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市就在洛津市隔壁。

    韩辰卓的父亲韩强和傅赫川的母亲韩薇是亲兄妹,出生于苏北市的一个房地产商家庭里。两兄妹长大后,一者娶了市长的女儿,一者嫁了当地的资本巨头。

    几十年的时间里,傅韩两家将苏北市搞得仿佛自家后花园一样,排除异己,安插亲信,一手遮天,肆意妄为。

    池绪最开始在被傅赫川强取豪夺后曾想方设法地逃出去过报警,最后竟然被局长亲自扭送回了傅宅。

    这样无法无天地践踏着公理、正义与法度,简直荒谬至极。

    到最后,做套设计陷害慎明集团,巧取豪夺慎明集团旗下子公司,伪造证据把原主送进监狱里去,傅韩这两家人皆功不可没。

    讽刺的是,傅赫川的那位白月光林之汀,长大后正好从事反贪腐工作。

    林之汀出生于赫赫有名的洛津林家,是林家人的掌上明珠,而傅赫川主要的人脉和势力都在苏北市,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强取豪夺林之汀。

    更何况,傅赫川舍不得。

    有些人是天上月,可望不可即,而有些人却只配做地上雪,供人肆意践踏。

    凭什么呢。

    裴谨修初时看小说还没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现在稍微一想,竟然被气得有些胸闷。

    这次是为了池绪。

    原主尚有转圜的余地,不该他管的事不管就好。

    池绪却仿佛陷入了泥沼中般,挣扎不得,进退维谷。

    裴谨修虽不喜欢池绪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认,池绪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好人不应该没好报。

    正义更不该被践踏。

    更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横行无忌,罪恶滔天。

    ……他身旁的池绪还在叽叽喳喳地吐槽着韩辰卓。

    裴谨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在脑海里问系统:“苏北市明河区是不是正在开发?有不少人找韩辰卓他爸拿地吧?”

    明河区是苏北城市建设至关重要的一环,裴谨修前几天看慎明集团旗下的地产公司也去投了标,但就原著剧情推测,招标只是走个流程罢了,名额早已内定。

    系统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后,裴谨修交代了它几件事,心中逐渐有了盘算。

    商业上要竞争也该公平竞争。

    无论如何,这辈子他绝不可能再让苏北市成了傅家人的天下。

    今天周末,池晚宜与宋俊都在客厅里坐着,电视里正播着新闻。

    好巧不巧,新闻的内容刚好是反贪反腐宣传。

    做宣讲的人裴谨修也不陌生,正是林之汀的叔叔,林恒。

    下一秒,池绪的声音便高过了电视,跑过去找池晚宜告状了。

    他趴在池晚宜膝盖上,煞有其事道:“妈妈!韩辰卓欺负裴谨修!他冲裴谨修砸石头,砸出来好大的伤口,流了好多血呢!”

    “……”太夸张了吧。

    池晚宜本来半闭着眼睛,坐姿松散地歪在沙发上,闻言立马直起身,视线巡视了一番,落在了裴谨修的手肘处。

    她眼神一冷,蹙着眉,威严又不失慈爱地冲裴谨修招了招手道:“很疼吧?阿姨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保姆阿姨拿来了药箱,池晚宜十分有经验地替裴谨修处理着伤口。

    手法专业,小心翼翼,温柔备至。

    上完药,池晚宜甚至还将裴谨修揽在了怀里,安抚性地拍了拍裴谨修的后背。

    每个举措都肉麻而又令人尴尬,但做出这些事的人代表的是“妈妈”这一身份。

    因此,裴谨修竟能安安静静地窝在池晚宜怀里,没有丝毫不自在。

    他嗅着那股皂角香,久违的,想起了自己记忆深处早就模糊了的亲妈,裴泠。

    裴泠是在裴谨修八岁那年去世的,走得十分仓促。

    前一天夜里她还答应裴谨修,第二天带他去游乐场玩。

    万泠集团的继承人,万众瞩目的小裴总,听着好像风光无限,但裴谨修其实从来都不是那种一帆风顺地活在象牙塔里只等着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裴泠生前,裴谨修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裴家独子,家境颇丰,父母恩爱,所有人都得捧着他哄着他。

    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是多少人翘首以盼也求不得的幸运。

    裴泠生后,一切表面风光都如水中月镜中花般迅速消散。

    于裴谨修而言,失去的不仅是母亲,还有那看似和睦幸福生活的遮羞布。

    徒留满目疮痍。

    人人都称周铭仕深情,连裴谨修都被周铭仕骗了过去,然而八岁那年,母亲头七还没过去多久,家里就出现了新的女主人。

    裴谨修那时尚且年幼,被父母惯出了些娇纵气。

    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不明就里,傻得可怜,以为自己随便哭一哭闹一闹就能让父亲如往常那般回心转意。

    时隔多年,裴谨修仍然记得,当着那女人的面,周铭仕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裴谨修心气高得很,当天晚上就决定好离家出走,打算用失去自己来报复周铭仕,让周铭仕狠狠地着急一把。

    他那时候天真得愚蠢,愚蠢得可怜,那八年无有不依的慈父之情让他产生了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即使挨了那一巴掌,裴谨修依然认为自己在周铭仕心里有点分量。

    最终,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先于裴谨修自己离家出走,他当天夜里反被周铭仕找来的□□骗上了一辆车,他不知道周铭仕当初给出的吩咐是什么:遗弃、拐卖、灭口……

    是什么都差别不大,裴谨修选择了跳车而逃,他滚下山坡,差点死在了沟壑纵横的深山里。

    第二天,周铭仕在报刊新闻沉痛宣布,继爱妻突然去世后,小少爷裴谨修也意外走丢。

    与京州相距上百里的小县城里,因饥饿、寒冷、高烧而昏倒山间的裴谨修,最终的归宿是被个好心人捡去了县福利院。

    直到裴谨修十三岁那年于穷乡僻壤中考上国内顶尖学府,媒体纷踏而来,震惊地发现原来这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竟然就是当年不幸走丢的裴家小少爷——裴谨修!

    舆论与法律的双重施压下,周铭仕只能认回裴谨修。

    周铭仕不知道裴谨修早已知道了一切,他久居高位,也自傲惯了,对任何人的智商都心存蔑视,包括在外人眼里天纵奇才的裴谨修。

    一个小孩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种高傲无知又冷血的人通常都会忽略他们成功背后的决定因素:首先是时代发展的红利;次之,也是周铭仕最不愿意承认的,是裴泠家族给他的支撑;最后,还有万泠几十年来从各行各业吸纳来的人才们的努力。

    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周铭仕的轻视与傲慢,才让裴谨修于缝隙中抓住了那几分风筝线般渺茫的复仇的希望。

    在裴谨修流落在外的这些年里,周铭仕身边的女人数月一换,总不长久。

    他花心惯了,私生子也不计其数,想抢家产的如过江之鲫。

    裴谨修并不占据任何优势,毕竟对周铭仕来说,裴谨修才是那个外姓人。

    周铭仕一方面本能地欣赏着裴谨修表现出来的无可指摘的完美;另一方面,又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忍不住心生忌惮与妒忌。

    像一出荒诞滑稽的剧目,各方势力逢场作戏,虚以逶迤。

    于裴谨修而言,自八岁那年起,他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家族财富只不过是他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见证。

    况且,那些钱本就该属于裴泠。

    裴谨修更不能容忍,那些对裴泠不尊不敬的人,竟然还敢觊觎他母亲的家财。

    万泠集团的继承人,永远该姓裴。

    ……池晚宜轻缓柔和的声线响起,让裴谨修从回忆中清醒。

    她拉着裴谨修的手道:“先吃饭,吃完饭,阿姨带你去韩家,一定让韩辰卓给你道歉。”

    裴谨修听话地被池晚宜牵去饭桌,起身时,若有似无地瞥了宋俊一眼。

    多么惊人的相似。

    宋俊仿佛感受到了裴谨修的目光,冲他眯着眼笑了笑。

    笑容纯净和煦,宛如春风拂面一般。

    任谁也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外表上温柔有礼的人,日后竟能做出给自己亲儿子下|药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丑事。

    宋俊和周铭仕简直如出一辙,是表里不一的人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在最初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池绪少有的几次妥协都是因为原书攻傅赫川拿宋俊来威胁他。

    直到池绪再也忍受不了,想带着宋俊一起逃,才恍然间发现,他早已被这唯一的家人背叛了个彻彻底底。

    荒唐至极,像个笑话。

    裴谨修却笑不出来。

    突然之间,好像有什么压在他的心脏上般,又沉又闷。

    原书的时间线里池晚宜早已去世,只在池绪偶然的回忆里蜻蜓点水地出现了那么一两次,片段很少,连去世的前因后果都没仔细描写过。

    裴谨修于脑海中问道:“池晚宜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系统:“胃癌晚期。”

    癌症,周铭仕就是因为癌症去世的。

    裴谨修知道那有多痛苦,无论多有钱都缓解不了的巨痛,让一代富豪不恋红尘,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安乐死。

    裴谨修闭上眼,压抑住了心底波澜起伏的情绪,问:“什么时候?”

    系统答道:“就在两年后。”

    ……是池绪八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