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阮景一觉醒来。

    他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阿撒托斯身上穿着普通睡衣,没有莫名其妙的香水味道, 言行举止也格外的正常。

    昨晚那句话是在开玩笑。

    阮景心里松了口气,因为他实在是难以想象, 阿撒托斯穿那件睡袍和自己吃早餐的场面。

    他小小打了个寒颤, 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发现对方凑到自己耳边, 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阮景倏地转过头,差点撞到对方下颌, 他不禁稍微后退了些。

    “走吧。”他抚平了衣服下摆,沉声说。

    阿撒托斯粲然一笑,脸上写满了高兴。

    这份喜悦感染了其他人,每当路过有佣人或保镖,仿佛有一阵春风拂过, 他们也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整整一天里,家中飘溢着快活的气息。

    对此,阮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在乐呵什么。

    除此之外, 其他事情没有变化,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一周后,他终于工作上得空, 带着阿撒托斯前往了k城。

    长明酒庄位于市郊的东南方向, 规模辽阔, 有着百年的酿造历史, 自从完成交接任务之后,顾溢之目前让一名年轻人代为管理。

    车辆行驶过田间小路, 两旁是金色的麦田。

    酒庄的管理者叫何辛夷,他的家族曾经和顾家关系密切,只是近年来何家发生了些动荡,两家逐渐生疏。

    何辛夷前两个月刚回国,能力不错。顾溢之有意修复两家关系,所以抛出橄榄枝,将他招揽到自己麾下。

    “早上好。”

    车门刚刚打开,阮景就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身材中等,穿着黑色的利落制服。

    他下颌不明显,五官有些“薄”,给人很精明的感觉,此时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你好。”阮景微微颔首,伸出手和对方轻握。

    他捕捉到对方中指末端,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何辛夷见阮景坐着轮椅,正想顺便过来搭把手,然而后面跟过来的阿撒托斯先一步把手放在了椅背上。

    他表情略微诧异,银发少年动作娴熟中透出一丝亲昵。

    “这是我的保镖。”阮景笑着说。

    何辛夷了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阿撒托斯一边推着阮景,何辛夷则在站在他左边。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阮总果然不同凡响。”何辛夷客套地说,语气倒也不令人厌恶。

    酒庄内部呈现逆行向上的次序,他们步行经过酿酒区,排列有序的葡萄酒发酵罐。

    何辛夷习惯性地讲解和宣传,仿佛在面临捉摸不透的访客。

    穹顶的地窖,阳光的玻璃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我这次来不为工作,溢之也有告诉你吧?”

    在他侃侃而谈之前,阮景及时地打断话头。

    何辛夷愣了一下,说:

    “是真的?”

    “嗯。”

    也许是顾溢之的严厉印象,令何辛夷不敢懈怠,这时他仔细观察阮景的脸色。

    阮景神情平静,是放松的姿态。

    “溢之和我提起过,你各方面都不错,还曾经在m国住过一段时间?”

    何辛夷脸部松弛下来,表情有点异样,说:

    “是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我父亲还没……”

    说到这里,他话音消失了。

    阮景大概清楚一些,但是也没兴趣过问对方私事。

    空气沉默了一瞬,何辛夷忽然笑道:

    “都过去了。”

    阿撒托斯低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很快,三人就走进了葡萄园,阳光浴场下四处生机勃勃,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果香。

    不远处,工人们正在井然有序地采摘。

    “顾总还交代我一件事,今晚还有其他客人到访,不过留宿的时间不会很久。”何辛夷顿了一下,笑着问:

    “您不会介意吧?”

    阮景心里有些诧异,说:“当然。”

    这毕竟是顾溢之的地方,想做什么那是个人意愿,他自己只管在工作之余打发时间。

    “你和小时候真是截然不同啊。”

    阮景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向了何辛夷。

    “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从外貌还是身材,他都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不存在自己忘记的可能。

    何辛夷促狭地笑了起来,说:

    “阮总贵人多忘事,我父亲和阮叔叔曾经也是朋友,说起来也不重要就是了。”

    “……”

    这句话暗示性的信息很多,阮景一下子想猜到地点,小时候阮父就把他养在m国的城堡里。

    当时的何家鼎盛,他们年纪相差不多,打过照面也很正常。

    “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阿撒托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明快的笑意。

    这一打岔,让话题聊不下去。

    何辛夷不满地看向阿撒托斯,心想区区一个保镖这么没有眼力见?

    阮景恍然面前晴朗,点了点头:

    “好。”

    “……”

    阿撒托斯冷冷扫了他一眼,何辛夷脸上笑意微僵。

    这种曾经见过的话术,未免太俗套了。

    偏偏他心里还有些在意,二人谈论的共同“过去”,这是他对阮景全然未知的领域。

    后面,阮景和阿撒托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也许只是对葡萄园的好奇,也许只是对某道酿酒工序的疑惑,总之仿佛对酒庄产生了浓烈求知欲。

    何辛夷看不上他的身份,不屑对“幼稚”的问题作出回答。

    所以,只能一路上听着两人说话。

    直到离开葡萄园的时候,何辛夷也没有找到机会插话,他脸上仍然保持得体的微笑,说:

    “阮先生,前面就是餐厅,已经备好了酒水点心,如还有其他需要,我很乐意帮助你。”

    阮景点了点头。

    何辛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不多时,阮景和阿撒托斯就坐在了餐厅里。

    阮景短暂休息了片刻,他看向了对面。

    阿撒托斯突然安静下来,跟在外面完全相反,阮景以为他是觉得无趣,所以把手边的宣传册挪过去。

    “难得你感兴趣,考虑朝这个方向发展?”

    “……”

    阿撒托斯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打了个哈欠。

    他目光瞥见玻璃窗外,何辛夷在工人中穿行的身影,然后两手交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认识他?”

    阮景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即使何辛夷说出了身份,他还是想不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这算是初次见面。

    阿撒托斯唇角微勾,“你离他远点,他看上去不像好人。”

    阮景不禁莞尔,说:

    “谁会把自己是坏人挂脸上?”

    要是论识人看面,对方可远远不及他,怎么会一眼就认定何辛夷不是好人?

    阿撒托斯上身稍微前倾,凝望着他的眼睛,问: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觉得……”阮景还真仔细打量他的脸,目光回来梭巡,无形中仿佛带着钩子。

    阿撒托斯呼吸微滞,然后就听他说:

    “都不是。”

    餐厅里还有其他人,服务员过来给他们这桌上菜,阮景身后抵在椅背上,已经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他眼底含笑,拿起了手边的餐具。

    简单地吃过一餐后,有人指引他们到了客房,顾溢之帮他们订了相邻的两间。

    只不过,中途阿撒托斯会过来“串门”。

    路过的服务员多看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前往下一间了。

    对于酒庄的隐私保密性,阮景还是比较放心的。

    所以,他没有阻止阿撒托斯进来,只是让对方记得带上门。

    下午的时候,他离开客房,阿撒托斯罕见地没打算跟上来。

    “只是有点累。”阿撒托斯站在门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门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

    “我现在就回房睡觉,你走吧,我等你回来。”

    阮景看了他一会儿,敛下眼眸说:

    “好。”

    等他的身影从走廊尽头消失,阿撒托斯才把门重新合上。

    在门后的墙壁上,多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有指盖大小的“甲虫”涌出来,密密麻麻向四面扩散开。

    阿撒托斯环抱手臂,皱紧了眉头,说:

    “谁让你们出来了?”

    仔细一看,这些虫子壳子闪烁红光,只是一些遥远的星际映像。

    它们是夏盖虫,漂浮于深海死域上空的生物,以一些低级的阴暗生物为食,曾经为阿撒托斯建造了恢宏的庙宇。

    这些夏盖虫族发出特殊的音波。

    既是为阿撒托斯贡献能量,又是传达一个重要的情报。

    “索托斯追上来了……”阿撒托斯眼底掠过阴鸷,冷笑了一声说。

    他想起最近奈亚消失,按照时间推测是遇到了麻烦。

    不过,总归会遇上。

    当这些夏盖虫再次爬回缝隙时,墙体瞬间鼓起,像是在往下吞噬食物,最后才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麦田里发出了几道奇怪的低鸣。

    ……

    阮景在观察过博物馆、销售区后,来到了品酒区,柔和的日光下酒液泛着奇异的光泽。

    “哐。”一声清脆的金属回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阮景抬起头看向何辛夷。

    桌对面,何辛夷毫无所觉,手拿一瓶白兰地正为他倒酒。

    阮景默然不语,心里有些纳罕。

    刚才只是个错觉?

    阮景象征性喝了一口酒。

    何辛夷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因为他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于是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些杂乱的人声。

    何辛夷把袖口抖下来,忍不住朝那边张望,然后微笑着解释道:

    “晚上来宾比较多,如果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他身上前倾,手握着酒瓶继续倒酒。

    阮景看了一眼他的手,忽然问:

    “你手上的伤口……是枪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