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回到私人别墅的张多意终于不受打扰地干了他这半年来一直想干的事。

    昏天黑地没日没夜了整整两天, 于一个惬意的午后,躺在床上左拥右抱的张多意终于等来了何时金的调查报告。

    九月鎏金被查封一事就发生在张子苓住院一周后。

    那天是周一,一名刚满十四岁的少女偷偷地从九月鎏金里逃了出来, 并去越河区公安局里报了警,举报九月鎏金聚众赌博,非法卖/淫,非法贩毒。

    事后不光九月鎏金被查封了, 而且那天在九月鎏金里声色犬马的那几位公子少爷也都进去了。

    其中甚至有纵横政商两届的吴家少爷吴泽禹,这次阴沟里翻了船, 任凭吴家手眼通天,费尽心思, 也没能将他从局子里捞出来。

    这件事发生得既猝不及防又匪夷所思, 张多意那段时间要么在学校要么在医院, 朱家和贺家倒台之后, 他狐朋狗友也所剩无几, 以至于消息闭塞到了前几天才刚刚知情。

    何时金瞥了一眼床上,意有所指地给张多意递了个眼神,张多意却浑不在意道:“没事, 你说。”

    何时金这才详细道:

    “爷, 那名逃出去的少女正是那天姜成峰找来的像罗意的那个女孩, 名叫叶兰,是被她欠了巨额赌债的父亲给卖进来的。”

    “姜成峰那天找的另外两个雏也都是未成年, 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都是因为家境困难被迫进了九月鎏金。九月鎏金被查封后, 他们三个受到了匿名资助,都去国外留学了。”

    “爷, 这几个罪名都不是小罪。姜成峰要么死刑,要么无期,姜家已经公开跟他割席,看起来是准备彻底放弃他了。”

    “至于背后推手,曹叔怀疑不止一个。但可以肯定的是,苏家和迟家都有参与,里面或许还有霍家的推波助澜。”

    “九月鎏金看管得十分严格,叶兰能逃出去肯定有人帮。曹叔调查了一圈,觉得最可疑的是九月鎏金刚入职一个周的保安,名叫刘飞,不过多半是假名。”

    “而且叶兰报警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那天越河区公安局恰好有领导视察,不然凭姜成峰的人脉也能把这件事完全兜下来。”

    张多意越听越觉得这像个套,但如果这个套的目的是他,起码也该等到他忙完张家一切,毫不设防地再度踏足九月鎏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个瓮中捉鳖。

    既然目的不是他,那要么是那天被抓的买几个公子少爷不小心惹到了人;要么,对方的目的其实是……姜成峰?

    “啧。”

    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既然事不关己,张多意也没有了深究下去的必要。

    只是可惜,那三个雏一个都得不到了……

    不过实在得不到就算了,张子苓突然晕倒以后,张家内部霎时间暗流涌动了起来,明里暗里状况百出。

    要不是老头及时清醒,他大哥张多日可能差一丁点就要逼宫成功了。

    真到那时,张多意的日子恐怕就要从塔尖摔到谷底了。

    正是在这件事过后,张多意才猛然间意识到,他的生活能维持原状也是一种幸运。

    同时,这件事也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让张多意无比清晰地明白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靠张子苓在背后帮扶,不同于张多日有自己的势力和人脉,他张多意没有张子苓就什么都不是。

    虽然天河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杜颂星是张子苓一手提拔上来的,表面上是个忠心耿耿的“东宫派”,但谈及职业经理人的忠诚度,别说张多意,恐怕连对杜颂星有知遇之恩的张子苓都不能百分百保证。

    尤其这次张子苓突然出事以后,杜颂星的态度其实极为模糊,他有消息不先通知张多意,反而让张多千和张多昌聚集来所有的兄弟姐妹,足见他左右摇摆,立场不坚。

    总之,到底是外姓人,张多意既不敢将赌注全压到杜颂星身上,另一方面对杜颂星也十分忌惮。

    与他相反,张多日的势力与人脉并不靠张子苓,而是通过他的母族与个人婚姻绑定的。

    张多日的母亲名叫祝昱清,是张子苓原配,祝家也是洛津绵延了数百年之久的一大家族。

    虽然张祝两家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分居两地,各玩各的,但一方面祝昱清手上还持有3%天河集团的股票,另一方面,祝家的支持也会为张多日提供莫大的助力。

    张多日的联姻对象是祝昱清表哥的女儿魏雪,洛津魏家,从事的是服装业。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都比随时都有可能“见利忘义”的东宫派靠谱得多。

    张多意就算订婚也最起码得等到三年后,更何况挑来挑去,他暂时也并没有非常合适的联姻对象。

    缺人缺心腹,缺对集团的控制权和话语权,是张多意目前最大的问题。

    正好,此时站他面前的何时金开口道:“爷,盛泽西已经捞出来了。”

    “幸亏出事之前姜成峰就把他给开除了,后来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那些事。疑罪从无嘛,现在最倒霉的还是平时和姜成峰走得最近的那些心腹们。”

    倒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好,好。”张多意思忖片刻,沉吟道,“他结婚了没,父母还在世吗?”

    何时金说:“结婚了,有一个儿子,刚上小学三年级。妻子是舞蹈老师。父母也都在世,身体还康健。”

    张嘴叼住了一颗枕边人刚剥好的葡萄,张多意没什么表情道:“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恩威并施,才是用人之道。

    张多意心想,起码在老头离世之前,他得调/教出来一个能用的心腹。

    何时金点头道:“知道了,爷。”

    纱帐里的人翻了个身,于一阵暧昧的声响中,张多意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何时金一直都很有分寸地垂着头,直到转身离开前才用余光一扫,朦胧的纱帐中除了张多意外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半垂着眼,左半边脸颊处有三颗淡淡的小痣。

    纵使何时金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也知道这个刚满二十岁的男生正是目前正当红的一个小明星,秦敬。

    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不还是要给人当狗。

    何时金轻嗤了一声,不屑地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去。

    他似乎浑然忘却了,自己也不过是张家养的一条护主狗而已。

    张多意一直浪荡到了招标会当天,才脚步虚浮、眼下青黑,腰部酸痛地陪张子苓来到了明凯中心。

    明凯中心是洛津电视台投资的一个综合性商务宾馆。自三十年前开始,每年洛津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招标会都在这里举行,而每一届投标金额最高的企业都会得到“标王”的桂冠。

    刚走到明凯中心门口,张多意就看到了不少熟人。

    今天是一月二十三号,前一天夜里刚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入目所及都是一片纯然的白,而站在张多意斜前方,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裴谨修就像是纯白之上的水墨丹青画。

    美得既有意境,又格外勾人。

    他旁边站着的池绪,似乎是穿了裴谨修同款的白色大衣,整个人宛如冰雪凝就,剔透无暇,不似凡人。

    无声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张多意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说之前找替身只是想发泄纯粹的怒意,那么现在,显然是后知后觉涌上来的情/欲占据了高峰。

    他之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两个人长得如此……让人忍不住产生出一种打碎破坏的毁灭欲。

    可惜……可惜……

    张多意无不遗憾地想,这两个并不是什么好拿捏的阿猫阿狗,而是裴谨修和池绪!

    他被色/欲填满了的眼睛一瞬清明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裴谨修和池绪后,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挪开了目光。

    一边压下心中的躁动,他一边心想:回去之后还是得让何时金帮他找找相像的“代餐”。

    池绪就站在与张多意相距十几米的地方,面对面,无需抬眼便能用余光扫到张多意。

    他当然能感受得到张多意落在他们身上充满狎亵与凝视意味的目光,轻声道:“……好恶心。”

    九月鎏金的事情虽然交给了裴谨修去处理,但池绪并没有将之完全地抛于脑后,起码,他最后得跟进了一下处理结果。

    正是这时,池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一切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些人所遭受的折磨与承担的痛苦远比他以为的要恶劣糟糕一万倍。

    一想到他的计划还得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将张家完全拉下马,而这一年多里,张家还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祸害无数善良无辜的普通人,池绪就难免产生些急躁激进的情绪。

    如果他连张多意的视线都觉得恶心,那么那些受张多意威胁而被迫沉沦的人,每天又活在怎样水声火热的地狱里?

    池绪共情能力一直都很高,很多事尽管根本与他毫无关系,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苦而暂时性地无能为力也令他无端地感到自责与愧疚。

    比如那个只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像他便差点惨遭厄运的男生。

    每当这时,池绪都会想起裴谨修同他一起练字时他们一起临写过的一句话。

    “凡遇事须安祥和缓以处之,若一慌忙,便恐有错,盖天下何事不从忙中错了?故从容安祥,为处事第一法。”(注1)

    语迟则贵,行缓则安,事缓则圆。

    池绪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一味地陷入情绪里,迟早会影响他在很多关键节点上的判断力,那么这种善良不仅毫无裨益,帮不到任何人,反而会反噬他自身。

    可池绪纵使知道正确的路该如何走,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完全排遣掉这些负面情绪,他只能不断地习惯,直到有一天能与这些情绪共存。

    人总是需要一步步地去成长,他现在既然可以花一年半载的时间提前布局解决张家,那么只要这件事能成功,他以后就能适应三年、五年、十年。

    ……甚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