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过, 洛津高中立马开了学。

    高二下学期了,对霍凌宇等人来说意味着紧张刺激的一轮复习,但对已经保送的裴谨修池绪等人而言, 这段时间他们暂时不用把时间花在学业上了,可以抽出大量的时间去完成工作。

    慎明集团计划于今年推出一款团购网站,管理层为其取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团团购。团团购不同于慎明超市的线上商城,是一款以低价折扣, 限时团购为主营业务的网站。

    裴谨修正是在忙这件事。

    池绪那边正忙着设计今年的augenstern新品。

    两年一度的金蝴蝶奖即将召开,沈纭作为augenstern的全球代言人, 届时将佩戴augenstern新品出席颁奖晚会。

    师甜甜无疑是他们之间最忙的。她想帮的女性实在太多了,时间和钱均摊到每个被该得到帮助的人身上又实在是太少了。她只能快点再快点, 尽力筹到每一笔钱, 再尽力地把这些钱用到该用的地方, 帮助更多值得帮助的女性。

    罗意也在微光慈善基金会里做着力所能及的事。除此之外, 她已经决定好了未来的专业, 提前学习起了大学的课程。

    五月份,春末。

    季节交替之际,学校突然要举行一次春季舞会。

    霍凌宇他们正忙着复习期中考试, 并没那个闲情逸致参加舞会。师甜甜开学后连轴转了两个月, 身心皆疲, 拉着罗意一起报了名,想要放松放松。

    舞会可自带舞伴, 但并没规定性别,于是师甜甜和罗意凑了一对。

    理所当然的,池绪和裴谨修也凑了一对。

    舞会前几天, 池绪还特地来找裴谨修一起练了练,练舞这几天里, 有时是池绪跳女步,有时则是裴谨修。

    舞会定在了五月最后一个周的周五,于学校的体育馆里举行。

    等到舞会当天,恰巧气温回升。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参加舞会的学生大概有七八百人,每个人都穿得十分正式。

    校交响乐团正在舞台上演奏着舒缓悠扬的舞曲,而台下正在跳舞的学生里,男男、女女组队的不在少数,置身其中,裴谨修和池绪的组合并不显得多么异类。

    跳了一会儿后他俩就坐在四周的观众席里歇着了,期间陆陆续续地过来了不少同学邀请他们其中之一上台跳舞,裴谨修一概拒绝,池绪则以已暂时累了为由,婉拒邀请。

    舞池两边摆着一些甜品和饮品,池绪拿了两杯无酒精鸡尾酒,分别是水果宾治和辛德瑞拉,一杯是他自己的,另一杯是替裴谨修拿的。

    他喝了口水果宾治,突然想尝一尝辛德瑞拉。

    正当他思考到底是直接喝一口裴谨修的还是起身再去拿一杯时,裴谨修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主动把酒杯递到了他面前:“尝尝?”

    既然如此,池绪也不再犹豫,就着裴谨修的手尝了一口。

    辛德瑞拉口感复合,酸酸甜甜的,是池绪喜欢的味道,因此喝完水果宾治后,他又起身去了饮品区。

    鸡尾酒旁边还摆放着一些甜点,池绪略微纠结了一会儿,挑了一块裴谨修喜欢的小布丁。他刚一拿起,忽然,舞台上的乐声戛然而止,一道小提琴音突兀地响彻大厅。

    非常熟悉的旋律。

    池绪立马想了起来,这首曲子是裴谨修七岁那年生日宴上霍凌韵和裴骄合奏的那首!

    怔了一瞬,池绪猛地转头,抬眼远眺。

    隔着人群,他果然在舞台上看到了舞台上一个熟悉的面孔。

    一如当年那般,傲慢,骄横,盛气凌人。

    裴骄。

    耳边嗡嗡的,池绪略微失神,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他定定地看着裴骄。

    霎时间,眸光一寸寸地变冷,体育馆里其他人仿佛都原地消失了般,池绪眼里只剩下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沉浸地演奏着小提琴曲的裴骄。

    纵使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面色仍平静淡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一瞬过后,池绪垂眼敛眸,端着餐盘和鸡尾酒,重新坐回了裴谨修身旁。

    裴骄一曲终了,体育馆内顿时掌声雷动。

    嘴角微翘,裴骄志得意满,居高临下地扫视起了在场众人。

    他视线环顾,于人群中很快地找到了坐在东边观众席上的裴谨修。

    经年不见,但裴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裴谨修。

    无论从气质还是长相上看,裴谨修都与年幼时相差无几,仍旧如从前那般冷漠矜傲,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似一条冰冷阴湿的毒蛇,邪恶鬼魅。

    七岁那年裴谨修说过的话再一次地回荡在了裴骄的耳畔。

    心上一颤,裴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他胸口发闷,本能地感到畏惧。

    虚张声势的,裴骄将本就高高扬起的下巴又抬高了几分,深吸了口气后,径直走向裴谨修。

    舞台与裴谨修所在的观众席相距不远,裴骄下台后很快就走到了裴谨修面前。

    他那小堂兄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块布丁,动作优雅斯文,见他走近,仍好似没看见般,冷淡地垂着眼。

    倒是坐在裴谨修身旁的男生最先看到了他,嘴角一弯,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笑,看起来温柔极了。

    裴骄总觉得这个男生长得十分眼熟,他皱起眉仔细回忆了一番,脑海中突然捕捉到了零星的记忆碎片,这才记起了这个少年是谁!

    祯河,池绪。

    裴骄近年来人虽远在a国,但并非对国内企业发展一无所知,更何况慎明和祯河的产业链早已遍布全球。

    二者之间尤其数祯河发展势头最猛,旗下产品不仅在国内势如破竹,在a国也获得了极高的认可度和评价。

    池绪天才设计师的名号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在国外整个上流圈层里都颇具影响力。

    愣了一瞬,裴骄一时间诧异至极,当初初见池绪之时,他是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十数年的功夫,彼时那个他从未放进过眼里的小孩竟会成长为如今奢侈品届里璀璨无双的巨星。

    正当裴骄出神地盯着池绪看时,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覆着霜雪的寒芒般,尖锐刺骨。

    裴骄蓦地回神,直勾勾地对上了裴谨修的眼睛。

    那分明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瞳孔漆黑一片,浓郁至极,一点高光落入其中,盈盈秋水一般,显得无比清澈透亮。

    粗浅看去,那眼里甚至带着三分笑意,并不似古井深潭那般冰冷淡漠,更不像他印象中那般邪恶可怖。

    但不知为何,裴骄还是被他看得心乱如麻的,一阵惴惴不安。心慌得很,裴骄总想垂下眼睛,避开视线。

    清泠泠的,裴谨修开口问道:“有事?”

    裴骄这才记起自己这次回国的目的。

    他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扬起自己手中的小提琴。

    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的场景,真到这一刻时裴骄却莫名底气不足,声音也略微颤抖道:“我考上了艾琳诺音乐学院。”

    艾琳诺音乐学院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音乐学院之一,尤其以管弦乐、声乐、作曲见长,录取十分严格。

    慎明集团早已今非昔日,纵使裴见微这几年在国外发展得十分不错,裴骄也绝对惹不起裴谨修。

    况且时过境迁,裴见微早就把慎明集团的股权尽数转让给了裴见深,慎明集团的一切都如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彻底和裴骄没了关系。

    既然他与裴谨修没有了利益冲突,裴骄自然不会再来招惹裴谨修。

    但他始终对一件事耿耿于怀,哽在心头,寝食难安。

    此次专门回国,又专门找机会来洛津中学的舞会现场演奏,裴骄为的就是裴谨修。

    他要证明给裴谨修看,裴谨修错了!

    他还是有钱。他还是可以学小提琴,请最好的老师,买最好的琴具。他还是可以住在华贵精致的别墅里,乘坐私人飞机,去世界各地吃任何他想吃的食物,买任何他想买的东西,尽情地享受生活。

    他的人生不会因为裴谨修而一无所有。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裴骄嘴角微勾,想到这里,他眉眼间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傲慢地十分隐晦,

    此次见面,他们的气氛倒并不像小时候那般剑拔弩张,反而出乎意料的平淡。

    这也正合了裴骄心意。

    他是来炫耀的,但并不是来找死的。

    裴谨修闻言,甚至一反常态地笑了笑,淡淡开口道:“恭喜。”

    这场景温馨和睦地宛如旧友重逢。

    某一瞬间,裴骄甚至怀疑裴谨修是不是忘记了他们年幼之时发生过的那些嫌隙,忘了他曾几何时说过的那些饱含威胁之意的话语。

    七岁,少不知事的年纪,也许真的只是童言稚语,随口乱说,吓唬他而已。

    但当年的那番话如同附骨之疽般困扰了裴骄多年,令裴骄永远如鲠在喉夜不能寐,日复一日地活在无止境的焦虑和担忧中。

    如果真的是裴谨修乱说,那未免显得他这么多年的诚惶诚恐无比荒唐可笑了。

    但少了这样一个如日中天的假想敌,对裴骄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释重负般,既然已经达成目的,裴骄自然也不愿意多留。走之前,他甚至还礼貌地跟裴谨修说了声再见。

    将要离开之际,裴谨修身旁的池绪突然叫住了他。

    裴骄转头,不明就里地看着池绪。

    他和池绪可以说是素不相识,裴骄猜不出池绪到底还有什么想说的。

    穿着剪裁精致的淡绿色西装,池绪坐在观众席上,整个人干净而又温和。

    他仿佛拥有一种神奇魔力,能融化所有的距离感,很好相处般,看一眼就让人心生亲近。

    眉眼一弯,池绪望向裴骄,笑得十分真诚。

    他轻声道:“裴骄,我其实等你很久了。”

    “……”等他做什么?

    裴骄生出困惑,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但见池绪的表情仍温柔和煦,实在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

    还没等裴骄寻根究底,追问一句为什么,池绪就接着开口,送出了与裴谨修同出一辙的祝福。

    “裴骄,恭喜呀。”

    他看着裴骄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倒是比裴谨修真心诚意得多。

    ……但还是古里古怪的。

    事出反常,裴骄总觉得奇怪得很,哪里不对劲,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裴谨修和池绪都表现得如此不对劲。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裴骄道了声谢谢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裴骄离开的背影,池绪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右手上。

    收敛起笑意,池绪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杯,神色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