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5章
    那少年坐在屋角,见裴明淮进来,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裴明淮端了碗水走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吃东西,也不能不喝水吧?”

    少年不理他,裴明淮笑道:“这里就你跟我,外面没人。别装哑巴了,我问你,你这么折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少年还是不开口,裴明淮叹了口气,把水放了下来,道:“来,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少年背上衣衫本是裂开的,裴明淮先前已看到有鞭伤,虽说下手的村民也只是想教训下他,下手不算重,但也是一道道的血痕,便取了伤药,替他敷上。见那少年蹙起了眉头,显然是觉得疼,不由得一笑,道:“疼么?你就这么让他们打,怪得了谁?”那少年手被绑着,裴明淮端了水放他唇边,道:“来,喝一口。”

    少年大约是真渴了,张口喝了两口,道:“什么水啊,这么甜。”

    “你不喜欢甜的么?”裴明淮笑着道,“是山泉水,那个想救你的姑娘特意取来叫我给你送来的。”

    少年又喝了两口,摇头道:“我不喝了。”

    裴明淮把碗放在一边,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跑到这锁龙峡来做什么?”见少年又闭了嘴不说话,道,“让我看看你的脚。”

    他拉了少年的脚看,不由得皱眉。张鱼下手毒辣,挑断了筋脉,要复原恐非短期能见效。裴明淮道:“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等到进锁龙峡,大家都是摸着黑过河,没人知道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你不该让张鱼伤了你的脚,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料不到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少年盯着他,半日道:“不用你操心。”

    “你那支紫玉短笛呢?”裴明淮道,“你怎么没带着?”又朝他看了看,道,“我记得你脖子上有块白玉璜,也没见着。”

    少年道:“你当我傻呀?我戴着那东西,谁还肯买我呀?”

    裴明淮见他肯答腔了,笑道:“原来你真是自己把自己卖了。你还真是好玩,你到底图个什么呀?”

    少年瞥了他一眼,把嘴一撇又不说话了。裴明淮道:“我帮你上药吧,免得拖久了,以后好不了。”说着拉过少年的脚,正想敷药,忽觉着少年脚上有股热流缓缓而过,吃了一惊,又听那少年脚踝上格格声响,叫了一声:“你!……”

    少年道:“我说了你不必操心我。”顿了一顿,盯着裴明淮道,“不过,你也别告诉别人我的脚好了,否则我杀了你。”

    裴明淮向来自恃甚高,但见这少年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竟然也一阵寒意涌了上来。半日,笑道:“都说凌羽剑术天下无双,当年持霄练御前剑舞,皇上一见便破格晋封。说你能把一树紫木槿的叶子都削下来,只留花朵,可谓神乎其技。”

    少年道:“你不信?”

    裴明淮道:“没亲眼见过,总归难信。”

    少年盯着他,忽然双手一展,手腕上的粗麻绳寸寸崩断。裴明淮只觉腰间一麻,“铮”地一声,剑鞘中的赤霄已到了少年右手里,剑锋已架在自己脖子上。少年看着那剑,目光中颇有回忆之意,缓缓地道:“皇上把赤霄给你了?”

    裴明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实在是他自寇谦之那里艺成之后,从未遇到之事。上一回在朝天峡虽然见识过御寇诀的威力,终究没动刀剑。少年又一扬手,赤霄绕着屋子划了个圈,“铮”地一声,插回到了裴明淮腰间剑鞘之中。

    少年凝视裴明淮,一字字道:“凌羽剑术天下无双,现在你是不是信了?”

    裴明淮一时间怔在那里,竟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凌羽听他这么说,却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却可爱得很,本来又圆又大的眼睛也弯弯的了。“我不是人是什么?好吧,若我不是人会让你觉得好过些,你不妨这么想!哼,以前还有人说我是妖邪呢!”

    凌羽说罢,伸了双手到裴明淮面前,道:“哪,快找根绳子把我绑起来。我可告诉你,别让那些人知道。”

    裴明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凌羽道:“只有他们才进得了锁龙峡。异象之日马上就到了,除了跟着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啦。”

    裴明淮道:“你为何要去那里?”

    凌羽沉默半日,道:“我不过是想回家得很了。”

    裴明淮道:“你家在哪里?”

    凌羽往后靠了靠,眼睛却望着窗外一片黑,有丝月影透过窗棂,摇摇曳曳地映了进来。“世外。”

    裴明淮问道:“世间真有桃源?”

    他这话,凌羽却再不肯答了。

    那夜裴明淮是辗转难眠,半睡半醒间都是些古里古怪的梦。一会梦见凌羽,一张小脸冷冰冰的,身边全是被剑气削落的紫木槿,跟宫中九华堂种的一模一样。一会梦见满山的桃花,桃瓣沿着溪水一路而下,飘飘荡荡。

    裴明淮是被一声惊恐之极的叫声惊醒的。他猛地直跳了起来,只觉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本来是和衣而睡的,奔出了那屋去,见一群人站在江边,此时天色将明,映着那江水,却是灰蒙蒙的一层,水面仿佛有一层蒸腾的雾气,看着蒙昧不明,也更是看不清水下的情形,诡异难言。

    吴震抱了孟蝶,呆呆而立。孟蝶一只手垂了下来,头也垂了下来,脖子上一道鲜艳的红痕,早已没了呼吸。她面色如生,并没恐惧惊疑之色,唇角居然还有淡淡的笑意。

    昙秀此时也自屋里出来,道:“怎么了?”一眼望见孟蝶,也吃了一惊,道,“这位姑娘怎么会……”

    裴明淮不答,走了过去,对吴震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震脸上茫然之极,道:“我……我方才起来,便见着这河滩上……她穿红衣,很是触目。我过来一看,她已经……”

    裴明淮按了一下孟蝶的腕脉,已经冰凉,知道她死去已多时。轻轻拂开孟蝶颈侧的头发,细看她脖子上的伤口,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实在是想不明白。孟蝶不仅武功高,而且人又聪慧敏捷,此地本来凶险,孟蝶又怎会不加戒备?要能杀她,若非熟人,又怎么可能?左右一看却不见祝青宁,又见吴震失魂落魄一般,自己也心中难受,一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她大约是知道,自己终归逃不了这一劫的。”吴震喃喃地道,“昨天晚上,她一定要我答应,把那个孩子救出来,别让人给杀了。……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她……”

    昙秀道:“是谁杀了这位姑娘?哪怕是偷袭,这凶手的武功也不是一般。”

    这时祝青宁过来了,一见吴震抱着孟蝶,“啊”了一声,脸色陡变。

    “蝶儿?……”祝青宁低叫,伸手去搭她的腕脉。吴震抱着孟蝶往后一退,冷冷地道:“她死了,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了。祝青宁,你方才去了哪里?不会是你杀她的吧?”

    祝青宁看起来是震动之极,茫然之极,过了良久,才道:“她是我属下,又跟我情同兄妹,我怎么会杀她?是谁干的?若是来找九宫会的岔子,也该来找我才是,杀她作什么?”

    裴明淮盯着他,道:“青宁,她脖子上的致命伤,分明是天蚕丝所为。她总不会是自杀吧?这里除了她,就只你有天蚕丝了吧?”

    吴震大声道:“杀她的即便不是你,也是九宫会里面旁的人!”

    祝青宁脸色惨然,道:“为什么?为什么九宫会的人要杀孟蝶?”

    忽听远处一声惨呼,凄厉之极,哪里还听得出是谁的声音。裴明淮一个激灵,道:“又出什么事了?”

    这日间与前几日都不同,江边不知为何笼着浓浓的一层雾,连众人都似被裹在这雾里,隔上丈余,便什么都不可见了。见那浓雾中有人影渐渐现出,那人终于跑了过来,这时方才辨得出,便是姚兴。

    “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

    吴震一把揪住姚兴,道:“死了?谁死了?”见姚兴连舌头都有点转不灵了,喝道,“你倒是说话啊,谁死了!”

    “他们……他们……昨晚来村子借宿的那位老人家……和他带的人……都……都……都死了……”

    吴震把孟蝶轻轻放在地上,往村尾奔去。张鱼带的人不少,众渔民在村尾腾了几间屋子给他们。一推开门,任吴震也自认是什么场面都见过,仍然是目瞪口呆,只觉得想吐。那满屋都是血,断肢头颅散得一地都是。

    昙秀一见,便回过头去,合掌道:“善哉,善哉。”祝青宁也怔在那里,裴明淮道:“张鱼呢?他在里面吗?”

    众人竭力忍住恶心,去看那些满是血污的头颅。吴震指着一个,道:“是不是他?”

    裴明淮和吴震过去察看,昙秀却站得远远的,不愿踩那一地的血。裴明淮道:“看起来是了。”

    众人面面相觑,鼻中闻着那血腥味,断肢人头浮在血里,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吴震忽在血泊之中拈起一物,对着光,几人都看清了,那是一缕柔丝,虽浸透了血,仍能看出色呈淡青,微微发光。

    裴明淮失声道:“天蚕丝?!”

    吴震道:“想必昨晚这里来过飞头獠的人。天蚕丝便产于此地,飞头獠向来就是以此为兵器。孟蝶的师傅,必是獠人。”

    裴明淮道:“你认为杀张鱼他们的人,也杀了孟蝶?”

    “使这天蚕丝的人,十分得心应手,想必是常用这个的。”吴震道,“我看祝青宁虽然也有天蚕丝,似乎也没练过用它杀人,也就是当根特别点儿的绳子用罢了。用它当武器不易,也是得要练的,不是拿到就可用的。”

    裴明淮道:“张鱼带的人都非庸手,这么轻轻松松就把这数十人都杀了,来的人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吴震道:“他们住在村尾,跟我们隔得甚远,不过,要是真斗起来,我们又岂会听不到?我看这其中另有古怪。”又朝那些血泊中的断肢看了一眼,道,“兵刃都不曾出鞘,想必是睡梦之中便被杀了。”

    姚兴一直尾随在外,却不敢进来。裴明淮回头问道:“昨儿这张鱼住在村尾,是他自己说的吗?”

    “是,是。”姚兴道,“我们本来请他们住村头,可他们说这里安静,其实这边最简陋,屋里什么都没有。”

    昙秀道:“这我倒是听到的。”

    裴明淮听昙秀也这般说,只得无话。吴震道:“我问你,那些飞头蛮,平日里会伤人杀人么?”

    姚兴不料吴震突然问及此,一怔道:“我们极少跟他们照面,他们都住在深山里面,那处瘴气遍布,我们若非要找些草药,轻易不敢进的。飞头蛮不与人相交,要出来也是夜里出来,我们若见到了,都是屏息躲开,他们也不理会。”

    裴明淮道:“依你所言,他们也是不会胡乱杀人的。”

    “不会。”姚兴道,“至少我们在此处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他们自成一族,只要不去扰他们,自然无碍。”

    吴震喃喃道:“可张鱼檀山坞众人的死法,确与飞头蛮的兵器相似。”指了一指,道,“他们都是被天蚕丝勒住脖子,那丝线虽柔,却锋利无比,堪比钢索,不但能切断人的头颅,还能切断四肢。”

    众人想着昨夜此处情形,都是栗栗不已。那些人若是在睡梦中,自窗口门缝飞入天蚕丝来,缠在人的脖子四肢上,只须得发力,便得四分五裂,堪比车裂。半日,裴明淮道:“即便如此,他们为何要杀张鱼和他的手下?还有……还有孟蝶。”

    吴震低声道:“不管谁杀了她,必是熟人。以孟蝶的武功,没人能在一招之内杀她。”

    裴明淮本想说这也未必,但想想此时说这话是白添事端,便咽了回去。昙秀忽然回头,对姚兴道:“我有一事相问。”

    姚兴道:“大师请讲。”

    “惠始大师住的地方,难道已经到了飞头蛮的所在?”昙秀道,“你方才说飞头蛮住的地方,全是瘴气,我们去那寺庙也经过了一片密林,旁边便是沼泽。”

    姚兴道:“是,那处寺庙便是飞头蛮住处的边缘,再往里面走不得了。”

    昙秀若有所思,裴明淮道:“怎么?”

    昙秀道:“不知道惠始大师的死,是否与他们有关。”

    裴明淮见祝青宁一直沉默不语,连这一屋子的死人都没多看,知道他心伤孟蝶之死,叹了口气,问道:“青宁,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人会杀孟蝶?”

    吴震道:“你就算问,他也不会说的。”沉默片刻,道,“我要去一趟飞头蛮住的地方。”

    裴明淮道:“什么?!”

    “不是明日才去那锁龙峡么?不会耽搁你的事的,我现在便去找。”吴震道,“我没法看着孟蝶死了,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

    姚兴在旁惊道:“大人,那地方可危险得很,獠人素来最恨别人去他们的住处,凡是闯入的,有进无出啊!大人,你还是别去了,那地方有瘴气,还没找到他们,便会中毒啊!”

    吴震朝裴明淮把手一伸,道:“把你那颗珠子借我。”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我陪你一道罢。”问昙秀道,“你去不去?”

    昙秀微笑道:“这热闹,我是肯定要凑的。”

    祝青宁却脸有犹豫之色,裴明淮道:“去不去由得你。”又看了看天色,这日实在是天公不怎么作美,浓云重重,只觉得是一直压到了江面上,跟江上的雾几乎溶为了一体,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的。

    苏连到九华堂的时候,听见一阵琴声,知道是文帝在抚琴。不敢相扰,站在殿外,听文帝一曲抚完,方才进去。

    “陛下今儿可心情好,好久不见您弹琴了。”苏连笑道,“怎么今儿个传我到九华堂?”九华堂尚在安乐殿之后,文帝向来不在此处见臣子,苏连素来得文帝宠信,但也少进九华堂。苏连自然知道,九华堂之名来自赵国石虎邺都九华殿,虽魏朝皇帝都不尚华奢,但九华堂是个例外,门窗镂金,栏杆都是沉香木,里面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只是向来空置,也无嫔妃居住。

    “淮儿可有信来?”文帝问道。苏连道:“我正要回陛下,泰州刺史那边加急来报,公子他调去锁龙峡的府兵尽数被杀,便在峡口处。”

    文帝道:“朕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叫你来,问淮儿那边如何了。”

    “公子调的府兵人虽不多,却都是精锐。”苏连道,“可刺史不见回报,派当地县令前去打探,竟见众官兵尽数被杀,也不知是何人所为。陛下,我至今还未得公子传信,心里担忧,要不,陛下让我去看看?”

    文帝沉默片刻,道:“你去做什么,你就留在京师,朕另有事让你办。”见苏连还要说话,道,“不必说了,领兵打仗的事又不是你所长,朕会另遣人去。淮儿向来稳重,你不必操心。”

    苏连道:“领兵打仗?有这么严重么?”

    文帝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呢?能在一夜之间歼杀这些府兵,必定也是训练有素的,不会是什么江湖人。”

    苏连道:“那陛下想派谁去?让我去宣旨,成不?”

    “你还怕朕不派了么?”文帝笑道,“让朕想想,着什么急。你过来,弹首曲子,朕听听。”

    苏连道:“陛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弹曲子!”只得过去,却见文帝手边有样物事眼生,通体以碧玉雕成,奇道,“这个是……”

    文帝道:“这都不认得?”

    苏连笑道:“认是认得,只是君子以琴为正声,别的一概不论。”

    文帝道:“你倒正经起来了。去,传朕的旨意,让薛无忧赶过去,朕这边另外再派个人带禁军前去。”

    苏连喜道:“谢陛下!”

    “你就留在这里,我还有事叫你办。”文帝道,“你传朕的旨意便是,别自己跑去了。”

    苏连笑道:“陛下,薛氏这些年也替你办了不少事,你就不打算给他甚么赏赐?”

    “朕以前就说让他尚西河公主,只是前两年公主还小。”文帝道,“这一回让他跟着淮儿一同进京,这事就办了罢。”

    苏连笑道:“我还以为陛下忘记了。”

    “你怎么就不替你自己讨点什么?”文帝笑道,“今儿我心情好,你说说看。”

    苏连叹了口气,道:“陛下这么说,我反倒是一点不开心。”

    文帝道:“怎么?”

    “陛下心里明镜似的,又何必要我说出口。”苏连道,“若真要我求,那就求陛下,哪一日不宠我了,就给我个干脆点儿的赐死,一杯鸩酒什么的,也免得受辱。”

    文帝淡淡一笑,道:“有意思。好些年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一样的话。那你是想要鸩酒还是白绫呢?”

    苏连笑道:“那还不是全凭了陛下高兴?”

    文帝摇了摇头,道:“你只管放心,鸟尽弓藏的事,朕如今不打算做。”

    苏连正要说话,忽听殿外赵海道:“啊,景风公主,您怎么来了?陛下在里面跟苏大人有事在说,公主且等一等罢。”

    只听景风怒道:“让开!我要跟皇上说话,还要你管?”

    苏连咦了一声,道:“景风公主这是怎么了?平时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今儿个怎么这样?哎呀,难不成是找我麻烦来了?”

    文帝道:“你又怎么得罪她了?”

    苏连笑道:“那得罪的可多了去了,陛下管还是不管?”

    赵海哪里拦得住景风,景风已走了进来。文帝挥了挥手让赵海下去,见景风走得额上微有细汗,头上的步摇都颤动不已,脸色微红,比平日更添娇艳。便道:“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朕?”

    景风本要说话,一见苏连,便冷笑了一声,道:“苏大人,你好啊!你连太子宫中都敢去搜,还跟我的绣衣动了手,你要反了的不成?”

    苏连笑道:“公主殿下恕罪,臣奉的是陛下的旨意。公主老跟我过不去,今儿当着陛下,你且问问,我难道还敢自作主张不成?”

    景风大怒,道:“父皇,你教他这般搜查,是疑心哥哥吗?”

    “朕早就对你说过,太子的事,你少掺和。”文帝道,“年纪越大,心就越野!非得要跟侯官作对,你眼里到底是有你哥哥,还是有朕?”

    景风道:“李谅之事,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会跟哥哥有关?父皇要查也该查那些宗室叔伯,为何要查哥哥?难不成,父亲是想废太子了?”

    文帝听她如此说,却也不生气,笑了一笑,道:“朕且问你,景风,你这般帮着太子,却是为何?”

    这话问得景风一怔,道:“父皇这话奇怪了,我不帮着哥哥,还能帮着谁了?”

    “你是想效仿华阴公主么?”文帝笑道,“于帝有功,太宗特旨替她立宗庙配飨,你也想照着这例不成?”

    景风道:“又何必说到华阴公主那么早的事?清都长公主不就是现成的例子?父皇对她,难不成还比不上太宗对姊姊华阴公主?父皇即位时年轻,她摄政也罢了,这么多少年过去了,她还颐指气使的,如今父皇竟然让她住寿安宫,那可是依皇太后之礼了,您是想以后女儿一辈子受她的气么?”

    文帝大怒,喝道:“放肆!”

    苏连虽不喜景风,这时也替她捏一把汗。在旁边道:“陛下,公主一时失言,陛下莫要动气。”

    景风道:“我不用你说情!你算什么东西,侯官又是什么见得人的了么?”

    苏连脸色发白,文帝道:“景风,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不妨全说出来。我倒想听听,我女儿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说说也好。”

    “是女儿不知道父皇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景风大声道,“原本都好好的,就因为去老师家替他祝寿,碰上那件事,接下来所有人都变样了!哥哥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老是喝酒,我劝他他也不听!朝中宫里,人人自危,都怕跟李谅那件事沾上一点儿关系,父皇,您为什么连哥哥都疑上了?搜查太子宫,您让朝里臣子们怎么想?”

    文帝道:“景风,我一直不希望你对朝政之事涉及太深,好好当你的公主,过你的太平日子不好么?非要去搅这浑水?”

    景风笑道:“父皇,我们家的公主,哪一个是省事的?我是你女儿,太子是你儿子,父皇您要查就一视同仁!”

    文帝欲言又止,最后苦笑一声,道:“你啊,景风,你就不要再掺和了。你真是……唉,好了,今儿的话,朕就当没听到。去吧,告诉太子也别多心。还有,决不可对我姊姊有任何无礼之处,听见了么?”

    景风不敢再说,只得退下。走到殿门口,却听文帝道:“你站住。”

    “父皇还有什么吩咐?”景风问道。

    文帝道:“朕吩咐过,不准人进这九华堂,你也一样。”

    景风道:“我什么时候来过了?”

    “你以为朕不知道?”文帝道,“九华堂园子里面种的那仙草,不是你偷着摘了?”

    景风见瞒不过去,笑道:“父皇,那是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来送老师什么,听说这悦般国的仙草神异,才……反正那草也会得长的。”

    文帝缓缓地道:“景风,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今日朕再告诫你一回,朕说的话,你就该听,若是不听,你就去想想恭宗最后是如何了。你说得没错,公主若想干预朝政,那便与皇子无异了。”

    他话说得平淡,景风听着却脸色大变,再不敢多说,退了出去。文帝回头看站在身旁的苏连,道:“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苏连苦笑,道:“陛下这话,我可当不起。”

    文帝淡淡一笑,出神半日,道:“你就不恨朕么?”

    苏连道:“我为何要恨陛下?是陛下宽仁,否则我哪里能活到今日。”

    “我那不是宽仁,只是一念之仁。”文帝笑道,“只是可惜了你,那样的家世才学,屈为侯官。”

    苏连跪下,道:“陛下,您这话,我实在当不起。”

    文帝道:“既然今日说到此处,朕也告诉你一句话。阿苏,不管是朕当皇帝,还是谁当皇帝,你都永远不要指望能够平你祖父之冤。”

    苏连万料不到文帝会说这话,抬头颤声道:“陛下明知是冤屈,又为何不能平?我祖父对先帝忠心耿耿一辈子,从无二心,却死得那般惨,五族皆夷。先帝自己都说,说他可惜了,也后悔了,为何不能平?”

    文帝道:“你祖父是忠心先帝,但也不能说从无二心。他终究顾念南朝,每次先帝南伐都有劝阻之意,先帝都记在心里,终有隔阂。况且他也不是完人,终有私心俗念,一来欲齐整门阀,惹恼多少宗室贵族,连我父亲景穆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二来他与寇天师共议崇道灭佛,寇天师尚存慈悲之心,你祖父却一力怂恿先帝灭佛,终致法难之祸,先帝下旨坑杀天下沙门,焚经毁像,你知道这是积了多少的怨?你崔氏灭门之灾,诛连姻族,若论因果,你敢说这不是因果?”

    苏连说不出话来,文帝又道:“其三,勘史便勘史罢,总有些能写,有些不能写的。写也罢了,束之高阁便是,他竟糊涂到立碑在路边让世人看去,这不是给自己找死吗?光是一句忠心耿耿,岂能抵消这些罪过!我知道你对我并无二心,对明淮更愿死而后已,但你记住朕今日说的话,永远不要想替你崔氏洗清罪名!你若真执意想那般做,不管谁是皇帝,都只能杀你!”

    苏连怔了半日,道:“先帝重用寇天师,重谶讳阴阳之说,可是后来时过境迁,先帝想要正本清源,一齐政化,那末是西戎虚诞要灭,阴阳图纬也一样不放过。我祖父虽是大儒,一样的也是通谶讳阴阳的术数大家,以此得宠信于三代皇帝,最后也因此鸟尽弓藏……”

    他话还没说完,文帝手一拂,琴弦寸寸崩断。文帝盯着他,道:“你知不知道,凭你这番话,就是该死?”

    “我知道。”苏连道,“可我就是不服。反正我全家都是被杀光了的,再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文帝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朕方才刚说了,不会杀你,也不能这么快就食言。何况,若你死了,明淮回来找朕要人怎么办?”

    苏连道:“陛下还介意公子如何想么?”

    “姊姊和皇后,可都不能得罪。”文帝笑道,“你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苏连道:“是。”刚站起身,又听文帝说道:“你记住,方才的话,你放在心里可以,但,永远不要再说出口。朕可以恕你一回,只因你说的是实话,但决不想再听到第二回 。”

    苏连怔怔半日,走出了九华堂。转过殿角,却见到景风带了芝兰珠兰,站在那处,也只得上前见礼。

    景风对芝兰珠兰道:“你们且那边去。”

    苏连奇道:“怎么,公主殿下还要屈尊跟我说话么?”

    景风哼了一声,待芝兰珠兰走远,道:“我问你,苏连,明淮这趟出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连笑道:“公主的绣衣厉害得很,还要找我打听么?何况泰州的消息,又瞒不过谁,更用不着问我了。”

    景风道:“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苏连道,“陛下也不要我多管。”

    景风道:“你嘴还真紧!”

    “公主多去关心下太子殿下吧,这样日日借酒浇愁,也不是法子。”苏连笑道,“公子那边,不须公主操心。苏连从没意思要得罪公主,公主也无须再找我的麻烦了。说来说去,我做的事,要么就是陛下的意思,要么就是公子的意思,公主再恼我,再找我使气,也没用的。”

    景风笑道:“我就等着你哪一日失了势,看上上下下的人怎么收拾你。”

    苏连也笑,道:“我也等着那一日呢。不过,我只怕公主是要失望了,我敢说,照如今的情形看,那一日还远得很。”

    景风盯着他,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是哪里来的这底气,敢顶撞我?你现在依凭的,不就是像这九华堂开的木槿花,朝开夕落,说什么时候恩宠没了就没了。你是聪明人,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

    苏连侧头去看那木槿,随手摘了一朵,笑道:“公主请看,这一枝上却不止开一朵花,这道理,皇上身为恭宗的儿子,可比谁都懂。昔年先帝尽戮东宫,至今东宫荒废为废殿,太子殿下仍住北宫,公主以为,陛下就真的不忌讳么?”

    忽见赵海陪着一人过来,景风道:“是和将军。陛下是打算派他去?”

    苏连也无心再跟景风抬杠,道:“看样子,陛下还真是重视这件事,准备派禁军了。泰州的情形,看来不怎么妙哪。公主想,是什么人能够轻易歼杀一支训练有素且全副武装的府兵?”

    景风脸有忧色,默默不语。走开的时候,说了一句:“叫他小心些。”

    苏连看着景风的背影,笑了一笑,喃喃道:“陛下那般心思,怎么却有这么个不长脑子的宝贝女儿。”

    天色苍茫,锁龙峡雾气弥漫,那水流得越来越急了,更显狞恶。裴明淮见祝青宁已对着那江水站了多时,叹了口气,走过去道:“青宁,死者已矣。是将她葬了,还是如何?”

    祝青宁黯然,良久不答。终于道:“怕是不能葬在此处,我答应过,此间事一了,便让孟蝶走。”

    吴震道:“要不,我送她棺木走。”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吴大人是看得太真了。列御寇云,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尧舜桀纣,死后皆为腐骨。你看这里的人,死了连葬都不葬,沉入水底便是,你又何苦要执着!”

    吴震道:“我知道你说的有理,但做起来却难。”

    祝青宁凝视孟蝶面庞,低声道:“我带她的骨灰走吧,有人还在等她。”

    裴明淮心里酸楚,但也知道别无他法,道:“那也只得如此了。”

    村中本多柴禾,众村民帮着堆柴,吴震回头,对着昙秀笑道:“大师,你这几日,是要第几回念超渡的经文了?要不,你教教我,我也替她念上一念?”

    昙秀看了他一眼,合掌道:“吴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吴震不言语,朝那燃得熊熊的柴禾看了片刻,转身便走。裴明淮只觉凄然,又记起初见孟蝶真容,她自花径尽头走来,映着雪光,颜若明珠美玉。突又记起,孟府书房失了火,不知缘故,孟蝶坚称非她所为,究竟她还有何秘密?

    裴明淮见祝青宁忽然望向空中,只见一只长得像黄莺的小鸟猛地坠了下来,祝青宁伸手接住,见那鸟不知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了,嫩黄色翅膀全被血染红了。祝青宁道:“难怪我给孟蝶的话不曾传出,有人知道九宫会传令的法子,把信使给伤了。”

    裴明淮道:“赶紧治治,说不定还能活。”取了伤药给那鸟敷上,反正能治人的想必也能治鸟。

    祝青宁问道:“你呢?你传信的是什么?”

    “这种地方,除了鸟还能是什么。”裴明淮道,“麒麟官常用的是一种青色的鸟,我也不知道究竟唤什么,飞得快,尤其擅长辨别方向。鹰师曹豢养的,外面少见。那青鸟也聪明得很,更像鹰,训练之后连暗器都会得躲,也不知什么人胆这么大,敢动皇家的信使。”

    说罢拍了拍那小鸟的头,道:“你这鸟也太秀气了点。”话还没说完,那鸟就狠狠啄了他手一下,裴明淮笑道:“还这么凶。”

    祝青宁苦笑,道:“是辛仪的鸟,不是我的。姑娘家养的,总归要秀气点。”

    这时昙秀诵完经过来了,道:“不早了,我们赶紧去吧。”见裴明淮手里那只受伤的小鸟,道,“如此狠毒啊,连只鸟都不放过。看来真是要把所有人都堵在这锁龙峡里面,一网打尽了?”

    裴明淮眼望那湍急江流,缓缓地道:“那没法子,为的赌注太大了,再大的代价都愿意付。”

    他带了那只受伤的小鸟,走到凌羽在的那屋子,推门进去,见凌羽正坐在屋角发呆,看他来了,问道:“你们要走?去哪啊?”

    “你别管闲事。这只鸟受伤了,你替我照料着。”裴明淮道,“若是能飞了,就让它赶紧飞出去,听到没有?”

    凌羽瞅了一眼,道:“怕是飞不起来的。好吧,知道了。你们要去哪啊?你们都走了,要是这里的人想杀我,我怎么办?”

    裴明淮真是一听他说话就没来由地生气,恨不得他真是哑巴。强把那口气捺了下去,道:“你御寇诀已成,天下无敌,你非得要在这里装不会武功,一副小可怜样,怪得了谁?”

    凌羽道:“我已经进锁龙峡几回了,实在是进不去。武功再高也没用,上一回我进去遇险,情急之下我险些毁了那通路,若堵住了,就再也没法进了。我再不敢冒险了,要不是无计可施,谁愿意受这活罪!”

    裴明淮道:“你为何不找几个渔民问问?他们总认得路吧?”

    “你当我傻的么?”凌羽道,“这里有好多个村子,他们虽然同姓,却似乎相互也是提防着的。进去的路从来都没有地图,只记在他们心里,每一家人都传给下一代,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你没进去过,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人都说巧夺天工,其实人力哪里比得上天险?里面可谓鬼斧神工,唉,我都差点死在里面。”

    见裴明淮有不信的意思,凌羽又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装哑巴?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个把月了,实在没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我自然抓过他们村里的人,虽在夜里,他们没见着我的模样,想必认得我的声音,我只有装哑巴了。”

    裴明淮一直不明白他为何不说话,此时方才知道缘故。凌羽笑了笑,道:“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只要回去了,就再不会出来。世间一切,再与凌羽不相干。我就不该出来的,惹多少事,伤人伤己。”说罢两眼盯着裴明淮,道,“不管是谁阻我,我一定杀他。”

    裴明淮不语,转身便走。凌羽却又叫住他道:“你帮我取样东西,好不好?我原本藏在附近的,又怕被人偷了。”

    裴明淮一怔,道:“什么东西?”一转念便已明白,道,“我不帮你,你的宝贝,若是有闪失,我赔不起。”

    凌羽笑道:“明淮哥哥,你就帮帮我嘛,阿羽就算是欠你个人情了,一定报答。”

    听他这么叫自己,裴明淮只觉着一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忙道:“你别这么叫我,叫我名字就行了。东西在哪里?”

    凌羽笑道:“你过来。”在裴明淮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裴明淮道:“知道了,我替你去取了收着就是了。”又看了凌羽一眼,忽然问道,“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有没有杀过人?”

    凌羽道:“杀人?好好的我杀什么人?我这几日斋戒,不杀生的。”

    裴明淮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只觉哭笑不得,又问道:“那个想救你的姑娘被人杀了,你知不知道?”

    凌羽大惊,颤声道:“什么?那个姊姊……被人杀了?她武功很不错啊,怎么会……谁杀了她?”怔了半日,道,“我看见外面在烧柴,是不是要把她……你带我再去看看她,好不好?我……我还没谢过她呢。”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不会走路!”他是真不愿意再看孟蝶一眼,在花园里面见到孟蝶的景象,还记在心里。又想起韩琼夜,更是难过,转身便走。凌羽叫道:“我现在跑出去,他们就不会带我进去啦!我都忍到这时候了!”

    裴明淮不理他,便要推门出去。忽听风声轻响,凌羽已经拦在他面前,裴明淮一惊,这身法可是从不曾见过,全然不见他提身作势,几乎像是被风吹过来的一片叶子,竟能凭空而坐。“我叫你带我去看那个姊姊!”

    裴明淮怒道:“你有这本事,自己去啊,叫我做什么?装什么可怜?”

    凌羽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奇怪得很,我又没得罪你,在朝天峡我还救过你的命。以后见到皇上,我一定告你的状,说你欺负我!”

    裴明淮差点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道:“好,我带你去,但你得先回答我一句话。”

    凌羽道:“什么?”

    裴明淮道:“我想知道,到底孔周三剑是个什么来历?”

    凌羽沉默半晌,方道:“你既然师从那老道士,你就应该很明白,孔周三剑从来都不是剑。”

    裴明淮不耐烦地道:“我知道孔周三剑是道非剑,可是,如今这三把剑,是真真实实有的。”

    凌羽道:“有又如何?”

    裴明淮一怔,道:“若有这三把剑,便能……”

    凌羽打断他,道:“我都说了,世间本不该有这三把剑,你怎么还不明白?不管是凤鸣龙吟,还是孔周三剑,都只是徒具其名罢了,箫就是箫,笙就是笙,剑就是剑,除此之外什么用都没有。况且,不管是藏金还是九鼎,都只能引起无尽的麻烦,不如永不现世的好。你跟着老道士学那么久,这还不明白吗?”

    裴明淮笑道:“明白是明白,可圣意难违。”忽然一怔,道,“你方才说什么?笙就是笙?哪来的笙?”

    凌羽道:“碧玉笙,赤玉箫,都于练御寇诀不可或缺。师姊昔年跟师兄闹翻了,一怒之下带了碧玉笙走。”

    裴明淮奇道:“龙吟是笙?我一直以为,龙吟是张琴呢。”

    凌羽道:“弄玉吹笙,自然是笙。”又道,“孔周三剑非凡品,也不知究竟用的什么东西炼成的,只知道是一种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我用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只是若透体而过,伤口会比寻常刀剑小很多就是了。尤其是含光最短,剑身也最窄,若是我来使含光,你连伤口都怕找不到。

    裴明淮道:“本是你的剑,现在为什么都不在你手里?”

    “霄练早已落在别人手里,含光给了我师姊。”凌羽道,“承影一直在我师兄处,后来想必是给了他的传人。”

    裴明淮道:“我见过你师姊。”

    凌羽哦了一声,道:“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裴明淮道,“还不就是因为练那御寇诀。”

    凌羽叹了口气,脸上颇有伤感之意。“我早就告诉过她了,叫她别练,她偏不听。唉,她想必死的时候很……很惨,是不是?”

    “那倒……倒也算不上吧。”裴明淮忽然心里一动,两眼盯着凌羽不放。见他神色怪异,凌羽奇道:“你这么看着我,怎么啦?”

    “她……她练功要处女精血,难不成练这个非得……”裴明淮问道。凌羽歪着头看他,笑道:“是啊,不过师姊要的是年轻女子的精血,我要的是年青英俊的男子精血!”说罢凑到裴明淮颈边,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咬断你脖子?哎哟,今儿个我也能杀生了哦!”

    见裴明淮盯着自己看,凌羽笑得都喘不过气了,道:“你怎么这么笨!怎么可能!御寇诀是最上乘也最高深的道家功夫,哪能走这样的邪路呢!”朝窗外看了看,脸色一黯,也不笑了,道,“你答应我的,带我去看那个姊姊,我不是都答了么?”

    裴明淮无奈,只得将凌羽一把自半空里抓了下来,道:“你这轻功还真是厉害。”一把他接到手里就吓了一跳,道,“你怎么这么轻?”

    孟蝶是说过凌羽特别轻,但裴明淮怎么也没想到,会轻到这个地步,跟片羽毛似的。只听凌羽得意洋洋地道:“没读过《列子》么?”

    裴明淮喃喃地道:“心凝神释,骨肉都融?……”抱了凌羽,一直走到江边,把他放在地上,道,“她被你骗得不轻,昨晚还叮嘱我们一定救你。”

    凌羽低头看着孟蝶的脸,低声道:“我没想骗她啊。是谁杀了她?”

    裴明淮冷冷地道:“怎么,你还想替她报仇么?”

    “她待我很好,我虽不必她救,但心里总是谢她得很的。”凌羽道,“若是知道谁杀了她,我一定杀了那个人。”

    裴明淮又道:“你说霄练早已落在别人手里,谁?”

    凌羽回头去看那茫茫江水,此时雾已渐渐散去,裴明淮见那水里的桃花花瓣比昨日更多了。只是这景象却全无陶潜笔下的幽美之意,锁龙峡暗流汹涌,漩涡极多,花瓣就被那些漩涡扯着卷了下去,裴明淮只觉诡异。只听凌羽缓缓地道:“古之今之为鬼,非他也,有天鬼。”

    本章知识点

    华阴公主是何许人?

    这一章里面,景风提到“华阴公主的例”。华阴公主是北魏太宗明元帝的姊姊,扶助他登基(明元帝登基也比较闹腾),也一直在朝政上干预度比较强,明元帝曾经有意迁都邺都(不是后来孝文迁都洛阳!),华阴公主就是极力推动的一个,虽然最后没成。

    拓跋氏以部落氏族形式直接跃到封建制,在孝文改制前母系遗风算是比较浓的,没什么女子不能干政的说法,属于“你行你就上啊”的情况。华阴公主过世后在太宗庙后给她另修宗庙配飨,绝对属于殊荣。另外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就是太武帝给母亲密皇后在邺都建宗庙配飨,拿普遍的观念看简直不可思议,所以最后是孝文帝把庙撤了。

    清都长公主的人设有点华阴公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