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婷脸色唰的一白, 眼泪哐当哐当地砸落于地,她像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扣住了师甜甜的手, 无比绝望道:“……救救我妈妈,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

    张婷让开路,讲大门打开,三个男生最先冲进了院子里, 拐向了传出声音的那间房屋。

    门被反锁着,霍凌宇一脚就踹了开来, 然后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逼仄狭小而又昏暗的房间内,充斥着臭味、血腥味儿与烟酒味儿, 一个精壮、黝黑、凶狠的男人正在猛踹一个女人的身体。

    他一边施暴, 一边骂着:“他妈的, 又是个女孩!又是个女孩!不争气的肚子!娶你回来有什么用!贱人!贱人!去死啊!还敢跟老子顶嘴, 给你脸了!去死!去死!死!”

    脏污的床上, 还有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一个月大的小婴儿正哇哇大哭着。

    张绪芬校长吓得立马大声喊道:“张贵,你快把她打死了!住手,快住手啊!”

    张贵头也没回, 一边踹着, 一边恶狠狠道:“死老婆子再多管闲事我他妈连你一起揍。”

    咔嚓一声, 在所有人都在愣神与不知所措的那三五秒内,裴谨修已经一个啤酒瓶砸到了张贵的头上。

    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上带着明显的血迹, 以暴制暴的行为成功且迅速地转移了施暴者的注意力。

    同时也仿佛火上浇油般,进一步地刺激施暴者的情绪。

    裴谨修是下了重手的。

    张贵施暴的动作立马停了,他捂着痛得锐利并且逐渐发沉的脑袋, 转过身,用令人胆寒的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

    张婷吓得瑟缩了一下, 忍不住浑身发起抖,呜咽声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师甜甜把她往身后拉了拉,勇敢地挡住了张贵满是恶意与威胁的视线。

    张贵狠狠地呸了一口,阴沉着脸骂道:“小畜生,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仍拎着半个酒瓶子的裴谨修身上。

    屁大点的小孩,到底哪儿来的勇气,敢来管他家的家事,敢对他动手?

    张贵愤怒到脸部扭曲,满是戾气的想:他要把那令人生厌的脑袋砸成肉泥。

    他扭了扭脖子,眼睛森寒,抡起拳头,骤然间出手了。

    室内霎时间乒乒乓乓地打作一团,张贵力气很大,速度很快,十分擅长打架。

    霍凌宇到底没怎么打过架,他几次想冲进去帮忙,但总是找不到切入的机会,只能内心焦急地干站在一旁。

    而正在打架的裴谨修则神色恹恹,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很不耐烦。

    他大概是嫌脏,能动腿就不动手。眨眼间,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施暴者已经被他连踢带踹了好几下,气喘吁吁地缩在了角落里,戒备地盯着裴谨修看。

    这下终于被霍凌宇找到了加入的契机,一拳一脚地施展了起来。

    徐怡熟练地哄起了正躺在床上嚎啕大哭的婴儿。池绪则守在了那名妇女身旁。

    张绪芬会一点医,大概地检查着她的情况。

    看了一会儿,张绪芬摇了摇头道:“不行,伤得太重了,得送医院。”

    这时,她怀里尚且还有意识的女人突然挣扎了一下,剧烈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张婷明白妈妈的意思,她流着泪,既心痛又无力道:“校长,我们家没钱,去不起大医院。”

    师甜甜果断道:“我打电话,去我家医院。”

    她又加重音安抚道,“放心,婷婷,免费的。”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如同驱散黑暗的太阳一般,让张婷惨淡的人生重见了一缕来之不易的光明。

    这一刻,张婷感觉自己仿佛遇到了救世神。

    另一边,张贵已经被裴谨修和霍凌宇两个人揍得爬也爬不起来。

    裴谨修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了擦手,而后拿出手机,先报了警,后叫了律师。

    他蹲下身,在被揍成猪头的张贵耳边冷冷地说道:“一会儿律师就来了,劝你识相地签了离婚协议,不然我有一百种合法合规的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张贵自师甜甜说出那句“我家的医院”后就开始魂不守舍,尤其在师甜甜打电话时,他隐约听到了“西林医院”四个字。

    西林医院!!

    那个小畜生……不是,他的女儿,竟然结交到了如此富裕权贵的朋友!!

    张贵到底是个混不吝的老油条,虽然被两个初中生小孩打趴下了,但没那么容易被吓退。

    他呵呵了两声,又被口中的血给呛住,断断续续,笑得愈发癫狂道:“哈哈哈哈哈!不……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离婚!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祝琳,我要赖你一辈子!!你死了也得是我老婆,你下地狱也得伺候我!哈哈哈哈哈哈。”

    气得霍凌宇又踹了他两脚。

    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裴谨修、白欣还有张绪芬都不意外。

    池绪相对来说也比较平静,毕竟像张贵一样恶心的人渣败类他从小到大可见太多了。

    但这几个小孩的脸色都很难看,毕竟他们顺风顺水惯了,也见惯了上流阶级的体面人,从没遇到过这种原始而又野蛮的暴力行为,面对这种一点脸也不要的地痞流氓,更是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们等了一会儿,最早到的是师甜甜的保镖姐姐们,救护车和警察稍迟一些,最后同时到了。

    两名警察连同张绪芬、师甜甜、张婷、还有抱着婴儿的徐怡陪同张婷的妈妈祝琳一起去了医院。

    其他人则留下来配合警察。

    车上,张婷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抱着师甜甜哭得一塌糊涂。

    她泣不成声道:

    “我还有个姐姐。姐姐,他要卖了姐姐,给村里一个老光棍当老婆。妈妈提前知道了,她把这辈子攒的所有钱都给了姐姐,让姐姐赶快逃出去,换个城市,再也别回来了。呜呜,我好想我姐姐,呜呜呜,我已经三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师甜甜心如刀割一般,她轻柔地拍着张婷的后背,安抚道:“放心,没事了,你姐姐可以回来了,我会帮你找到你姐姐,你和你姐姐可以团聚了。”

    “小老师,我妈妈会死吗?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她才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我保护不了她,呜呜呜,我保护不了她!”

    “不会的,你妈妈会没事的。婷婷,我向你保证,你妈妈一定会恢复健康,你们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带着仿佛在神明殿前立下了誓言般的信念感,师甜甜目视着前方,语气郑重。

    张绪芬意味深长地看了师甜甜一眼,她轻微地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医院以后,医生给祝琳和那名不满一个月的小婴儿都做起了全方位检查。

    张婷身上也有伤,况且她从小到大都没体检过,她本来是不愿意的,但耐不住师甜甜的强烈要求,也被带去做检查了。

    西林医院的vip休息室里,张绪芬、师甜甜、还有徐怡相对而坐。

    做检查需要起码几个小时的时间。

    一片静默中,张绪芬校长突然说道:“……其实这种事情还有很多。”

    师甜甜抬起头,不解地望向她。

    张校长继续说道:“马家沟村有很多,云清县内有更多,洛津也不少见,全国上下那就更数不胜数了。”

    张绪芬叹了口气,仿佛看穿了师甜甜心中所想般,无奈道:“甜甜,我知道你家境不错,你救了张婷一家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有志于此,以后或许可以救一个村、一个县,但是你救不了全天下正在受罪的女人。”

    小孩的心思在大人面前总是无所遁形,更何况张绪芬校长已经年过半百了,她当然看得出来师甜甜在想什么。

    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不是没有过,但这种事情其实既复杂又危险,张绪芬曾于五年前亲手送走了一位因为调节类似家暴案而被男方恶意谋杀的女老师,当时那名女老师才刚满二十三岁。

    以前的张绪芬或许会欢迎来自这些理想主义者无私的奉献,但现在的张绪芬却觉得,或许每个人的命运真的是生来就注定的,而这也意味着,那些介入别人因果的人要付出额外的高昂代价。

    张校长最终总结道:“甜甜,你有爱心的话,捐款就够了。有些事不要参与太过,对你不好。”

    安静地听完张校长的话,师甜甜的内心却是出奇的安定。

    她没有再迷茫、焦虑、困惑,甚至也没有产生过一丝摇摆不定。

    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曾喜欢过很多东西,尤其是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精致动人的人或物。

    身边所有人都有理想有目标,只有她没有,生活富裕却也稀里糊涂,她物质上确实是充裕过头的,精神上却十分贫瘠,甚至有些浑浑噩噩。

    有时候师甜甜会想,是不是她太过贪心了,明明在物质方面已经拥有那么多了,却还奢求着精神的富足。

    她将这些苦闷都倾诉给了徐怡,徐怡很温柔地安慰她说,只要是人,都有五个层次的需求: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前四个师甜甜都有了,追求最高一向的自我实现需求只不过是人类本能而已。(注1)

    人只活一世,当然要活出自我。因此徐怡一直很鼓励师甜甜勇于探索人生的道路,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最想干的事。

    而现在,师甜甜已经无比确信,她确实找到自己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前路或许艰难,但她已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