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里, 陈闻也每天恍恍惚惚,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作为一个赛车手,最基础的品质就是勇敢——
要勇于面对, 并克服对未知风险的恐惧。
他还时常嘲讽别人:害怕了,玩不起, 还开什么赛车啊?
但他当时将唇肉都咬出了血,竟然也没有鼓起来勇气细细追问下去。
尽管之前许馥和陆时零在一起之时,他也真的被骂过“小三”, 但那时许馥至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
如果她真的和别人结了婚, 不就组成了一个家庭?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德底线是不是还可以再进一步降低。
赛车最容易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陈闻也向来善于处理, 也向来善于掌握每一件事情的主动权。
他认为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 然后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才可以,
毕竟主动出击,是陈闻也一以贯之的人生哲理。
相对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
至少应该先确定自己的态度,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来寻找试图引导的前进方向吧?
但冷静已经足够难了,更何况去思考。
哪怕思绪只是摸到这件事情的一片衣角,痛苦就火烧火燎地席卷了他五脏六腑, 让他疼得几乎想蜷缩起来。
他根本冷静不了。
他断断续续,混混茫茫地想——
如果她真的结了婚, 自己能不能去做这个真的小三?
为此,他甚至昏头昏脑地在网上搜索了“小三”, 试图在那些无数相似的人之中找到一丝慰藉。
结果发现那些“小三”尽管背上无数骂名,但至少都真心实意地相信出轨的一方是真的爱自己, 也会给自己一个未来。
陈闻也可不相信。
这么说来,他还不如小三呢。
不不不,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难道他愿意的话,许馥就会同意吗?
他应该怎么让她同意……?
……或许应该先做到知己知彼。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许馥爱他吗?
为什么会选择他步入婚姻?
或许是形婚也说不定?
……
陈闻也越想越混乱。
他无数次觉得应该试着张口去问,却根本鼓不起勇气。
因为他在梦里问过了她一次。
“是啊,我要结婚了,”她笑意是熟悉的温柔,带着锋利的残忍,“所以你要尽快搬出去才可以。”
心跳疯狂地跳动,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冷汗洇湿了枕头,好像还混杂着一些其他别的什么。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随意揉了揉眼睛,突然就不敢再继续睡去。
他打破了他一以贯之的人生哲理。
从主动出击转变成主动逃避。
他开始逃避和许馥的对话,生怕自己还没有出击,对方就不经意或蓄意已久地开启了这个话题。
而这个话题一旦开启,会不会自己就瞬间要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绝境?
万一真的被扫地出门……
“老板——陈总——”范子明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中气十足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陈闻也回了神,蹙了蹙眉,嫌恶地瞪他一眼,“那么大声干什么?说。”
范子明:……
老板最近天天神思不属的,他都叫半天了,差点忍不住用命来问问这助听器是不是不好使。
“您上次交代的,职业培训的师资基本已经确定了,专业素质都很高,近期就可以开班了。”范子明忍气吞声,道,“但他们表示并没有培训过残疾人的经验,可能会比较艰难。”
“万事开头难。专业素质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必须要有耐心。这个你和他们说过了吧?”
“说过了,您放心。他们都很有耐心。”
老板大气。
范子明在心里腹诽,开了近乎三倍的工资,搁谁谁能没耐心?
这不,他现在也很有耐心。
范子明低眉顺眼道,“还有您上次说的聋人洗车中心,现在可以准备挂牌了,您要不要给取个名字?”
陈闻也懒散地托着脸颊往窗外看,指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冰凉的助听器。
“无声吧。”他淡淡道,“无声洗车中心。”
-
无声洗车中心开业的前一天,梁嘉树在梁生的陪同之下,成功植入了人工耳蜗。
上午做的手术,到了晚上梁嘉树还在晕头转向地呕吐,吐到胆汁都出来了,说头晕得很,但医生只说是正常现象。
人工耳蜗并不是植入后立即见效,要等一个月之后开机调试才能够听到声音。
梁生心里无比担心焦躁,急得团团转,但今天是他从工厂调到洗车中心的第一天,他不敢请假。
早上,一晚上没怎么睡的梁嘉树打着手势安慰他,说自己没事,让他快走,他定定地看了半天脑袋上绑着绷带的儿子,最终还是早早出了门。
梁生几乎能够想象到开业现场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其他方面肯定不如正常的、健全的人们有见识,但作为一件“商品”的经验,应该比大部分普通人都丰富。
好像作为残疾人,天生就会获得更多别样的眼光。
有人来关心慰问,就一定需要他微微弯着腰接过那些慰问品,闪光灯通常在这里落下,静止他人的神态自若,和他的卑微小心。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瞬间。
当然,这次有些不一样。
这次他是发自内心地愿意参加这样的场合。
老板是个好人,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帮上他哪怕一丁点儿,只是出卖一些其他不值钱的什么,他根本完全不在意。
为此他甚至专门回家洗了澡,到店内换好工作装时,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希望面对闪光灯时能够显得更加真诚。
但梁生万万没想到,开业现场的花篮很多,但媒体却只有零星的一两家。
而且闪光灯完全避开了他们这些聋哑的工作人员,只是简单拍了些洗车中心的店面、店内装潢、设备等,最多不小心框进去了些他们工作时的背影。
更完全没有采访他们的意思,只有陈闻也随随便便地出了下镜。
“……这是一家安静简单的洗车中心。没有聒噪的推销和华丽的项目,仅仅是将车洗干净。”陈闻也面对媒体的表情很平淡,他眉眼平和,不卑不亢,“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感到怜悯,他们是在付出自己的劳动力赚取生活费,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一点特别的是,‘无声’洗车中心所赚取的利润将按比例捐赠给残疾人福利机构。具体的捐赠明细会按季度进行公示,欢迎大家监督。”
梁生发现,第一天来的顾客好像都是熟客。
比如面前这位极其美丽,笑意温柔的女士。
梁生认出了,她是那天在语言康复学校劝自己儿子植入人工耳蜗的医生。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看他,梁生在她的注视下,沉稳地将她那辆流线优雅的银灰色车子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老师告诉他,他已经经过了系统的培训,还拿到了红色的结业证,证明他有上岗的能力。
他可以干得好。
许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打着手语问梁嘉树现如今的情况。
[昨天已经做了手术,正在休息。]梁生回复她,[谢谢医生。]
他看到那美丽的眸子微微讶异地瞪大了。
[好的,好好休息。]她道,[不打扰你工作了。]
“喂。小也,”许馥转头喊陈闻也,“这会儿忙么?”
不远处陈闻也的身子僵了一下。
和刚刚面对媒体时的沉稳不同,他略带些扭扭捏捏地小声问了句,“嗯?”
他本来就在观察许馥的动向,脸也朝着这边,视线还没来得及瞥开,想装听不到都难。
现在是回应了,人却死死站在原地,没有挪过来一步。
许馥:……
搞什么?
她发现了,最近陈闻也莫名其妙,开始和她玩起了捉迷藏来。
刚开始他和她捉起迷藏的时候,她觉得只是偶然,还有一丝庆幸,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平息平息心里暗自滋生的邪火。
但二人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开。
他还是用那种黏黏糊糊的眼神看她,又继续做他那些黏黏糊糊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些欲言又止。
这欲言又止多多少少带了些欲拒还迎的味道,让许馥的邪火烧的更旺了。
躲什么呢?
“陈闻也,过来。”
她淡淡瞥他一眼,朝他随便招了下手,扭头就往角落走。
转过了身,脸上才隐隐浮现了些不耐烦的暴躁情绪。
“……哦。”陈闻也蔫蔫地跟上了她。
完了,逃不过了。
隔间门被打开,许馥先走进去,又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陈闻也进来。
陈闻也慢慢吞吞挪着步子进来了,垂着眸,很拒绝和她对视的模样。
许馥邪火烧起来,但面上完全不显,只是带着温柔地笑意,轻声调侃,“走什么猫步呢,陈总?”
“……”陈闻也飞速瞥她一眼,视线火烧火燎地又闪开了,轻声问,“怎么生气了?”
他垂下眸思索。
谁惹她了?他会给她出气。
许馥猛地卡了壳。
……她都没觉得自己生气呢。
她生气了么?
再说,她表现出来生气了么?
没有吧。
……为什么生气?
她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才对啊。
“……没生气呀。”许馥干咳一声,掩去不自然,才想起来第一次叫他的初衷,“哦……我是想问你,梁生他儿子昨天去做人工耳蜗植入手术了,怎么今天还过来上班?”
她给自己刚刚的失态找到了几乎完美的理由,大事化小,随意抱怨道,“你们公司也太不人道主义了。”
陈闻也愣了一下,好似松了口气,道,“哦,这样啊。我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
“唔,不过这方面确实。”他眯起眸子思考了下,“他们好像对‘请假’这个概念不够明晰,也没有认识到假期是劳动者再正常不过的权益。我会要求公司加强对假期制度的说明的。”
对方态度太良好,许馥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只好“哦”了一声,又道,“……那很好。”
沉默了两秒,陈闻也像抓住了什么契机,立即道,“那没什么别的事情了吧?”
“那,”他开始谨慎地往门外退,“我就先忙去了。”
许馥微微挑起眉望他,多多少少带了些冰冷的俾睨。
忙什么?
一个大老板亲自来这么一个小洗车店的开业仪式,还能让你真干点什么?
陈闻也眼神飘移,总是不肯与她对焦。
随着隔间的门被他一寸一寸磨着打开,门外几个粗鲁暴躁的男声渗了起来。
“我开进来还好好的,怎么洗完就成这样了?”
“哎不是,我说话你听见没啊?就这样的服务态度是吧?”
“哦哦,看到了,聋哑人,不好意思——但是你们洗车水平真的也太不行了,你们就这样干活的啊?”
许馥蹙起了眉,抬脚就想往外走,“什么情况?”
陈闻也轻轻挡了她一下。
奇怪。
陈闻也的身材明明并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男,今天穿的毛衣外套宽松,甚至显出一些少年的消瘦感。
但他站直了挡在她面前时,她好像还真的迈不过这道门槛。
离近了才会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有一些体型差的。
许馥站定了。
她仰起头打量他,眼神是不太客气的质问。
“碰瓷呢。超级低等的商战,”他垂下眸,对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干净,哄小孩的语气,“你就在这里不要出来了,好不好?”
……
开什么玩笑。
许馥要是能在这屋里呆的住,她就不叫许馥了。
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伸出一根手指软绵绵地从陈闻也的颈下向胸口滑下来一小段距离,好似才找到了个合适的着力点,轻轻戳了一下。
陈闻也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下,人也瞬间站不太稳了。
她声音含着笑意,又带着点撒娇似的不满。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