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一
曼尼叔叔在电话里说他早晨九点会准时把车停在商学院的停车场,那时我刚刚跟脾气古怪的欧文先生请好假,草草地装了两件衣服在包里就离开了宿舍。
秋女巫的扫帚轻轻地划了一下树梢,落叶就铺满了整个斯坦福校园。我把领口尽可能地收敛了一些,以躲避阵阵微弱的寒风侵袭皮肤。
远远地,我看见曼尼叔叔坐在椭圆形大草坪旁边的长椅上,手里还捧着一杯热咖啡,一成不变的棕sè大衣裹不住他微胖的身体,脸上的胡须多过头顶的毛发,看上去有那么几分滑稽。我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便站起身来,给了我一个微笑和拥抱的示意。
“给你带了这个,曼尼叔叔。”我把沙丁鱼三明治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这让他有些欣喜。“我爸爸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孩子。”他的脸上有些为难的神sè。“星期四陪审团还要请两位目击者出庭作证,我已经和律师谈过了,祈祷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他喝了多少酒?”我知道父亲有些酒瘾,可是他一向也是安分守己的,从来没惹过什么麻烦,这次我却颇感事情的严重xìng。
“天知道,也许是一瓶,也许是十瓶,重要的是他杀了人。”
“可你了解我父亲,他连看见血都害怕。”
“是的,整个圣安东尼奥镇的人都了解老雷,可是整个圣安东尼奥镇的人都看见他杀了人!上帝啊,这真是不幸!”曼尼叔叔的语气就好像看见了一场噩梦。
由于要留下来等几个曾经的律师朋友,曼尼叔叔把我送上了去达拉斯的火车。只身一人的匆促旅途,在车窗外暗黄sè的光晕里被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所淹没。
第二天早晨,东方的曙光像一把造物主的剑劈开沉淀了一整夜的冰冷,当大片耀眼的棉花田一列一列有条不紊地躺在晨曦中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回到了家乡圣安东尼奥镇。
怀特姑妈刚刚做好了早饭,她的小儿子马克正边拎着书包气鼓鼓地往校车的方向跑去,边责怪他的母亲只顾着做早饭忘了叫他起床。看见我站在路边,他惊喜地喊道:“妈妈,快瞧瞧是谁回来了!”
我给了他一个碰肩拥抱。他又长高了,已经像是一个成年人了。
姑妈开门走了出来,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过往的忧伤,她走到我身边时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轻轻地抱住我:“迪克兰,天哪,这一切是那么突然,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悲伤和不幸像两把匕首扎进我的心脏并且越来越深。
早餐桌上,姑妈和姑父都尽量表现得很安静,是的,我知道那是表现出来的。他们无非是询问我在大学是否还适应,有没有能挽留芳心的漂亮女孩。我知道,所有的话题都尽量避开父亲,可是我终究还是要面对。
“我得……回家看看。”这句话像一块锈迹斑斑的螺丝突然间砸在餐桌上,让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餐具,失去了胃口,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钥匙,孩子,家里一切都是原样,我本来想收拾一番。”姑妈哽咽了一下,“但我们还是觉得不应该动任何东西。”
我接过钥匙,没有多想便径直走回家去。
院子里母亲最爱的郁金香已经枯萎,我还记得开学前它们是红黄相间的,像一簇簇挺立的火焰,在rì出和rì落时把整个庭院映衬得像披满圣光。父亲总是用心去经营这片花圃,他是那么和善憨厚,每一株花还在花骨朵的时候他甚至都为它们起好了名字。我6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的一次争吵,母亲一气之下去了海军服役。就是从那以后,父亲开始酗酒,并且渐渐很少与人说话。我想起姐姐,在航空公司工作后认识了一个澳大利亚的房地产商,两年前远嫁到大洋彼岸后就很少回来了。一个电话,甚至就代表了感恩节的一次探望。看着脚下风一吹就化成灰烬的枯败的花草,像这个苟延残喘的家。
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用布罩上了,我用了半天时间打扫着屋子里的灰尘,父亲被拘役才一个月,这儿却好像已经一年没有住过人。母亲的照片被父亲搁置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是那么爱她。她去伊拉克之后他就彻底像哑巴一般,镇子上几个老家伙常常调侃父亲:我说老雷,回到海军陆战队吧,趁着胳膊腿儿还能动!
当我下午回到姑妈家的时候,听见他们两个人在争吵,断断续续提着母亲和我的名字,看见我走进屋子,他们神情有些紧张。
“杰西卡,这事儿等官司打赢了再告诉他,否则你会毁了他的。”姑父悄悄叮嘱着姑妈,然后抿着嘴僵硬地冲我笑笑转身出去了。
我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再三的追问之后,得到的也只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二
“好消息是有人肯出庭作证是阿尔弗雷德先激怒了老雷,你知道,那家伙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死有余辜。”曼尼叔叔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坏消息是,你父亲先动了手。”
“得想办法把他保释出来,我们有多大把握?”这是我最不愿意问的,生怕结果事与愿违。
“一半,也许……嗯……不到一半。”曼尼叔叔的回答吞吞吐吐,“法官和陪审团要考虑到被告人的xìng格和家庭情况。”
“什么?”
“是的,这样会对我们有利得多,他们要有足够的量刑证据,我们要做好无法保释的准备,可是我的朋友保证他会尽全力让雷免于终身监禁。”
“终身监禁?”我也许把杀人罪行看得太轻,以至于忘了最严酷的罪刑还不是拘役那么简单。
“迪克兰,听着,我们会尽力的。”曼尼的语气像某种告诫或者暗示,“去看看他好吗,去看看你的父亲,他已经吃尽了苦头,从你们离开家,很少有人关心过他。”
在四十英里之外的监狱,我见到了父亲,他大概有两周没有刮胡子了。他们叫他老雷,现在看上去他真的老了。这张脸多出来很多皱纹,他的眼袋很深,似乎有些rì子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jǐng卫给他打开手铐的时候,他面露羞愧地望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曾经只会叫我“小混蛋”的父亲在我面前会拘束得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还好吗爸爸?”我给他带了一包衣服,“天气越来越冷,我想你用得着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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