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6章
    裴明淮不再问他,身形一动,便掠了出去。这偏厅离西偏院本来不远,他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西偏院墙上。院里正如金贤所言,点点灯光未灭。这个院落的窗户上都糊着碧纱,碧色幽幽,笼着昏黄灯火,竟如鬼火一般。西院本来便是庄园里最偏僻冷清的一处,房舍不下数十间,却都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跟其余的院落大是不同。每间屋子里都是碧火燃烧,裴明淮一时之间,竟然恍觉自己身处荒坟之中,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足尖一点,从墙头上直掠到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门口,一伸手推开了门,另一手又搭在了剑柄之上。

    门一开,裴明淮便立时怔住。这房中,早已无一个活人!

    几具尸首,有的趴在几上,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躺在榻上。死状甚是安详,身上既无伤痕,也看不出中毒的痕迹。裴明淮心中一紧,他还真见过这般死法的人。

    旁边一屋,却是在里面下了闩。裴明淮一掌拍碎了门,进去一看,这间屋里却都是些十余岁的小孩。这群小孩挤在一张长榻上,手边放了些吃食玩物,却一个个的早已死去,也跟旁边屋舍里那些死者一般,全然看不出中毒的痕迹。

    他怔怔地在那里站了半晌,忽觉身后有动静,一转头,见到门口直直地站着一个人,他虽是胆大之人,却也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那人却是吴震。

    裴明淮吁了一口长气,苦笑地说:“你悄没声地跑到我后面,险些没把我吓死。”

    吴震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屋内。“这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道:“我也是刚刚才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吴震走进了屋内,裴明淮这时也不得不佩服吴震“见多识广”,面对屋里的死尸,居然面不改色。“我一觉醒来,你还未回,我便四处去寻你,却看到那个金贤像是傻了一样在那里喃喃自语。我问他你在哪里,他说你在西偏院,我便直接过来找你了。”

    裴明淮问:“他没有告诉你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吴震道:“他半日说不清楚,我便自己来看了。这些屋舍,你已经都看过了?”

    裴明淮道:“下手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未免太狠毒!”

    吴震把一个趴在几上的男子的脸扳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你让我查吕谯死因,我查来查去却查不出来,愧对神捕之名。后来有人提醒,昔年江湖上有个西域女子姚碧,人称桃花姬,最擅用毒。她有一味奇毒,无色无味,全然无迹可寻,要用来暗中害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本疑吕谯死在此毒之下,现在竟又出现了?”

    裴明淮沉默半日,道:“不知这毒是下在何处?有些人围在这里吃饭,这没错,但也有一些并没吃东西。”

    吴震道:“就算没吃,他们也可能喝了茶,或者吃了些果子点心之类。”他顿了一顿道,“我见到每间屋子里都有几盘这样的东西。”

    裴明淮找到了那个叫小夏的少年,白日里见他的时候,还抹着个花脸,这时候戏妆已卸,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吴震看着裴明淮在那小夏的尸身上翻捡,然后又逐一到其余几具尸体上寻找,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裴明淮脸色凝重,答道:“金镯。金萱送给小夏的那只金镯。”他一无所获,站起身问,“你的手下真不曾在园子里见过另一只金镯么?

    吴震道:“我相信我的手下都不敢昧下那镯子。他们都是跟我已久的人,我信得过。何况,死人的东西,是不能要的,本来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忌讳。”他脸色发青,道,“是谁如此心狠手辣,把这么多人都一起给杀了?若是让我抓到,必然碎尸万段!”

    裴明淮没答,他只觉心里千头万绪,模模糊糊地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却始终落不到实处。吴震见他脸色古怪,便问:“你怎么了?难道见到这么多死人不舒服?”

    裴明淮苦笑道:“哪有你吴大神捕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又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

    吴震道:“自然是先处理尸体。”

    裴明淮道:“那我是帮不上忙了。”

    吴震道:“我的手下自会来帮忙,我也不要你在这里碍我的事!”

    裴明淮无语,只得道:“好,好,那我就回去睡觉了,你吴大人就慢慢在这里忙活吧。”

    裴明淮这一觉醒来,却是红日当头了。这两天天气都极好,阳光灿烂得刺眼。他一面揉眼,一面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突然脑子里晃过昨天夜里的景象,猛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本来便是和衣而睡的,鞋都没脱,当即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迎面撞上了金贤。金贤在大白天里,看起来也活像一个鬼,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一见裴明淮,金贤便像见到救星一样,迎了上来。

    “裴公子,我家老爷一直在密室里没有出来。”

    金贤声音嘶哑,额上冒汗。裴明淮呆了一呆,道:“你家老爷?”他昨天这一觉实在是睡得很不安稳,现在都有点昏昏的。他又问:“吴大人哪去了?”

    金贤道:“吴大人昨夜将西院那些……尸首带走之后,就再没回来。”

    裴明淮心想,把那些尸首运走,也足够吴震忙的了。便道:“你家老爷在什么地方?”

    金贤道:“地室。”

    裴明淮站在原处思索了片刻,道:“好,你带我去。”

    金贤在前面领路,把裴明淮带到了昨日那摆酒宴的园子里。裴明淮仰头看了一眼,日正当空,白光刺目,他身上也已微微地有了汗意。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经缩到了脚边,正是午时。

    金贤见他站住,有些不解。“裴公子?”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没事。往哪边走?”

    金贤道:“请裴公子跟我来。”

    他走到了西楼之前。东南西北四楼,外面皆无二致,金贤走到楼前,把一个金沙漏的枢纽一拧,金沙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当沙漏里的金沙全部漏下之后,只听卡嚓几响,地板上裂开了一个大洞,里面有数级石阶。

    楼里有机关,不出裴明淮意料之外。他瞟了一眼金贤,道:“看来金管家很得你家老爷信任啊。”

    金贤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苦笑道:“裴公子,密室虽只有老爷有锁匙,但平日里老爷若是要在里面呆久一点,便会要我送些酒食进去,所以我才会知道地方。”

    两人沿着石阶走下,墙上嵌着几颗明珠,珠光柔和,将青石板砌成的地道照得透亮。地道的走向非常分明,一直往下,想来密室便是建于西楼正下方。裴明淮问道:“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入口么?”

    金贤道:“只有这里。”

    走了数十步,便被一堵极结实的青石墙给堵住了去路。青石墙上开了一扇铁门,铁门上还有一个圆形铁盘,看样子应该是个小窗。锁有两把,一大一小,却都是嵌在铁门铁窗之上的。裴明淮目注金贤,金贤苦笑道:“锁匙小人是真没有啊。”

    裴明淮右掌推出,运力一掌击在铁门上,铁门竟然纹丝不动。他一皱眉,剑已拔出,一道寒光让金贤打了个罗嗦。裴明淮那柄剑乃神兵利器,向来是削铁如泥,但他运劲一剑下去,竟然只刺了半尺许就无法再刺。裴明淮珍爱兵器,怕剑折断,也不敢继续运力,只得拔了剑出来,问金贤:“这门是什么东西做的?”

    金贤想了想,道:“这座密室是修上面那四座楼的时候一起建的,前前后后修了数月。这道门,别的我不知道,但其中混有乌金。因乌金稀有,这门用得又极多,是我亲自去采办,故此记得。”

    裴明淮苦笑道:“既然如此,就算你把我叫来,我也一样是无能为力呀。”

    金贤道:“小人是真的想不出法子了。吕先生手下的锁,公子难道不知道厉害?”

    裴明淮长叹一声,喃喃道:“吕谯吕谯,你这一死不打紧,留下多少的疑团。”黯然片刻,道,“你派人去请吴震,说是我的话,让他即刻过来。再去我房中,将我的行囊取来。”

    金贤忙应了一声,急急走了,不时便带着裴明淮的行囊过来了。吴震居然也随着他一道来了,裴明淮道:“你怎的来得这般快?”

    吴震道:“我刚过金家来,还好,这里与衙门隔得不远,省了我许多力气。”

    裴明淮只得苦笑,道:“你不如就把衙门设在这里更好。”

    吴震转头问金贤道:“平日里你家老爷会在这里面呆多久?”

    金贤道:“最多也不过一夜,第二日必会出来。”

    裴明淮道:“我看是出事了,还是想法子进去看看吧。”

    吴震思忖片刻,道:“明淮,你那里还有多少颗?”

    裴明淮一呆道:“十颗。怎么,你想炸开这铁门?”

    吴震不答反笑。“看来你面子还真大,居然身边都还有十颗。你跑不掉了,拿一半来。”

    裴明淮道:“你知不知道我要讨这些东西得是多大的人情?”

    吴震道:“你面子大,再去讨十颗也不是难事。”

    裴明淮无言以对,便从行囊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铁盒。吴震笑道:“你本来就准备用了,又何必我开口?”

    铁盒一打开,便闻到一股硫磺味。只见在厚厚的丝绸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十颗黑色的铁丸。裴明淮取了五颗,又将盒子盖好放了回去。“这案子破了,你欠我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吴震道:“我宁可欠你这个人情。”

    裴明淮拖了他后退,一直退到了石阶尽处。他手一翻,五颗铁弹飞出,啪啪啪地击在铁门里的小窗之上。只听数声巨响,铁屑四溅,过了半晌方才烟雾散尽,地室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再一看那铁窗,竟然只是被炸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洞。

    吴震却不惊奇,道:“看样子跟大牢里的铁门一般,即使炸也炸不开。不过既然有了些洞,再把洞口掀大也是容易的了。”

    他说着便把脸凑过去看,把从洞里透出来的光完全给遮住了,裴明淮见他久久不动,忍不住催他道:“看到什么了?”

    吴震还是不说话,良久才回过头来,慢吞吞地让开了。裴明淮急忙凑上去,一看之下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洞虽窄,却也能把密室里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虽说只是地下密室,但却布置得极精致,有榻有几,几上还有美酒佳肴。一口水晶缸中,盛着绿莹莹的葡萄,另一只玛瑙杯里,有半杯胭脂一样的酒液。每面墙上都有一盏灯,里面却未曾点火,各镶了一颗明珠,光芒柔和,照得整间屋子如同白昼。靠墙堆着一溜檀木箱子,大半关着,有一两口是打开的,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金百万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椅上。他两眼圆睁,眼里充满了惊异、恐惧、愤怒。他的咽喉被人割开了,此时血已流尽干涸,只在脖子上留下一圈鲜红的血印。若非他是靠在椅背上,他的头恐怕早已滚落了下来。他身上依然穿着裴明淮白日里所见那件金绣锦袍,前襟上沾满了鲜血,两手垂在一旁,五指紧握。

    吴震的声音从他背后响了起来。“他死了。”

    裴明淮慢慢地点了点头。“不仅死了,还死了好一段时间了。他的血已经流尽了,血也也完全干透了……”

    吴震道:“待仵作验尸后,我们就可大约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瞪着那壁青石,道,“看来,还得找人把这青石墙给凿开,我们才能继续。”

    金贤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面色苍白地道:“两位,我家老爷他……”

    裴明淮叹了口气,指了指墙上的那个洞。“你自己去看吧。”

    金贤凑过去一看,便发出一声惊恐至叫的大叫,连退了数步,直到退到石阶处,一跤便跌倒了。

    “老爷!老爷他……”

    裴明淮道:“你家老爷想来昨晚便已被害了。”

    金贤大叫道:“是谁?是谁害死我家老爷的?害死了姑娘还不算,还要害老爷?”

    裴明淮苦笑道:“你这个问题,也是我们想问的。”

    金贤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裴明淮又道:“方才看那些檀木箱子,都是空的。”

    吴震冷冷地道:“难道原本是满的?”

    裴明淮道:“这里本是金百万收藏宝物之处。难道他就放些空箱子在里面了?”

    吴震道:“也许是金百万运出去了。”

    裴明淮转头问金贤道:“你家老爷这两日可有运东西出去?”

    金贤此时浑身仍在发抖,半日方颤声道:“我从不知晓。”

    裴明淮见金贤这副模样,便挥了挥手道:“金管家,你先下去休息吧。”

    待金贤出去后,裴明淮道:“依你看,这金贤与金百万之死可有关系?”

    吴震道:“难说。别看他样子难过,心底怎么想的,我们又怎么知道?”

    裴明淮道:“那你认为他说的话,是否可信?”

    吴震道:“你指他刚才回答你的话?说他家老爷并没有运过东西出去?应该可信,这么大批珠宝,要送出去不会一个人都没注意到,说这种谎很容易被揭穿。”

    裴明淮道:“那这些珠宝是如何失踪的?”

    吴震注视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明淮淡淡地道:“我看到的,你自然也已经看到了。”

    吴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他早已注意到,金百万椅旁的小几上,在水晶盆和玛瑙杯旁边,有两把串在一起的锁匙,一大一小,式样都十分古怪,跟寻常锁匙大不相同。

    “你是想说,铁门铁窗都锁了起来,金百万却死在了密室里。锁匙也在他自己手边。”

    裴明淮道:“而且,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凶器的影子。不过,也许在那些箱子里也说不定。”

    吴震冷笑。“金百万是被人割断喉咙毙命的。他难道还能站起来把凶器扔到箱子里,再把箱盖合拢?是他的鬼魂干的吗?”

    裴明淮无言。吴震说的,他自然也早已看出来,只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愿承认罢了。

    吴震又道:“依你所见,凶器是什么?”

    裴明淮道:“匕首。短剑。”

    吴震点头道:“不错。”一顿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人来把这道铁门弄开。”

    裴明淮道:“不知道你那大牢之中的铁门,是不是也用同样的法子给弄开的?”

    吴震冷冷地道:“那除非大牢里的狱卒全都死绝了。”

    裴明淮苦笑,还想说点什么,吴震早已从地道里走了出去。裴明淮再次把眼睛凑到了洞前,那金百万肥壮的身躯一座山似地端坐在紫檀椅上,他的脸正对着裴明淮。裴明淮看着金百万脸上的表情,眼里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金百万的脸上,除了无比的惊异恐惧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裴明淮又把眼光移到了金百万紧握的左手上。他的手里,似乎紧抓着什么东西,闪着一点金光。

    吴震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在那里设法凿墙,吴震却和裴明淮坐在石阶上,好整以暇地喝酒。

    裴明淮笑道:“你倒悠闲。”

    吴震一口饮干一杯,冷笑道:“悠闲?尉小侯爷还等着我找回那个失踪的左肃哪!我这颗脑袋,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你别笑,我这回就指望你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娶了景风,那可是皇上爱女,我可没他好福气。”

    吴震哼了一声,道:“论威望,谁比得上你母亲清都长公主?昔年皇上年轻,平原王莫瓌谋逆,又有他义弟凌羽相助,险些害死皇上。公主暗中联络旧部,调兵遣将,才没让平原王得逞。皇上要不爱重这位姊姊,那才是奇了。”

    裴明淮叹了口气,不欲再说此事,只道:“照我看,你那大牢中重犯失踪,跟这金百万之死,还真有点相通之处。你还是好好地查查你手下的那些人吧,既然大牢是真的牢不可破,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里面的人身上。”

    吴震叹了口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接管这大牢也没多久,对里面那些人的根根底底,实在并不那么清楚,但我立了一套规矩,多少还是有用的。毕竟,那里面大都是死囚。脱逃一个,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我相信他们也都明白这一点。”

    裴明淮道:“你既然如此说,心里就必然是已经有所怀疑了,不是么?”

    吴震从怀里摸了个册子出来,道:“我已经把那几天大牢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都给记下来了。八月廿三,三名犯人收监,一名死囚处决;八月廿四,一名犯人收监;八月廿五,五名死囚处决,火化;八月廿六,三名犯人处决,火化,还有六名犯人收监,其中便有那水上飞……”他把册子啪地一声合上了,“然后,就发生了劫狱的事。如你所言,如果大牢确实没问题,那么就肯定是牢里的人有问题。”

    裴明淮听着他在那里报流水帐,心里却没来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只听吴震又笑着道:“说不定是那个清虚干的,也许他还真能把那些囚犯给变走。我这个神捕,这次算是输得一塌糊涂。”

    裴明淮打断他道:“这个册子能给我看看么?”

    吴震道:“自然。”

    裴明淮接了过来,正想翻开,那边凿墙的捕快这时已经扒开了一个大约半人高的大洞,吴震便道:“你收着吧,看完了再还我。先进去看看金百万的尸体。”

    裴明淮把册子收进了怀里,跟吴震两人一前一后,半弓着腰进了密室。

    金百万的尸首依然端坐在紫檀椅上,吴震见裴明淮想去动他的尸体,忙叫道:“别动,你一动,他的头就会掉下来了。还是等仵作来了,让他去看吧。”

    裴明淮道:“还是你精细。”他细看了看金百万脖子上那道伤口,咂舌道,“凶手真是狠哪,差点把金百万头都给割下来了,想来用的定是极锋利的匕首。”

    吴震没有答言,只是拿起了留在几上的那两把锁匙。他走到铁门处,分别用大小两把锁匙去试,虽然锁匙能够插入锁孔,但不管他怎么拧动都打不开锁。他抬头道:“吕谯的锁,怎么开?”

    裴明淮道:“这我怎么知道?他每一把锁,开法都不一样。你还记得黄钱县那件事么?以九宫会之能,竟也拿吕谯的锁无能为力,非得大费周章不可。”

    吴震道:“也许这房里有秘道。”他扬起声音,喝命捕快,“把这其余的三面墙也凿开,找找有没有别的暗道!”

    捕快们应声而动,那里面的墙却是以青石块砌成,凿起来也并不轻松。裴明淮摇头道:“这法子也未免太过粗鲁了。”

    吴震板着脸道:“却是最简单的法子。”

    裴明淮听着四壁凿墙之声,只能苦笑。“我也只能期望真有密道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这凶手是从哪里逃走的。”他弯下腰,伸手用力去扳金百万的左手。金百万的双手骨节粗大,握得极紧,裴明淮一扳之下居然未曾扳开。

    “吴震,我恐怕得扳断他的手指了。”

    吴震道:“我也看见他手里有东西了,你就扳开吧。只是小心些莫摇动他,我可不想他的头掉下来。”

    裴明淮指上运力,只听“格格格”几声脆响,知道金百万的手指已然被自己扳断。五根手指尽数扳断之时,一样东西便自金百万手中落了下来,还未落地,裴明淮一抄便抄在了手中。

    他摊开了手掌,吴震也看了过来。

    那是一只金镯,以金丝镶镂成金凤。裴明淮立即认出,那便是他在小夏手里所看到的那只金镯。

    吴震见他脸色有异,道:“这难道便是你要找的东西?”

    裴明淮缓缓点头。“不错。昨夜在西偏院里,小夏的身上,我并没有找到金萱送他的那只金镯,寻遍了也没见到。”

    吴震道:“金百万既把这金镯紧握手中,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

    裴明淮将金镯托在手中,凤凰的眼睛仿佛是活的一般,碧光闪耀。“我昨晚跟那毕夫人喝过几杯酒。她曾说,这镯子她十分喜爱,就算是拼了命也想弄到。”

    吴震道:“你不会真认为是她干的吧?”

    裴明淮道:“毕竟天罗是她买的。”

    吴震不再说话,去把那些合上的檀木箱子,挨个打开。箱子都是空的,除了隐隐散发出的檀木味外,一无所有。吴震呆呆注视半天,喃喃地道:“这些东西,凶手究竟是怎么搬出去的?……”

    裴明淮苦笑道:“倒像是那一回的事了。”

    吴震道:“黄泉渡么?还真是。难不成又是九宫会?”

    裴明淮道:“九宫会又怎会跟金百万扯上关系?金百万虽当过几年官,如今也只是个富商,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巧取强夺。”

    吴震摇头不语。裴明淮听着敲墙的声音响个不断,甚是烦闷,便走到外面想透口气,却见到吴震手下一个得力的捕快叫范祥的,正拿着一卷册子跟金贤在说着什么,便走了过去。金贤一见他,便道:“裴公子,吴大人让我帮这位范爷去核查西偏院里的尸体,西偏院里共住了二十四人,我已逐一核点过。但是……”

    范祥接了下去:“我还在院中发现了丫环小凤尸体。按理说,二十四人加一人,应该是二十五人。”

    裴明淮道:“不错。”

    范祥却道:“我们反复地点过数次,却怎么数都只有二十四具尸体。”

    裴明淮一怔,道:“有谁不见了?”

    金贤把手里那卷名册展开,指着一个名字道:“江平。”

    裴明淮愕然,道:“谁?”

    金贤道:“有些戏班子不是我找的,是卢公子找的。不过这人我也认识,是个年轻男子,一双眼睛是瞎的。他们来了四个人,两个老人,两个年轻的。这四人里的其余三人都找到了,只这个叫江平的不见了。”

    裴明淮失声道:“就是唱皮影戏的那几个?”

    金贤忙道:“正是,就是那人。”

    裴明淮没有说话。毕竟,金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北楼顶楼。最后见到她的,也是这四个人。那江平神情淡漠,十分镇定,不像是个跑江湖卖艺之人。

    范祥打断了他的思绪。“裴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你们可都把金府搜遍了?”

    范祥道:“自然,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昨夜我们都是把守在四处的,如果有人离开……我们又怎会不发现?”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并不怀疑各位的本事,但试想想,那凶手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害死这么多人,他很可能是个高手。”

    他的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如果江平真是凶手,作完案后越墙而出,你们捕快也未必能发现。范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苦笑一声作罢。

    裴明淮道:“既然如此,这江平定然得好好追查一番。”

    范祥道:“我这就去。烦劳裴公子告诉吴大人一声,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裴明淮看着范祥走远,忽然叫住了他。“范捕头,多加小心。”

    范祥颇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拱手道:“多谢公子提醒。”

    裴明淮站在那里不动,直到金贤叫他才回过神来,道:“金管家何事?”

    金贤面色惨淡,道:“我家老爷一死,姑娘也死了,现在如何是好?方才我去告诉表少爷,说老爷死了,他只是呆了一会,又坐回去了,我再叫他也不应声了。”

    裴明淮叹道:“卢令兄与金姑娘是表兄妹,他心中自然也不好过。”

    金贤道:“裴公子说得是。”

    裴明淮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金管家。”

    金贤忙道:“不敢当,裴公子尽管讲。”

    裴明淮道:“难道金氏族里,没有别的男丁么?”

    金贤叹道:“金家人丁本不旺,老爷一直无子,但因极爱夫人,也不肯纳妾。老爷的夫人,原是卢家人,算来,也实无比表少爷更近的亲戚了。”

    裴明淮道:“也因此,你家老爷赞成他们成婚,毕竟是亲上加亲。”

    金贤道:“正是如此。”他说这话的时候,却似乎口不对心,脸上流露出一种相当古怪的表情,裴明淮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金贤留意到裴明淮的目光,苦笑道:“裴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裴明淮道:“我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金贤摇头道:“姑娘怎么想,我们又怎会知道?照我看,姑娘对那吕先生,便是十分爱重呢。”

    裴明淮苦笑,又是吕谯!便问道:“你家姑娘请吕谯来修这园子,一应诸事,想必都是金姑娘在费心了?”

    金贤笑道:“裴公子,我家姑娘精于算数,长年来老爷的帐都是姑娘在管。姑娘可是跟老爷一样能干。只不过她温和善良,对人大方,不如老爷那般……那般……”

    裴明淮道:“想来金姑娘必然跟其母极其相似。”以金百万的尊容,年轻时想也好看不到哪去,金萱自是长得像母亲了。

    金贤道:“正是,姑娘长得跟夫人很像。夫人也跟姑娘一样,待我们下人极好,她病故之时,老爷伤心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候,东院那边响起了铮铮琴声,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金贤道:“是表少爷。”

    裴明淮与卢令相识已久,又如何辨不出卢令那张琴。只淡淡道:“奏琴以泄胸中郁积之气,也是常理。”

    金贤垂头,道:“公子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