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哭着,两个看着。

    这么大的男孩子说哭就哭,两个大男人都有些麻爪。

    陈潇怔怔地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刚进福利院时的妹妹。七岁大的兄妹俩,被亲戚们皮球一样踢了两年,最后一人一个小小的背包进了福利院。只一点点大的小姑娘,怯怯地拉着哥哥的衣角,不敢抬头看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周遭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得哆嗦。

    但是,印象中,他的妹妹从没有像这样哭过一次,只会红着眼睛说,哥哥我没事哥哥我不想要那个哥哥我不喜欢那个。

    后来,他那个娇娇怯怯的妹妹,不知怎的,就长成了现在的女壮士,一拳一个二队长,经常被那王八蛋坑到连郁美净都买不起,连累他这个哥哥迟迟攒不出老婆本。

    陈潇叹一口气,摸出印着xx酒店的手帕,正想过去帮人擦擦脸再哄一哄,就见顾老板当先一步上前,伸手揉上了那个看上去手感就超好的毛寸脑袋。

    “来宝儿不哭啊,奶奶也会--”顾老板生平第一次低声哄人,被打断。

    程莱猛地一个抽噎,打住,胳膊一横拿袖子一撸眼泪,惊吓道:“哥你快别摸我脑袋了,我好几天没洗头了,昨晚还钻床底下来着。”

    顾长晏:“……”伸出去的手僵住了,整个人也僵住了。

    陈潇:“……噗。”强把笑忍住了。

    顾老板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搓了搓,面无表情,心疼自己难得出现又快速死掉的温柔。

    程莱被人嫌弃了,还问呢:“哥,要不你先去外头洗个手?”

    顾老板:“……”面无表情又在背后搓了搓手指,人却站着没动。

    程莱又说:“水池边上有香皂,力士的。”

    顾老板沉默着出去洗手了。

    陈潇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并在顾老板洗完手回来的时候迅速收敛了脸色。

    程莱哭了一场,迅速恢复正常,对着嫁妆单子拍照造册,碰到喜欢的还会拿起来给两人看。

    如果不是眼睛还红着,还真看不出刚刚才狠狠哭过。

    顾老板一直拉着脸,心里跟长草似的,觉得自己之前居然怀疑自己心跳加快是因为这么个破孩子,还大半夜看了两个周星星的盘来冷静,结果笑得像个傻子一夜没睡着,干脆直接上班工作,一个电话就来给人跑腿,然后就这样了。

    心里就梗梗的。

    陈潇上前帮忙,拍一条单子上的记录,拍一件实物,然后编号在床上整整齐齐排列好。

    陈潇说:“这些东西价值太高,我调了安保过来帮忙,稍后请吃个饭就好。”

    程莱就问:“应该的,不过这种忙,光吃饭还不够吧,是不是还得买烟?买什么样子的烟好呢,一人一条会不会少?”

    陈潇:“……不用买,都没少吃你的果子,一说给你帮忙都痛快得很。”

    程莱犹豫:“不好吧,果子都是练手的,我爸不让我欠人情占便宜。我家里那边有人帮忙都要给买烟的,家常帮忙的话,看事情大小关系远近,一盒两盒红塔山利群玉溪什么的。”

    陈潇就想了想大家平时抽的烟。组里安保大多是退下来的异能者和退伍兵,因为体制内工资不高,再加上他们这样的清水衙门,反正大家过得都挺简单的。

    程不差钱莱直接拍板了:“一人一条玉溪吧。”

    陈潇赶紧拦着:“不妥,以后别人不好做呀。”

    程莱赶紧改口:“那就一人攒一个果箱吧。”专业,省得对比。

    顾长晏突然插口:“我呢,给我什么烟?”同事安保护送下就安排家里最高规格的整条玉溪烟,他这么大一个老板给人帮了那么多忙居然到现在都没混上一盒红塔山,简直过分!

    程莱:“诶?”惊讶极了。

    顾长晏心说,必须玉溪,最少两条,利群绝对不行!至于红塔山,呵,那是打脸。

    程莱眨了眨眼,说:“可是那都是给外人的呀,关系亲近的都不给的,情分到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呀。”

    顾老板,顾老板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微微翘起。

    陈潇专心给手中的簪子做好编号放在床单上,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只在心里暗暗发笑,他们小甜果儿,被宠着哄着长大的孩子,哄人,那是本能呀顾老板!你是没看见那爷俩你哄我我哄你互相哄的样子有多甜多酸多腻人呀顾老板!

    这时顾老板从陈潇旁边走过坐到了椅子上,半途伸出手似是不经意碰了下床上东西,把刚刚那支放得略有歪斜的簪子正了正。

    这时顾老板让名下金店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盒子袋子也到了,便亲自跑了一趟拿了进来,又带了手套一样一样帮人安置得妥妥当当。

    陈潇就又笑了笑。

    笑得顾老板直烦躁。

    程莱拍拍手,笑嘻嘻的:“搞定!都是我的,我老爹都没有,爷爷奶奶就是太爱我了呀!”一脸骄傲。

    顾老板就想起他那个总是日常欠揍却总是格外得长辈偏疼的傻弟来,心想,他是有原则的人,不会因为老人软硬兼施求情就少打弟弟一顿,不是,就少教育弟弟一次的。

    傻弟不教,不成器的。自古慈母多败儿,还有奶奶姥姥扯后腿,不行的!

    程莱拿了一个狮子狗摆件,说:“哥,这个保养好了给我拿回来,我要带回家,这个狗子像我狗妈妈。”

    什么?

    像什么?

    两人追问。

    程莱眼睛亮晶晶的:“我狗妈妈,我跟你们说,我吃过狗奶!我老爹说,我小的时候自己爬下炕,摔得满脸血,自己爬到院子里,被我狗妈妈熟门熟路搂怀里喂奶,一看就不是第一回。我爸爸过继我的时候连狗妈妈一起带着,就是爸爸不让吃了,因为这个爸爸好几次差点被咬。”

    两人都有些发懵。

    尤其是陈潇,这是他的资料里都没有的。是啊,重男嗣的乡下人家,离婚要娃,为了不妨碍二婚过继同宗,很常见,也很正常。搜集信息的他没有怀疑,看过资料的队长也没有怀疑。

    “怎么回事?”顾长晏问。

    程莱抓了抓脸:“就是亲爸妈离婚了,亲爷奶没空,我饿又会爬,狗子是亲妈养的喜欢我我去吃就喂喂我呀。”

    回忆了一下小甜果儿亲爷奶亲爹妈的资料,陈潇眯了眯眼。是没空,忙着打牌赌钱吧!

    陈潇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程莱相关的资料,加上刚刚得知的,就拼凑补全了过程。

    亲爸,九十年代村里第一个大学生,金贵,全村希望,爹妈的骄傲。

    亲妈,单纯的城里姑娘,校园爱情,毕业就结婚,结婚就怀孕。

    亲爷奶,极品,儿子考上大学族里出了学费,这个族里特指程老爹,不再下地干活只等能干的儿子养,认为儿子天下第一有本事谁都配不上,城里姑娘倒贴就是证明。

    亲妈怀孕,爷奶跑去照顾,等孕妇伺候还挑三拣四,弄生男偏方骗孕妇吃。

    月子仇不共戴天,还藏了产妇的狗。

    亲妈产前抑郁产后更抑郁。

    窝囊亲爹管不了爹妈护不住妻。

    离婚。

    霸了孩子。

    赌钱。

    吃狗奶,被过继。

    顾长晏看陈潇一脸了然就明白他知道了内情,但也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就问程莱:“然后就被抱养了吗?”

    程莱摇头:“不是呀,亲爸不愿意过继,要带我走,我爷爷就把我亲爷亲爸腿打断了,把亲奶脸扇肿了,就过继了。”

    顾长晏:“……”是个暴躁的爷爷,真可爱。

    陈潇:“……”那爷俩当年断腿原因也有了。

    程莱又笑起来,得意洋洋的:“上户口改名字,我爷爷说,来了我的家,就是我的宝,就叫程来宝!我奶奶拿户口本打我爷爷,说,叫程莱,莱为野草,五行属木,最是生机,就叫程莱!好听吧好听吧!我奶奶给我取的名字!我奶奶最喜欢我!我爷也最喜欢我!”

    然后哇一下又哭了起来。

    他又想他奶奶了!

    也想他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