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君不见(一)(1/2)
当侍婢把辛玉池领到厢房时,已是四更天了。
是夜,他并没有睡得很沉,除了保持jǐng觉,也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今rì这些事情的各种关联。
在这府上仍有很多未解之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府上之人虽对自己有所防范,侍卫也在不远处监视,可是对自己,倒是不存杀心,至少是他愿意接下这个差事,所以暂时还没有。
聂云凝和田沐歌,照他们说来,应仍是无恙。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他们能从江湖上各路人马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藏得几乎一点风声都不漏,此事更有杜仲芝的默许,其实对田聂二人来说更安全也说不定。只是时间拖得太长总是不妥,希望那边也早些有消息。
他心中又想起那半阕“木兰花慢”。她之前没有半点音讯,如今对方却有她的手笔,这是说她与这些人有关系?还是另有所指?
辛玉池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昨天的侍婢紫兰在外面唤道:“公子起来了吗?厨房送早点过来了。”
辛玉池道:“拿进来吧。”
紫兰推开门,放下洗脸水和早点,刚要退出去,辛玉池叫道:“其他人呢?”
紫兰道:“阿爷和禅师一早便跟着杜庄主外出了。爷临走前吩咐了,他们要外出一阵,请公子一切随意。公子想吃什么,想做什么,请吩咐下人好了。”
辛玉池道:“那他有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回?”
紫兰摇头道:“阿爷并没有向婢子提及。”
辛玉池又问:“你知道他们外出所为何事?”
紫兰还是摇头,笑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会知道老爷的事?”
辛玉池心中晃过一丝惊异,心想:“这些人已经算准自己绝对不会偷偷溜了,他们主人究竟是有多自负,认为我必然会安心留在此为他办事?”想到此处,他苦笑一下,为了那上阕词,自己的确不会变卦。
用过早点后,他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何不四处走动一下?
他走出房门后,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这一天阳光甚是明媚,门外一丛花树在阳光的映照下,灿若朝霞。
辛玉池沿着青石小道走上片刻,只见庄子里的花树修建得甚是别致,溪池清澈,这刘府别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刘员外倒也不是庸俗之辈。
穿过回廊,前方的墙上有一扇拱门,他过去一看,原来竟是庄子上的一处水榭。石板小路和回廊蜿蜒穿梭于碧波池塘之上。水中栽着十数株荷花,那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开正好,各有姿态,香远益清。池塘的另一端凌着水阁,一柄古琴置于水阁里的梨木酸枝圆桌上,似乎正独自品着此处的幽静风雅。此水榭比起方才所见,更有一番丘壑,教人心旷神怡。
辛玉池不禁点头,脸上满是赞赏之sè。
“咦?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清涟水榭?”一十五六岁的少女提着两桶水,站在回廊之上。只见她脸上一派天真,脸颊通红,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甚是机灵。她额上大汗淋漓,想必这水挑得累极。
辛玉池答道:“这里不是刘员外的庄子么?我是他的客人。”
那少女把水桶放下,“这刘府别院虽然是刘员外的,可是刘爷自己也是不进清涟水榭的。”
辛玉池一笑,“那是在下不认得路,才无意闯入贵处,劳驾姑娘带个路可好?”他有指了指那两桶水,道:“我帮姑娘挑水吧,这水是要送到何处?”
少女踌躇一阵,才道:“给公子带路,未尝不可,只是若劳烦刘府的客人帮婢子挑水,管家见着,恐怕要见责。”
辛玉池笑道:“贵处管家定不是气度如此小的人。”少女啐道:“你又没见过我们管家,怎么就知道他不小气。”
辛玉池道:“看这园子打理得如此别致,就猜到一二了。”说着便上前把两桶水挑了过来。
少女也由得他,道:“这话你要是当着我们管家的面说,他准会很高兴。不过这里的布置,倒也不是管家一个人想出来的。公子怎生称呼?”
辛玉池道:“我姓辛,未请教姑娘贵姓?”
少女嫣然一笑,道:“辛公子称呼婢子青鱼好了。”
二人沿着回廊一路缓行,辛玉池想起一事,“青鱼姑娘,你说这水榭是刘大人的,可刘大人自己也不进来,这是何缘故?这里住着什么人吗?”
青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一下,方悄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水榭其实是我家公子爷买下来的,不过对外宣称是刘府的。”
辛玉池道:“贵上是刘大人的朋友吗?”
青鱼摇头道:“婢子也不知道,其实婢子从前是在刘府服侍的,刚来不久,据说水榭是公子爷买下来给这里小姐的,但公子爷不便出面,所以对外宣称是刘府的别院。不过刘大人很少来这里,只有公子爷在的时候,才会进来拜访。”
辛玉池心想:“这家主人,莫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主人’?”于是脱口问道:“那贵上如何称呼?”
青鱼道:“婢子来这水榭伺候也有半年,也只是见过公子爷一次,下人们都称他言公子。”
辛玉池心道:“青鱼姑娘方才提到这水榭是贵上买给这里小姐住的,这么说来住在水榭里的小姐是言公子的亲眷了。”想到无意擅闯了姑娘家的地方,他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青鱼低声道:“听长辈仆妇说,公子爷每隔半年都会来看望这里的小姐,但每次小姐都只是做上一些点心,煮一壶茶给公子,说上三两句话,两个人好似生疏得紧。啊哟,你看我只顾着说,也忘了厨房里正炖着汤,要是炖过了,管家怕是要责怪了,辛公子,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青鱼疾步向着另一边奔去,辛玉池也放下担上的水桶,往回廊上的雕花围栏随意一坐。
隐隐约约听得有人抚琴,从不远处门窗紧闭的楼阁里传来。辛玉池本就jīng通音律,听了片刻,便知所弹的是“大胡笳”,但听琴韵奏着:“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yù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东汉末年,蔡文姬于战火中颠沛流离,被匈奴所虏,被迫流落于塞外。后她与匈奴左贤王结成夫妻,并生有二子,只是她心中一直思念中原。后来曹孟德平定中原,与匈奴修好,将蔡文姬赎了回来,却已过了十二载的光yīn。
蔡文姬回来后,便写了“胡笳十八拍”来诉说着自己不幸的遭遇。而这飘来的琴声哀婉悲伤,好似娓娓道来弹奏者的辛酸与煎熬,弹琴者应是女子。
可这琴音又隔着一层疏离,就似本来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弹琴者却拒人于千里,不愿他人同情。
辛玉池不禁轻叹了一声,叮叮咚咚的琴声骤止,弹琴人应是意识到外面有人。
辛玉池知道扰了别人的兴致,道:“在下唐突,扰了小姐的雅兴。”他听青鱼说起这里住的是小姐,水榭处只有一处阁楼,里面弹琴的应当就是青鱼口中的小姐了。
屋内之人却并不回话,只是琤琤地弹了几个音。几个音并不成调,辛玉池却听出来,这是屋内之人问他是何人,为何出现此处,即道:“在下是刘府的客人,本是四处走动,不想竟误闯小姐的香闺。”
那人又拨了几个音,琴音平静和缓,辛玉池道:“多谢小姐不见责,不过,误闯归误闯,在下却不得不说,今rì还好进来了。”
那人似是有些犹豫,又拨了几个音。辛玉池微笑道:“其一,这水榭布置得清雅不俗,在下误入,既是巧合,却又觉得妙哉;再者,适才聆听小姐弹奏的一曲’‘大胡笳’,姑娘jīng于此道,琴声里有些苍凉无奈,可是孤芳自赏,大有‘既无知音又何妨’之意,在下听无数人奏曲,却唯独小姐的琴音是这样的。”
屋内那人沉默半晌,并没有以拨弦回答。辛玉池正yù再说,青鱼急匆匆地回来,微笑道:“公子久候,方才刘府也派人过来,正要寻公子呢。”她正要转身带路,辛玉池问道:“青鱼姑娘,弹琴之人,可是你家小姐?”
青鱼“啊”的一声,低声道:“小姐向来不喜欢陌生人进水榭,就是刘大人,若公子爷不在,他也不会进来的。”
辛玉池低头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小姐……她……她姓甚么?”青鱼正要回答,忽然“铮”的一声,是有人一拨琴弦,听着竟有一丝焦虑与生气。
青鱼道:“小姐大概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了,公子快跟婢子走吧。”
辛玉池本yù跟上,想了一想,还是稍停下脚步,对着阁楼深深一揖,道:“小姐今rì虽不是为听众而弹奏,在下却收获颇丰,感触良多,此番误闯也是值得了。小姐虽然不求知音,可是若有一天有人能排解小姐心中苦闷,在下定会由衷替小姐感到高兴。为了今rì一曲之缘,在下遥祝小姐今后一切安好。”
身后一阵琴韵响起,对辛玉池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琴声里的那股淡淡的哀愁,久久消散不去。
回到刘府后,辛玉池一直都在想着水榭之事,一直等到晌午,仆人来通传,说是主人邀他到城郊小凉亭一聚。辛玉池带上斗笠,此刻无暇多想,眼前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出了刘府,已经有马匹候在门外。昨夜虽是摸黑到此,辛玉池还是暗暗记住地形方位。马也固然是好马,行出十余里,已经见到凉亭。四周大树环绕,凉亭内又哪里有人?
他四处观察了一番,跳下马来,从腰间解下水囊,自己喝了几口,又给马喂了几口,听见不远处的马蹄声渐近,不由地看了过去。
为首的六人骑着马,身着灰sè劲装,腰上悬着佩剑,一副傲慢的模样,跟在后面的是一辆马车。
那队人马朝凉亭处停下,六人齐身下马,朝马车方向躬身,车帘轻挑,一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凉亭。那人四十岁上下,阔面大眼,左手拿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铁胆,脸上甚有威严。他打量了辛玉池一阵,见他头戴斗笠,当下只是朝辛玉池点了点头。
那中年人又开口道:“洪元,你去把车上的干粮取下来,分给大伙儿,我们在此歇一歇。”一长脸jīng干的汉子大声应道:“是!”
中年人径自坐下,其余人均是垂手站立。那人又道:“出门在外,也不拘这么多礼数了,大伙儿一块坐吧。”众人齐道:“是,师父。”然后依言坐下。
辛玉池心道:“此人好大的派头,不知是江湖上的那一派掌门?”
见那人眯着眼,继续打量着自己,辛玉池不愿节外生枝,只是垂头吃着干粮。
蓦地,从四周的树丛中忽然有十二个黑影闪出来。这十二个人手上持剑,黑布蒙脸,摆好阵势,将凉亭包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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