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裴谨修硬生生地从梦中痛醒。

    他身体软绵绵的、冷汗迭出,骨头缝里都泛着痛,汗水湿/透睡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更难受的是他的嗓子,仿佛被砂纸打磨过般发肿,连带着耳道都一股烧灼般的痛感,甫一吞咽,差点被疼出眼泪。

    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应该是发烧了。

    幸亏从曲云市收拾行李时还带了宋明琇生前准备好的药箱,里面有常备的退烧药和消炎药。

    不然这半夜三更,裴谨修真不好去打扰池晚宜夫妇。

    寄人篱下,就算长辈再亲厚,也终归不是在自己家。

    裴谨修手脚发软,挣扎地坐了起来,待恢复了点力气后,他才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开了床头灯热水吃药。

    吃完药,他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虽然全身疼痛没有丝毫缓解,但药的副作用还是让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帘紧闭的室内仍旧光线昏暗,还没等裴谨修意识模糊地坐起,有人叩了两下卧室门。

    “裴谨修,你醒来了吗?”

    是池绪喊他下楼吃早饭。

    裴谨修定了定神,摇摇晃晃地下床开门。

    既然这病一晚上都没好,恐怕他得让池晚宜带他去医院看看了。

    门开了后,裴谨修还没说话,站在门口池绪突然一愣,好像被吓了一大跳。

    “你眼睛好红啊,发烧了吗?”

    池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贴在裴谨修的额头处。

    裴谨修高烧未退,连池绪的手都是冰凉凉的触感。

    他张了张嘴,痛得眉头一皱,只好放弃了说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池绪瞪圆了眼睛,顿时如临大敌般,一边把裴谨修往房间里推,一边急道:“那你快去躺着,我下楼去找妈妈,然后打电话给宋医生。”

    把裴谨修牵回床上,并帮对方盖好被子后,池绪一溜烟就跑下楼了。

    裴谨修生平没怎么生过病,现在竟然被一个重感冒折腾到了“弱柳扶风”的地步。

    他病恹恹地躺回了床上,等池绪喊池晚宜的这么一阵功夫都无法保持清醒,半晕半睡了过去,连医生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裴谨修再度醒来,是因为池绪一直在推他,甚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

    梦中传来稚嫩的童声。

    “裴谨修,醒一醒,你该起来吃药了。”

    睁开眼,眼前仍旧一片昏暗。

    似乎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卧室窗帘仍紧紧闭着,不透一点光亮,搞得室内昏沉沉的。

    裴谨修醒过来的那一瞬间,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

    空调已经关了,他浑身汗津津的,分明是大夏天,却莫名有些畏冷,又把被子往上揽了揽。

    池绪见他醒了,跑去接了杯水,替裴谨修冲起了药,再一样样地递到裴谨修嘴边。

    “快把药吃了!宋医生说你这是病毒性感冒,吃过药后,很快就能好了。”

    他一边喂裴谨修吃药,一边絮絮叨叨,“王妈熬了些金桔雪梨汤,在厨房呢。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完药后我帮你拿上来。”

    裴谨修刚睡起来,一时间懵住了,竟然真的就着池绪的手一勺一勺地喝起了药。

    这位宋医生还真是妙手回春,刚喝了几口药,他喉咙就清清凉凉的。

    裴谨修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接过杯子,示意接下来的药自己喝。

    池绪没有坚持,将水杯递给裴谨修后,他自顾自道:“本来我妈妈想要一直陪着你的。可是公司临时有事,所以我跟妈妈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你,让她放心。”

    嗓子没那么疼了,裴谨修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嘶哑得一塌糊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不需要你照顾。”

    但毕竟人家在自己昏睡的时候一直守在身边,裴谨修不想表现得太过分,生硬地补充了一句:“知不知道什么叫病毒性感冒,小心传染给你。”

    “不知道诶。”货真价实的六岁小朋友池绪摇了摇头,表情既天真又认真,“但是妈妈说生病的人都很孤独的,需要人陪伴,这样病才能好的更快些。”

    裴谨修吓唬他:“你要是一直待在我身边,就会像我一样生病,很痛的。”

    年仅六岁的主角受脑回路清奇,闻言不仅没被吓退,反而有些雀跃道:“那到时候就换你照顾我了!”

    “……”呵呵,裴谨修没好气道,“你做梦。”

    劝说无用,裴谨修也不白费力气,反正他仁至义尽。

    吃完药后,池绪还记着裴谨修一天没吃饭,下楼去帮他拿了金桔雪梨汤,还有一盅炖得软烂的鸡丝汤。

    已经下午六点了。

    裴谨修拉开窗帘,天还大亮,他这里的窗口正对楼下的池塘。

    池塘很大,里面开满了各色莲花,一朵压着一朵,层层叠叠,池边还停着一艘小舟。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它飘在裴谨修旁边,跟着一起向窗外望去,顺便表达了一下对宿主的关心。

    犹在病中的裴谨修,气质远没初见那天盛气凌人,让系统都感觉好接近了不少。

    虽然下一秒,这股错觉就烟消云散。

    “让你查的资料都查好了?”

    “……没有。”

    “还不快去?”

    “……”系统立马消失了。

    夕阳有些刺眼,照得满堂荷花霞光绚烂。裴谨修望着远处那接天莲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些荒唐不堪的原书剧情。

    主角受其人,少时没有防备心,亲近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蠢得要死。

    长大后深陷窠臼,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身难保却还想着顾全别人。

    烂好人一个,却从没人念过他的好,最后众叛亲离,更蠢得要死。

    裴谨修精致利己惯了,深知杜绝白眼狼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对任何人掏心掏肺,因此并不大客观地冷血评价道:书里的池绪能落到那个地步,多少还是有点活该。

    这时,被他诟病的幼年版主角受端着餐盘上来了。

    清香的金桔雪梨汤配绵软细腻的鸡丝粥,让目前嗅觉不大好的裴谨修都产生了些食欲。

    裴谨修确实饿了,吃相斯文而又迅速。

    金桔雪梨清热降火,鸡丝粥浓香软烂,他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吃完了。

    期间,池绪一直手撑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裴谨修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问道:“想什么着呢?”

    池绪眼睛亮亮的,毫不犹豫地夸赞道:“你长得真好看。”

    裴谨修被他噎了一下,要不是池绪现在只有六岁,他都要怀疑池绪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不过这一家人都是学画画的,对美学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度,欣赏美或许只是一种本能。

    因此裴谨修又觉得池绪突然来这么一句,是可以理解的。

    思及原主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这句话也算是夸自己,裴谨修点头,礼貌道:“谢谢。”

    他把碗放进餐盘,下巴指了指门口道:“我又困了,先睡一会儿,你把碗筷送下去吧。”

    潜台词是:别再守在他床前了!

    池绪乖乖点头,帮裴谨修拉好窗帘,临走前道:“那我九点过来叫你喝另一种药。”

    裴谨修陷在软绵绵的床褥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实际上,他八点半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裴谨修下意识打开了床头灯,一转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裴谨修吓一大跳,几乎想骂人了。

    他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儿?真不怕传染啊。”

    池绪无辜地歪了歪脑袋,颇有些一根筋道:“我说了要一直陪着你的。”

    裴谨修倍感无语,怪不得主角受能“成为原主的光”,蛊得原主智商归零,最后明明没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却拼死拼活要拉着原书攻同归于尽。

    两个蠢货。

    没有善良的资本,又当得起谁的救世主?

    最终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害人害己。

    裴谨修摆了摆手道:“行了,不用你陪,我现在吃药,吃完药你就放心了吧,赶紧回去睡觉。”

    盯着裴谨修吃完药,池绪才终于放心了一些。

    临走之前,他十分真诚道:“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呀,你刚来洛津,不知道洛津漂亮的地方可多了,都去看看,总会有喜欢的!”

    毕竟被人家照顾了一天,再说不去,未免有些过分。裴谨修无情但也不喜欢欠别人情,因此顺着点了点头。

    池绪立马喜笑颜开,冲他招了招手:“那晚安啦。”

    晚上九点半,池晚宜才带着一身暑气,开完临时会议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去两个卧室看了一眼。

    裴谨修已经睡着了,像只孱弱的小病猫,可怜可爱。

    池晚宜心疼地替他掖了掖被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边的池绪还没睡,跟池晚宜详细汇报了下裴谨修的病情:烧已经退了,嗓子也没那么疼,能说出话了,只是会轻微流涕。

    总之,症状减轻了许多。

    池绪仰起脸,邀功道:“我今天一直陪着他呢。”

    池晚宜笑着将儿子揽在怀中,亲了亲他额头:“宝贝真棒。”

    池绪有点困了,抱着他奶黄色的小狗玩偶,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黏黏糊糊地窝在池晚宜怀里,依恋道:“妈妈,我好爱你呀。”

    “妈妈也爱你。”

    池晚宜心软软的,满目慈爱,关了灯,看着池绪睡着后,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之后三天,裴谨修的重感冒渐入尾声,只略微干咳两下。

    倒是池绪不幸被裴谨修说中,抽抽噎噎地病了起来。

    裴谨修没好气地给池绪送上来了同款金桔雪梨汤和鸡丝粥,顺便奚落道:“早跟你说了别跟我挨太近,非不听。”

    池绪病得眼眶通红,像只小兔子,急道:“那你赶快出去。”

    裴谨修施施然在椅子上坐定,摊了摊手道:“不过我现在有了抗体,你也传染不了我了。”

    这又超出了一个幼儿园毕业生的知识储备,但池绪也并不是真的希望裴谨修走。

    因为他确实有点怕黑。

    可是他也不想让妈妈也感冒,所以没有让池晚宜陪他。

    裴谨修愿意来陪他,池绪很开心。

    吃完饭喝完药,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池绪并没有变得像裴谨修那样嗜睡易困,眼睛瞪得圆圆的。

    像一种小动物,怪叫人心软的。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裴谨修,生怕裴谨修突然原地消失般。

    系统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裴谨修坐在池绪的书桌前,一边守着池绪,一边满脑子金融政商。

    池绪睡不着,看着自己床头的故事书,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试探性地问道:“裴谨修,你是不是认识很多字?”

    裴谨修正在看慎明集团成立至今的财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池绪眼睛瞬间亮了,欣喜道:“那你能给我念故事书吗?”

    裴谨修冷漠地抬眼,嫌池绪得寸进尺,夹枪带棒地呛道:“要不然再给你唱首摇篮曲?”

    可惜池绪并听不出来潜台词,竟然还挺期待地问:“你会唱吗?”

    “……”裴谨修登时无语。

    可真是个讨厌的小烦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