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小狗听不到 > 第56章
    许馥刚出隔间就一眼看到了梁宁坤。

    周末的梁宁坤和平日工作时的他不太一样。

    之前许馥和他见面都是工作之余, 他穿着都很板正严肃,多是深色系,很是低调。

    今天则穿着更休闲舒适一些, 淡色的毛衣开衫,松松围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人少了一些棱角,多了些温柔,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他站得笔直, 人像在出神, 眼神空空望着远处,直到许馥走入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才像终于找到了焦点, 缓缓降落下来。

    他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温声喊她,“馥馥。”

    -

    许馥这边刚一出门, 陈闻也就失去了和刘志翔打太极的兴趣。

    “烦死了,”他沉下一双黑眸, 态度恶劣,把气都撒他一人身上,“叫你别‘也哥’‘也哥’的叫了,有没有点眼色?”

    “啊?哦哦, ”刘志翔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出去的美女在他也哥心里的地位,他找补道, “也哥是追那美女呢?哎呀,叫声哥这不更显得你牛x么。”

    “滚吧。”陈闻也没心情跟他啰嗦, 冷声道,“多少年没见, 还是一副二流子样儿。”

    刘志翔才不愿意滚呢。

    他啰啰嗦嗦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他自己掌握的国内车企的信息分析了一遍,千叮咛万嘱咐陈闻也要小心。

    最后又缠着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在陈闻也耐心即将完全售罄之时,他总算肯走了。

    陈闻也得了清净,刚准备梳理一下思绪,结果看到刘志翔都打开门探出去了头,却又立刻缩了回来,“哎呀。”

    又怎么了?

    陈闻也即将发作,“……放。”

    “也……那啥,”刘志翔把“也哥”咽回肚子里,眨了眨他那双无辜的小咪咪眼,“你追求的那个美女,和一个帅哥,聊得好开心呢。”

    陈闻也立即站起了身。

    -

    梁宁坤用目光巡视一圈,“洗车中心很不错,你费心了。”

    “哪里呀。我都没管过,”许馥想到什么,莞尔一笑,“是我们的投资方比较靠谱。”

    她笑容里好像带了点小小的骄傲,让梁宁坤无端和她的粉团子时期对上了号。

    那时候咿咿呀呀地贴着他,把口水抹到他脸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笑。

    刚开始梁宁坤以为她太小了不懂,从来不和她计较,后来才发现她从来不对大人这样,才知晓她原来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主。

    有一次她甚至咬了他的脸颊,还得意洋洋冲他笑,他也气笑了,抱住她用自己的脸往她脸上蹭,被她毫不留情地用小手啪啪地打了几个巴掌,狠狠推开了。

    自己都知道嫌弃自己的口水……

    梁宁坤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又很快将浮动的笑意压了下去。

    “……补贴办法已经征求过意见出台了,我们现在正在重新摸排中,应该快了。”

    “好呀。听小也说,听障目前也在培训修车技能,智力障碍的人到时候也可以培训来洗车呢。”

    许馥手指卷着发尾,忆起陈闻也说起这事时认真的模样。

    明明是本身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当时餐桌上也只是承诺了会面向康复学校的毕业生提供高等职业培训和相应的岗位罢了。

    那时候她质疑他的能力,没想到他现在却不仅做到了当时的承诺,甚至几乎面向了所有残障群体,提供的也不仅仅是高等职业岗位了。

    这么想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许馥见过太多热爱承诺的男人了。

    吹牛说大话好像能够让他们获得一种谜之颅内高/潮,很多事情好像并不用做,只要他们能够说得出来,就已经在脑海跳过了做的艰辛,直接预演到自己成功之后的一切荣光。

    做或不做到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因为只有傻瓜才会把那些话语当真。

    像陈闻也这样,真的会认真仔细倾听她的每一句话,也真的能够认真对待自己每一句承诺的男人,实在少见。

    认真……

    他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很认真。

    做饭时会提前想好菜系,每一盘出品都精致可口。

    搞那些她不懂的赛车设计,一坐就几个小时,除了笔触和书页的翻动声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声响。

    对待感情……可能会尤其认真。

    许馥心中莫名一紧。

    “小也?”梁宁坤一怔,“投资人么?”

    哪有叫投资人“小x”的?

    “对,你们之前还见过的,在超市那天。”许馥从飘忽的思绪中抽离,笑着揶揄他,“微服私访梁博士。”

    “那不是你弟弟么?”

    梁宁坤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这样好像有点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

    毕竟他也不知道黎阿姨后来是否再婚过,也不清楚她是否有其他的孩子。

    越界了。

    梁宁坤生在高干家庭,自己也深耕体制,一向口风严谨。

    不该打听的从来不打听,不该说的更是从不多说一句。

    ……嘴怎么会这么快?

    他有点不适地蜷缩起了手指。

    幸好许馥完全不在意。

    “唔,是也不是吧……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后来去国外玩赛车了,这段时间回来了。”

    赛车。

    梁宁坤立即和餐桌上讨论的“叶灵家的小子”对上了号。

    黎阿姨好像很在意这个“小也”。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破戒,甚至运用了些自己从来瞧不上的套话技巧,稳声道,“……他这么年轻就投资这些公益项目了啊。”

    “是啊。玩赛车就玩出了名,还搞企业……”

    许馥没说两句,突然感觉自己像极了那种过年饭桌上明明没人问还非要提起自己孩子优秀事迹的亲戚,夸赞之情溢于言表,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

    她干咳一声,莫名有点害羞,“……就,还行吧。”

    -

    ……是梁宁坤。

    尽管只是在超市里见过一次,但他的模样近日已经在陈闻也的脑海里反复浮现,乃至于这时看到他和许馥站在一起笑着聊天的模样,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噩梦成真?

    许馥面对他时的笑容甚至有些害羞。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陈闻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上前一步,他好像没有那个资格。

    退后……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她的身边如果站了别人,世界上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了。

    恍惚中胳膊被人拉了一下,他怔怔地转过头,看到了梁生。

    他费力地比划着,陈闻也眼神却空洞,半天聚不起焦,也好像根本分不出心神思考他的意思。

    梁生在心里叹气。

    他只想让老板转移转移注意力。

    老板还是太年轻,失魂落魄的心碎模样根本不知如何去遮掩,过往的人们都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他还怔怔地杵在那里,让梁生无端想起他去接梁嘉树放学时,两人在路边看到的流浪狗来。

    那是个暴雨天的夏夜,小狗面前有个纸箱,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请好心人带我回家。”

    不知道是被哪家人弃养的小狗,白色的毛被全部打湿,变得脏兮兮,可怜巴巴地等主人把它接回家。

    怎么这样厉害的老板,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梁生鼓起勇气,拉了陈闻也的手,向许馥的车走去。

    陈闻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好似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梁生惊讶瞪大的注视中慢慢地蹲下了身来。

    -

    许馥的车刚提回来就发现有点问题。

    车漆有色差,阳光下会有些不太明显的光圈问题,就像是没洗干净一样。

    她那时候刚参加规培,时间珍贵,急于用车,觉得看着不太明显,也就懒得费劲和4s店沟通换车了。

    梁生擦了水蜡又等了半天,发现也还是消不掉,一抬头看到陈闻也的模样很是不忍心,这才拉来了他,想让他分分神,别再看了。

    没想到陈闻也竟就这样蹲下了身,亲自给许馥的车做起净面抛光来。

    这种小事怎么能让老板干?

    梁生急得不行,在旁边直跺脚,又想拉他起身。

    陈闻也这才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打下一行字。

    [这几天给你放假。等你儿子出院再来上班吧。]

    梁生怔住了。

    陈闻也继续打。

    [家里有事要随时请假。你要记得,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爱的人更重要。]

    他神色淡淡,朝梁生挥了挥手,这时好像又有了点老板的模样。

    惯于下命令,也不许别人忤逆。

    看着梁生转了身,他重又俯下身去。

    摸到车的时候感觉是很切实的,冰冰凉凉,不是做梦。

    他堪称温柔地护理着她的车,将那些斑驳光圈一点一点细致地消掉,让车恢复原来干净张扬的漂亮。

    “……是你啊,”熟悉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来,带着冰冷的恶意,“看助听器我还以为是哪个聋子员工呢。”

    陈闻也继续手里的动作,没搭理他。

    陶染烦透了陈闻也。

    怎么这么顽强?

    这么多年来,许馥身边的男人里,陈闻也是最能坚持的一个。

    他在休息室看到了陈闻也处理事件的全过程——

    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许馥望向他的目光。

    好像开始有些讶异,后来很快变成笑意,和……满意。

    她对他很满意。

    她竟然对这个聋子,这个残废,很满意。

    妒意炙烤着,陶染缓慢地走近他。

    在走到他身旁时,手不经意地一挥,正好将陈闻也左耳上的助听器打落在地。

    那黑色的助听器跌落在地,被陶染的脚尖轻轻一踢,滚入了银灰色车的底盘之下。

    陈闻也的动作仅是顿了一顿,很快便继续了。

    无所谓。

    他现在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让眼前的这些光斑消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了。

    “哦,不好意思。”陶染的道歉轻飘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应该还能听到我说话吧?”

    “那个要是也碰掉了……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听不到别人说话,可真是麻烦呢。或者,是干脆装作听不到啊?然后一直赖在她家里……你自己都不觉得丢人么?”

    陶染低头望向毫无反应的男人,神情阴鸷,“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仗着自己残疾,在这里缠着她,也会让她很累的。她的性格,拒绝都不好拒绝。你还不明白么?”

    “……她只是可怜你罢了。”

    -

    “叔叔上次给我买的礼物收到了,”许馥笑的天真活泼,不露声色地暗自打量着梁宁坤,“和我妈妈一人一个,母女包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梁宁坤垂下了眸,偷偷松了口气。

    梁语堂哪里会送礼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请教自己的儿子,结果梁宁坤更是不懂。

    “我想给馥馥送个礼物。上次阿茵说得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肯定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梁语堂沉思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子上轻叩着,问他,“送台车么?还是送套房子好?”

    梁宁坤:……

    他爸一辈子兢兢业业,比他还低调,什么时候开始出手这么大方,这么……不在乎影响了?

    “我觉得可能会吓到她。”梁宁坤老老实实道,“不需要那么昂贵吧,重要在心意。”

    “你说得对。”梁语堂回过神,习惯性地就发号施令,“你们都是年轻人,那你帮我想想吧。”

    梁语堂一句话,梁宁坤跑断腿。

    他仔细地回忆和许馥见过的这为数不多的几次面,最后在玻璃橱窗外站定了步子。

    璀璨灯光将一切晕染上奢侈的意味,这是平时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而如今却一眼看中了众星捧月般放在最中间,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那只包。

    ……很称她。

    她应该会喜欢昂贵、精致又漂亮的东西。

    明明只是给许馥送礼物,他却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再要一个黑色的。”

    仿佛一起送给黎茵,就能压下心中那不安躁动的情绪。

    “下次我请叔叔吃饭,”许馥像刚刚想起来一样,笑道,“我们四个一起。”

    “哦,提醒我了,”梁宁坤避而不答,他抬起了手表看了眼,“上次我还说要请你吃饭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今天中午……

    许馥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圈。

    隔间门大开着,她明明看到黄毛出了门,那人出门时还一步三回头地打量她,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会儿却没有发现陈闻也的身影。

    又跑哪儿去了?

    想躲是吧?

    “……好呀,”她唇角勾着,语气淡淡,转身对梁宁坤道,“走吧。”

    -

    洗车中心附近的餐厅还挺多,外面寒风凛冽,许馥心血来潮选了一家火锅店,进去门了才开始后悔——味道也太浓郁了。

    今天穿的毛呢大衣,里面还有一件薄毛衣,都要染上气味了。

    脚步只顿了片刻,眉毛也只是轻轻蹙起一瞬,就被梁宁坤敏锐地察觉,“怎么了?”

    许馥若无其事地往里走,“没事。”

    ……她说“没事”,还要再问么?

    梁宁坤犹疑之时,她已经走上了前,他还是追上了她的脚步。

    许馥正想套套他的话呢。

    如果可以,她实在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毕竟是母亲的感情。

    但如果有一些障碍能够正好被她提前发现并清理掉的话,她是乐意至极的。

    她可不想黎茵和梁语堂的感情刚开始就扎下一根刺。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根刺就会茁壮成长,扎破了那所谓爱情的肥皂泡。

    许馥很看不起爱情。

    当然,爱情是美妙的,这点她相信。

    新鲜感的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沉浸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梦之中。

    尽情地享受就好了。

    然后在发现幻梦即将碎裂之时要学会迅速抽身而出,不要让彩虹般的肥皂泡碎落成尘泥。

    什么“爱能抵抗一切”“爱是灵药”之类的论调,许馥从来是不相信的。

    她亲眼看着父母山盟海誓的爱情一点点蚕食消弭,自以为是的情比金坚,最终被那些不起眼的、曾经以为不是事情的事情,给予了重重一击。

    爱情会捂住人们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楚未来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荆棘,茫茫然的愉悦起舞,最后睁开眼睛看到一地鲜血时才会发觉痛。

    许馥落了座,顺便接上了刚刚的话题,“这么说来,你也算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对。”梁宁坤道,心里品味着许馥的“也”字。

    这么说来,她也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么?

    她的父亲,黎阿姨的前夫,他也有所耳闻。

    但觉得问出来好像是失礼的事情,于是便没有开口,而是着重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的爷爷奶奶都是比较开明的个性,从小到大也并没有怎么严厉地管教过我……我也算是野蛮生长的。”

    “那主要就是言传身教了,”许馥忍俊不禁,“在你身上用‘野蛮’这个词也太别扭了。”

    明明就是个非常规矩严谨的人。

    他能干出什么野蛮的、出格的事情么?

    许馥实在想象不到。

    -

    车身经过仔细的处理之后,斑驳光圈消失了,终于重新变回光鲜亮丽。

    陈闻也站起身来,突然身子一晃,支了一下旁边的墙壁。

    只戴了一个助听器,听力不平衡,会让人也有眩晕的感觉。

    他撑着墙壁环视了一圈店内。

    哪里还有许馥和梁宁坤的身影?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将左耳上的助听器摘了下来。

    世界从嘈杂恢复平静,无数的声音像潮水一般褪去,陈闻也的心里也变得安静。

    -

    一顿火锅相谈甚欢,聊到两三点才结束,又正好路过了上次的慈善超市,许馥眼尖,注意到门口打了些挺显眼的招牌,人潮也熙攘,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超市是改头换面了么?”一顿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馥调侃地笑道,“梁局。”

    梁宁坤其实不太喜欢在非工作场合被这样称呼,但许馥声音本来就温柔甜美,“梁局”两个字更是带着轻快,让他的心也忍不住轻飘。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看看么?”

    “想。”

    在超市逛了会儿,还又巧遇了鹏鹏爸爸,等梁宁坤把许馥送回洗车中心,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陈闻也不在店里。

    去哪儿了,也不和她说一下?

    又跑了是吧?

    许馥烦躁地钻进车里找到除味剂,对自己狂喷了一通。

    喷着喷着,突然感觉车身好像哪儿有不一样。

    她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跟了她那么久的光圈消失了,车漆好像新出厂一样鲜亮。

    梁生从旁边小跑过来,许馥顺手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却猛地摆起手来,指了指那隔间。

    许馥反应过来,是隔间里的老板亲自动的手。

    她差劲的心情稍微好起来一些,朝梁生笑笑,迈步朝那隔间走去。

    现在才可以真的下班了。

    梁生松了一口气。

    -

    另一只助听器孤零零地被捏在手心把玩,陈闻也懒散地窝在老板椅上,仰头靠着望那天花板。

    他觉得陶染好像说得对。

    话糙理不糙。

    他很平静又理性地思考着,认为许馥确实是可怜他。

    助听器摘下之后,他和那些聋哑人的区别并不大,被叫“聋子”也不稀奇。

    他凭什么在她身边呢?

    这么想来,他好像真的太自私。

    依靠着所谓的病人身份赖在她的家,是其一。

    忽视她屡次逃避的意愿,依然步步紧逼,是其二。

    在知道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硬装作不知道,想要继续保持现状,是其三。

    爱一个人是让对方幸福。

    他以为他早就深谙这个道理。

    但为什么心里却这么空空荡荡

    yh

    ,像被人狠狠撕裂了个口子,剜出去了些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酸涩和疼痛一阵一阵往上泛,让他觉得连抬起手指都没有力气。

    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比赛可以逆风翻盘,但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还可以如何去努力——

    让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上自己,好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视线突然暗了一下。

    陈闻也眯起眼睛,看到居高临下的,熟悉的,美丽的脸。

    -

    行啊,陈闻也。

    敲门也不应。

    “躲什么呢?”许馥的礼貌告急,径自推开了门,喊他的大名,“陈闻也。”

    她看到他的侧脸。

    他好像很疲惫。

    陷在椅子里,全身好像都没有使什么力气,头仰靠在椅上,微低着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方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像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一样。

    哦,又没戴助听器。

    许馥环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视线饶有兴致地从那饱满的额头,纤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下滑到清晰的下颌线,再到被拉扯开的,弧度几乎完美的喉结形状。

    对方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任她打量,像幅画一样。

    这是一个让人很有欲/望的漂亮男人。

    总算看够了,她缓缓吐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去。

    因为发现她突如其来的到来,那弧度完美的喉结吞咽了下,纤长睫毛慌张地抖动着,试图掩盖眸中闪着的细碎微光。

    ……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她出门的时候还是全天下最拽的“也哥”呢,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可怜?

    许馥微微蹙了下眉。

    她低头打字给他。

    [助听器呢?]

    他听话地摊开手心,让她看那单独一只黑色的小玩意儿。

    [另一只呢?]

    “在……你的车下。”

    [不小心掉进去了么?]

    “嗯。”

    [怎么不捡出来?]

    “……因为心情很不好,没有力气。”

    [心情为什么不好?]

    他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眼神飘移起来。

    许馥不耐烦了。

    她单手撑上他身旁的桌子,俯下身来,用口型再次逼问他。

    突如其来地靠近,让陈闻也心跳都漏掉一拍。

    他看懂了,她说,“陈闻也,说话。”

    她心情好像很不好。

    一双眉眼淬了冰雪似的,与他直直对视,两人离得极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让他的视线只能怔怔落在她脸上。

    无法逃离,无处可逃,他也不想逃。

    太近了。

    许馥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气息温凉,与他灼热不稳的吐息交缠。

    他视线从她眸上落在了她的唇瓣,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好想吻她。

    他不自觉地仰起头,更靠近了她一点。

    又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力,堪堪停在了她唇边。

    ……

    他迎上来的瞬间,许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许馥,”他轻声问,“你会结婚么?”

    唇和唇之间离得太近了,他说话都像情人之间的呓语,喃喃语言化成清冽温柔的吐息,柔柔地撩拨着她的心弦。

    许馥睁开眼睛,眯起来望他。

    仗着听不到,他突然有勇气把一切都说出口——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结婚了,我还可以追求你么?”

    “或者只是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可以么?”

    “这样的关系,你可以接受么?”

    “我想当小三呢,”他勾起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更轻松一些,不要给对方太大压力,但声音却都开始发颤,“真的很想。是不是不可以这样?”

    “你愿意么?”他眨眨眼睛,努力克制着泛上来的湿润,声音却变得破碎,“反正我只是个聋子,感觉当小三都赚……”

    神经。神经。神经。

    许馥懒得听了。

    手机打字的速度跟不上他连珠炮似的疑问。

    她伸手将他手心的助听器夺走,动作堪称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左耳里。

    “想做小三是吧,”她自己说出来这句话,都有些气笑的冲动,“你有什么能耐,展示出来我看看。”

    女人蝶羽般的睫毛遮掩着淡色的眸,视线像挑衅,也像勾引。

    陈闻也突然仰起头来。

    他闭起眼睛,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瓣。

    “啵”地很小的一声,柔软温热的唇触上她的,然后迅速抽离了。

    许馥怔住了。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

    但仅是这么短短一瞬,竟然也会让她心跳漏掉一拍,过电般的酥麻弥散到了每个毛孔。

    都怪他闭起眼睛吻上来的时候表情太虔诚。

    也太温柔。

    她望着面前男人的脸颊一点一点漫起了薄红,耳根更是通红,尤其是左耳——

    刚被她不管不顾地塞进去了助听器,此刻红得像要滴血。

    “……可以么?”他在许馥出神的怔愣中轻声道,眸子闪得慌张。

    许馥一时没说话。

    他抿着唇回味着那感受,想了一想,手又极轻地覆在了许馥撑着桌子的手背上,“……其他的,你可以提……什么,我都可以。”

    ……可以什么啊?

    许馥失笑。

    这么轻地碰了一下就脸红成这样,纯爱的不能行,你还会什么啊?

    她缓慢地伸手与他十指相扣了,感受到他瞬间僵硬和紧绷,柔声引诱道,“接吻不是这样的,弟弟。”

    人和话音一起轻飘着落下,她探下身子吻住了他。

    她唇舌都带着不高兴、不满意的意味,轻咬了他微微颤着的唇瓣,缠绕上了他那带着不断说着傻话的舌,惩罚一样地重吮了下。

    陈闻也立即安静了下来。

    人一动不动,连呼吸好像都忘记了,只不断收紧了手指,将许馥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许馥肆意地在他口中掠夺,他的气味清冽,尝起来带着些甜味,迎合都是下意识地,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判断,显出几分乖巧来。

    应该早一点吻他的,许馥想。

    就不应该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些胡话。

    喝醉时的他性/感,清醒时好像更性/感。

    整个人都僵住了,全身肌肉都绷紧着,唇舌却极柔软。

    ……只是他闭气时间也太久了吧。

    正常人都要窒息了。

    她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脸颊让他醒神儿,他才终于想起了呼吸。

    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几下,重新拥有了些氧气,好像也唤醒了他有关接吻的记忆。

    急促的呼吸之后,很快主次又被颠倒了个儿,他开始迅速接管了这个吻的主动性,攻占她的城池,让许馥有点站不住了。

    无穷无尽的需索之中,两人鼻息都渐渐粗沉,滚热的气息融化了许馥,她能感受到他血脉贲张地膨胀,几乎要冲破牢笼,让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陈闻也……”

    她轻轻呢喃他的名字,试图让他冷静一些,他也知趣地“嗯”了一声,没想到却像点燃了催化剂一般,吻得更加凶狠起来。

    她竟然叫他的名字。

    陈闻也脑海里一片空茫,血液急速流动,神思更沸腾滚烫。

    许馥抽离不开,于是毫不客气地屈起腿,抵在了那椅子上的两腿之间。

    动作有点粗暴,本来空间就不大,对方痛得闷哼一声,却完全没有撤开的意思,顺势就将她完全拥入了怀中。

    许馥没站稳,一不小心,就跌落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游刃有余地紧拥着她,托抱着她,也掌控着她,压下她的后脑,让她仍处于高位,然后仰头与她继续接吻。

    直到许馥呜呜咽咽地再次咬了他的舌头。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许馥面色酡红,秀眉恼怒地蹙着,一边喘息一边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他。

    有点凶……

    ……他好喜欢。

    陈闻也突然笑了下。

    眉眼弯弯,纯黑的瞳仁中映照的全部都是她的模样,笑容干净明亮,瞬间又拥有了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许馥缓和着不太稳定的呼吸,很有白他一眼的冲动。

    吻技进步的也太快了,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这下好了,总算想起来了吧?

    陈闻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刚刚好像太缠人了……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但我会学的。”他有点忸怩,再加上舌头受伤,说话更显得含糊,“这是我的初吻。”

    许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