灯,登上?了船的甲板。
她站在甲板上?,对桃莉莉笑?道:“在忙呀?”
桃莉莉“唔”一声,说:“没。”
她把匕首丢给身边的保安,掉身往船里?走?,“想玩什么?”
“不知道。”
许清月垂下眼帘,视线扫过桃莉莉流血的左手?,惊觉她的手?指——食指断了。血沿着甲板一路滴滴答答,她仿佛感觉不到疼。
“我没有来过。”
桃莉莉从绑在左手?臂上?的棕熊小包里?抽出一片纱布,手?法利索地缠上?断掉的食指,牙齿咬着纱布一边,右手?指扯着纱布另一边,打结,系紧。
“莉莉小姐。”
穿着玛丽珍皮鞋、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的佣人从船里?迎了出来。
“博士叫你过去。”
佣人在对桃莉莉说话,视线却落在许清月身上?,对许清月微笑?着。
那完美的标准的微笑?,让许清月的脑海猛然炸了一下。
——佣人,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