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4章
    裴明淮等人一走回到最外面的那渔村,就见渔民们聚在一起,正把一具死尸自水里拖出来。再看村民个个面色青灰,还有几个眼睛充血,问道:“你们……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死了人了?”

    “大人,有水鬼。”姚兴道,“水下有水鬼,把姚放给拖下去了!”

    吴震只觉得头晕,一会是能飞头的不知是獠是鬼,一会又来水鬼了,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只苦笑道:“说吧,这水鬼是怎么回事?”

    姚兴道:“今日水下平静,我们便下水捞珠子。”

    裴明淮这才明白,那几个汉子眼睛充血是什么缘故,想来是在水下呆久了。一个汉子上前道:“平日我们在水下呆上一阵子,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再像鱼,终究也不是鱼。今儿真是被水鬼给缠上了!”

    吴震道:“究竟是什么水鬼?”

    几个眼睛充血的汉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们这里的传说,当年有个什么国的国君,打败了,带着残部跑到这里来,船却翻了,那些人就死在这水里面。他们死得不甘心,就变成了鬼,从此到锁龙峡里面的船,都会被他们弄翻,陪他们一起在水下面当鬼。”

    吴震已不知是第几次听这番话了,听得想打呵欠,忍不住道:“那这么多年来,这水下面岂不全部是鬼,你们胆子可真大,竟然敢下水捞珠?”他弯腰去细看那个死了的姚放,只见他脸色紫涨,双眼凸出,吴震叫道:“这……你们确定他是被水鬼弄死的,不是……不是中毒的?”

    “不是,不是,大人,你有所不知。”姚兴道,“若是在水下太久了,也会七窍流血的。我们虽比常人能呆得久,但也不是鱼。他……姚放被水鬼拖在下面了,我们上来后,却不见他,喘了几口气,又下去找。他……他死啦!”

    吴震道:“你们在下面就没看到他?”

    “我们一下水都是各干各的,各找各的,都是精熟的事,哪里会去注意旁人。”姚兴道,“这等事,真是从来没发生过,我们都怕得很……啊,大师,您能不能再帮我们念几卷经?”

    昙秀一直在旁听着他们说话,这时淡淡一笑,道:“就算念经,若真是有水鬼,也是管不了用的。”朝裴明淮道,“若你师傅在,也许倒是能开坛作法,驱驱鬼怪。”

    吴震也道:“明淮,你师傅可是天师,你就没找他学点儿符咒啊,驱鬼啊什么的吗?”

    裴明淮道:“这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吴震道:“若是有把桃木剑,倒能试试。”他一语未毕,忽然目光一凝,长剑出鞘,剑尖在水边一顿,道,“这是什么?”

    众人都凑过去看,只见吴震剑尖上平铺了一片花瓣。花瓣粉白,孟蝶道:“啊,这是桃花。”

    “桃花?”裴明淮道,“这一路上,我从没看见过一株桃树。”他话未落音,又见着水流之中又夹了几片花瓣,还有半朵花,这一回大家都看清了,确是桃花。

    见众村民脸色古怪,裴明淮心知有异,问道:“众位可知道,这些桃花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一路走到那山里面,没见过一株桃树。”

    “唉,公子,我们这里有个传说。”姚兴道。吴震叫道:“又是传说?你们这里,到底有多少传说啊?!”

    祝青宁道:“容我猜一猜,是不是那个桃花源的传说?”

    吴震的下巴差点吓掉,道:“什么?就是那个桃源?在这里?那,那不是在武陵么,离这里可远去了!”

    姚兴却道:“是,这位公子说得没错,就是那个传说。说是在锁龙峡里面,有个世外桃源。说那处无生无灭,其乐融融。听说我们祖上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有些人运道特别好,去了那个桃源,从此就再也不出来了。唉,我们倒也想去,只是,虽说有祖辈传下来的法子,知道锁龙峡里面怎么走,可还是要等天象,那异象据说是百年才能有一回的。”

    吴震恍然,叫道:“你们知道里面的路,是因为你们有祖辈进去过?那为何不曾都留在桃源里?”

    姚兴低头,众村民也跟着默然。祝青宁淡淡地道:“寻得武陵桃源的那个渔人,可也并没留在里面哪。”

    吴震听了他这话,一时间有些茫然,说不出话来。裴明淮问道:“听你们这般说,想来进去也是极危险的事,为何非要冒这个险?”

    一个眼睛充血的汉子叹道:“谁不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我们再辛苦,也就只得一餐饭。下去捞那些珍珠,久了谁不是落下一身的毛病。珍珠在这地方可贵重得很,若不按时交纳,官府会来催逼的,我们也快过不下去了。偏又知道马上就会遇上百年一见的天象,我们就商量着去买个人牲,进去试上一试……”

    昙秀摇了摇头,道:“这倒是多出来的事了,若这里没有珍珠,你们想必也不会活得这般辛苦。”

    “唉,有总比没有好。”姚兴叹道,“珍珠细小,总有能藏起来的地方。其实我们这里不算穷的,哪怕是藏下一颗,一村的人分一分,也不是小数,只是决不敢张扬。但……唉,这活儿干久了,人都会短命。”朝地上那具汉子的尸体看了一眼,道,“就算不被水鬼拖下去,也活不了多久,这活儿本来就不能是长干的。我们毕竟是人,不是鱼。可当官的,就当我们是鱼了,不,命比鱼还贱。”

    裴明淮沉默半日,道:“这里的太守是谁?”

    “罢啦,明淮。”吴震道,“你管得了这一处,又管不了天下每一处。此处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当官的没赚钱的营生,附近的坞堡独大得很,总不愿意纳赋税,你要他们喝西北风去么?这些年没什么大的战事,上一回丁零作乱也隔了些年了,抢也没处抢去。既无俸禄,自行寻些发财的路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祝青宁笑道:“即便是有俸禄,怕他们的胃口也填不了,我怕是宁可无俸的好。”

    吴震咳了一声,道:“你就别火上添油了。”

    孟蝶走到水边,只见随水而下的桃花花瓣越来越多。孟蝶伸手抓起一把,疑惑道:“真是奇怪了,难不成里面真的有个什么地方,长满桃树?”

    “姑娘,此地古来便唤作‘桃林’。”姚兴道,“想必是有的,但我们从未去过。大约我们都是些俗人,走不到那处。既是世外之境,又怎能为常人寻到?……”

    祝青宁忽道:“我明白了。我们才来的时候,可是一片桃花花瓣都没看到,现今却越来越多。是不是水流变了?想必确是与天象甚么的有关。”

    吴震道:“天象?这里谁会看的?”看裴明淮,裴明淮道,“看我作什么,我只跟我师傅学武,别的一概没学。”

    孟蝶掌心里托着那些桃花花瓣,看了半日,却道:“各位,你们一心想去那处,是不是到了那处,便再不会过这样的辛苦日子?”

    众村民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点头。祝青宁望向裴明淮,低声道:“你信么?这世间真有桃源?”

    裴明淮见孟蝶翻转了手,花瓣便自她手上散下,飘飘地又坠进了流水之中,顷刻间便被水冲得不见踪影。裴明淮缓缓摇头,道:“我不信。若是能被这么多人寻到,那自然也不再是世外之境了。”

    众渔民对昙秀十分尊敬,特别打扫了一间干净屋子请他歇息,孟蝶与祝青宁也跟着去了,有茶喝总比站水边吹风的好。只有裴明淮被吴震拖着去看那具被“水鬼”害死的汉子尸首,裴明淮苦笑道:“我是真心烦,你就让我去坐下来想想行不行?你怎么不去找孟蝶说话,非跑来看尸体。”

    “唉,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吴震苦着脸道,“问她好么?已经问过了,她也答过了。那说什么?问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自然不会答。那说什么?聊聊九宫会吗?还是聊聊我办过的案子?”

    裴明淮道:“不说话对坐也好,强过来这里看尸首。”

    吴震绕着那具尸首走了几个圈,道:“这人死得是挺奇怪的。要我说,与其说他是被水鬼拖下去死的,不如说他是在什么地方闷死的。明淮,这锁龙峡,是真的古怪得很,你我真要随这些渔民进去么?你别忘了,他们生于此,长于此,怕也住了百把年了,对这锁龙峡,他们是比谁都熟。我跟泰州刺史相熟,听他说过,这锁龙峡确实诡异,大船不得而入,小船进去便是有去无回,而这里的渔民虽然怕,却敢进,足证他们对这里了如指掌。”

    裴明淮道:“这话不对。若是大船不能进,当年那不知哪国的国君,又是如何会船覆了,尽数死在此?既然载了众多宝物,就算是逃亡,想必人也不少,不可能是小船。”

    吴震道:“你脑子倒也转得快。不错,你奇怪的,我当时也问了。说锁龙峡里面,本来甚是宽敞,可是后来有一次地动,让那峡谷生生地变窄了。那次地动是有记载的,想必不会错。”

    裴明淮皱眉,他是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吴震道:“我问你,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主意你拿。”

    裴明淮笑了笑,道:“既入宝山,又岂能空手而回。”

    吴震见他主意已定,叹了口气,道:“好罢,你说去,那就去。我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只不过,祝青宁必定也要一道,若是动起手来,孟蝶自然是帮他的,我到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山路之上,有一行人快步行来,都穿黄色衣衫,个个身负刀剑,在山路上行得极快。见到这村子,那一众人便折转了过来。

    姚兴本在附近打转,这时过来道:“怎么回事,又来人了!这两日间,怎么我们这儿事都不断?”

    那行人已行至村中,为首一人是个老人,至少也有六十来岁了,但脊背挺直,两眼有神。老者对着众人扫了一圈,笑道:“老夫来问个路。请教各位,锁龙峡离此处还有多远?”

    “这里其实已经是锁龙峡了。”姚兴答道,伸手指着那水,道,“沿着这江一路往上,都是锁龙峡,只是越走越窄,最后会不见天日。”

    那老者道:“哦?这位兄弟难道是进去过?”

    “都没敢走到最里面。”姚兴笑道,“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我们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渔民,也不敢去找死。”

    那老者道:“能否讨碗水喝?听说这里的江水,是不能喝的。”

    “自然可以。”姚兴忙道,“我们都是自山上汲来的泉水,干净得很,这就去取些来。”

    吴震听他们说到山泉,正想问话,那老者见吴震穿的官服,便拱手道:“这位大人,难不成也是要进锁龙峡的?”

    吴震道:“不是,是这里死了人,死得蹊跷。”

    老者道:“大人怎么称呼?”

    吴震道:“我姓吴。”

    老者一怔,道:“可是那位素有神捕之名的吴尉评?”

    吴震奇道:“我在江湖上还这么有名?”

    老者微微一笑,道:“吴大人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吴大人的。吴大人可还记得,数年以前,吴大人曾经亲手拿了檀山坞一个姓张的,将他下狱,待得第二年便处刑了?”

    吴震哼了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檀山坞的张坞主?你那属下仗着自己在这一处的势头,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连好好的姑娘也能抢,难道还不该拿了?”

    老者摇头道:“那不是抢,就是想娶她为妻罢了。”

    “那还不是抢?”吴震道,“人家爹娘都告到官府去了,这都不是抢,那什么才是抢?”

    老者冷冷地道:“我们张家是此地宗主,年年都没短了朝廷的,朝廷却也莫来多事。”

    吴震大怒,“铮”地一声,拔剑出鞘。裴明淮一直在旁听他跟那老者说话,此时一笑,道:“原来这位便是檀山坞的张鱼张坞主,久仰了。”

    张鱼看了裴明淮一眼,道:“这位公子又是何方高人?”

    裴明淮道:“在下想问一问,檀山坞虽跟这里相隔不远,但此处也没甚么值得一看的,张坞主特地前来,总得有点原因吧?”

    “原因?”张鱼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此时来这里的,还不就为了一件事?”

    裴明淮道:“在下实在不知,只是随吴大人一起来查这里的案子的,还望张坞主赐教。”

    张鱼见他说话客气,又看得出裴明淮决非寻常人,也不愿开罪,便道:“咱们都是江湖人,都是多少年的话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啦,谁不为那些黄金动心啊,‘府库百官之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天下黄金时年尽收新朝囊中,数量之巨,恐无人能不心动啊!”

    吴震朝裴明淮看了一眼,裴明淮却一脸若无其事,道:“听倒是听说过些,据传是要等天有异象,潮水全部退下,才能见到藏金。不过,这也只是传说罢了。”

    张鱼又着意打量了裴明淮一阵,笑道:“这传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位公子究竟是从何处知晓的?为了这句话,死了可不止一个两个人。就在去年,那么些有名有姓之人在朝天峡枉自丧命,为的不就是这句话,从公子口中却说得轻飘飘的!”

    裴明淮笑了笑,道:“那张坞主可否赐教,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刚才这位吴大人已经说了,我来自檀山坞。”张鱼笑道,“近有近的好处,多少总能知道些。”

    裴明淮见他不欲吐实,一笑置之,道:“既然如此,张坞主就不必跟这位吴大人论说前事了,吴大人总归是官府的人,若是引官府来了,那没人讨得到好。”

    张鱼冷冷地道:“我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峡口处众官兵的死状,却不知是哪位的手笔?杀的可是泰州刺史的府兵,怕是决然不能善了。”仰头看了看天,道,“这么多人死在这里,刺史再派人来也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不知是谁做得这么绝,又这般不虑后路!”

    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喂,你带他去哪里?”却是孟蝶。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村民抓了那个少年,一路朝水边而来。那汉子高大黝黑,眼睛发红,裴明淮和吴震都认得那汉子便是那个曾进锁龙峡得过黄金的姚干。

    姚干把那少年重重丢在地上,道:“老是想跑,不如先杀了!反正都是祭神,进锁龙峡再杀,跟在这里杀,也没什么两样吧!”

    孟蝶奔了过来,叫道:“住手!”她衣袖里飞出淡青色的丝线,想拉住那少年拖过来,丝线却中途变了方向,孟蝶回头,那丝线竟像有粘性一样,尽数缠在祝青宁手中赤玉箫上。孟蝶叫道:“放手,他们会杀他的!”

    祝青宁赤玉箫一挥,孟蝶身不由己连退数步。祝青宁玉箫再一展,她的天蚕丝尽数散开。祝青宁喝道:“你还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少管闲事!”

    孟蝶不敢不听祝青宁的吩咐,只得退了几步,一双妙目就望着裴明淮和吴震。吴震哪里禁得住她这眼神,就想上前,裴明淮横剑一拦,低声道:“你也给我站住,少管闲事。”

    吴震叫道:“这是怎么了?啊?你这又是怎么了?见死不救啊?”

    “别跟我扯,看着!”裴明淮低喝道,“不会有事,看着便是。”

    那少年被丢在水边一块偌大的石头上,那石头色呈赤褐,便似有血浸在里面,久了慢慢沉淀出来的一般。姚干面色狞恶,手里握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对着那少年道:“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现在就杀了你祭神,免得你跑掉,我们四处找你!”

    那少年瞪大眼睛,也不知躲避,姚干一手把那少年按在大石上,另一手就举着匕首对着他脖子砍了下去。

    “叮”地一声,姚干手中的匕首被人击飞了,直插进了大石里面。姚干大惊,回头叫道:“是谁?”

    “是我。”张鱼悠悠地笑道,“这位兄弟,你也不要生气,老夫也不是有意要阻你的。只是老夫也是这附近的人,你们的那些说法和忌讳,我也一清二楚。兄弟你一时气恼要杀这孩子,若是杀了,进锁龙峡的时候又怎么办呢?在外面杀,跟在里面杀,实在是不一样的,兄弟你也心里清楚。”

    此时姚兴等人也奔了过来,姚兴把手里拎的水放了下来,跺脚道:“你也太鲁莽了!马上就是正日子,你现在杀了他,我们哪里再去找个这么合适的,出去买也来不及了!”

    姚干仍然怒气冲冲地道:“居然敢跑,要是再等下去,又跑了怎么办?”

    “不是都教训了他一顿么,想必不敢跑了。”姚兴道,“捆起来,看着便是,还能跑到哪里去了!”

    裴明淮看那少年背上衣衫裂开,脸上也有指印,知道被抓回来后没好过,想必是挨了一顿打。忍不住朝祝青宁看了一眼,祝青宁轻轻哼了一声,瞪了孟蝶一眼。

    张鱼见他们争执不下,便上前一步,笑道:“老夫倒是有个主意,包管这孩子跑不掉。”他咳了一声,只见白光一闪,张鱼出手极快,那少年惨叫了一声,双足足踝上各一道细细的血线,血沿着脚背滴了下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姚干掐着那少年的下巴,把他拎了起来,道,“你会说话?那一路上你怎么从不开口?”

    刚才那少年疼得叫出了声,众人都听得分明,绝不是什么哑巴。孟蝶怒道:“对一个小孩子这样,羞还是不羞!”一掌把姚干推开,拉过那少年的脚细看,脚筋已被张鱼的刀挑断,是定然不能走路的了。孟蝶见那少年疼得脸色发白,柔声道:“你别怕,我给你上药,会得好的。”

    张鱼笑道:“这位姑娘心善,可你替他治,又有什么用?反正过两日也是要死的,残废不残废,又有什么打紧的。”又对姚干道,“这下子,就跑不了了,可不是皆大欢喜?”

    姚干问道:“您老也是要进锁龙峡的?”

    张鱼抚了抚下巴一小绺胡须,道:“哈哈,就是遇上这时候了,想来碰碰运气,哈哈。”

    姚兴忙道:“若是不嫌弃,请到村子里面坐上一坐,要不,今晚便在此处歇息?”

    张鱼点了点头,伸手自怀里取了一小块碎金,道:“那也不能白叨扰了。”

    他出手如此阔绰,不仅姚干张大了口,姚兴也是两眼发亮,忙双手接过,笑道:“哪里敢受这么重的礼。”又对裴明淮道,“众位不嫌弃,都在咱们村子里过夜吧,赶明儿备了船,一同进锁龙峡去。”

    姚兴又转向孟蝶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心好,这没错。可是,我们也是花了钱买这孩子回来的,姑娘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姑娘也看到了,我们是靠什么为生的,下水捞珠,拼的都是命,要凑出钱来是不容易的。买人卖人,都是你情我愿,我们花了十二匹绢买的,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这孩子是家里犯了事的,即便我们不买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不如早死了干净。”

    姚干抱了那少年便走开了,孟蝶怔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祝青宁微笑道:“我都告诉过你了,这些闲事,少管为妙。你救得了一个,又救得了十个百个么?你也不过是看这孩子模样可爱,若换个不打眼的,你怕也不准备救了。”

    裴明淮也笑,道:“蝶儿若是想救人,不如去找昙秀,这每日里成佛图户的多了去了,不如你去施舍些,多让几个成自由身。”

    孟蝶怒道:“你们一个个地不肯救也罢了,还说风凉话!”说罢又狠狠瞪了吴震一眼,道,“还说自己是神捕,见不得乌七八糟的事,这样的事就在面前,居然也就看着!”

    吴震只觉冤枉之极,苦笑道:“不是我不想救,那老头儿出手太快,我那时候想出手也来不及了。这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这出手可快得很,又毒辣。这村子里面的人,也算是老老实实去花钱买人——”一言未毕,忙对孟蝶道,“我不是说买人回来杀便是对的,只是就事论事。他们也没想着对那孩子怎么样,这老头儿,说下手便下手,毕竟那只是个孩子,真是毒。”

    裴明淮道:“这张鱼张坞主,似乎在这一方霸道得很。”

    吴震笑道:“不必说得这么客气,裴三公子,他们就是这里的霸王。”又对祝青宁笑道,“若我没猜错,是阁下叫他来的吧?”

    祝青宁微笑道:“吴大人何意?”

    “九宫会统领天下不肯臣服朝廷之坞壁,檀山坞乃此地一大豪族,有数千之众。”吴震道,“这样的人,九宫会怎肯放过?”

    祝青宁缓缓地道:“吴大人错了。”

    吴震道:“哦?”

    “这样的人,九宫会是不敢要的。”祝青宁微笑道,“我又不是甚么人都看得上的,再是豪族,再势头强,若野心太炽,心思太深,在下自问没这手段能拿下,与其笼络,不如杀之。坞主就算死了,坞堡里面的人还在,有人口便能行,没甚么大不了的。”

    吴震盯着祝青宁,道:“刚才那张鱼说,朝天峡的事是个局?”

    祝青宁淡淡地道:“朝天峡天心殿虽曾是九宫会总坛,却早已废弃。只是那一众人旧念太盛,明知可能是陷阱,仍然不惜以身犯险,最终也葬身天险。唉,世人总归看不透,窥不破。”

    吴震讪笑道:“说得你好像不是为这东西来的一样。从我初次见你开始,你就只做了一件事。”

    祝青宁道:“什么?”

    “找宝藏啊。”吴震道,“第一次见你在黄钱县,你是在找吕光的藏珍,不止是你,还有辛仪,为了此事,你们两个都是委屈了自己啊。第二次在塔县见你,还是为了这个。朝天峡我没去,明淮去了,你还是在找宝贝。这一回你又带辛仪一同来了,为的仍然是宝藏。我说你们九宫会到底要干什么,除了找宝还是找宝?你们真是急着要谋反么?”

    祝青宁这回笑不出来了,冷冷地道:“吴大人,当着裴三公子,哦不对,是淮州王,这话可别胡说。”

    裴明淮不耐烦地道:“扯我做什么?我现在奇怪的是,这叫张鱼的老头子怎么会对这事情知之甚详。别的人拼了命都不知道的事,他却知道得这般清楚,还能算准时候,不早不晚地过来,真是奇了。”

    祝青宁道:“依你说呢?”

    “江湖传言毕竟只是传言,而且那传言过了百年,想必已经走样了不知道多少了。有几个人能知道锁龙峡才是王莽藏金所在?要不是我抢了你承影剑,你会告诉我?”裴明淮道,“你没把握从我手里把剑夺回来,自然只能让我一起来了。”

    祝青宁一笑,道:“唉,我这是在与虎谋皮。我真是怕,怕我做了件大大的蠢事。找不到也罢了,若是找到了,我们要怎么才能分得均?”

    “但你不得不让我来。”裴明淮笑道,“那什么天象有变想必马上就到了,要是错过了这一回,就没机会了,是不是?”

    祝青宁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先弄到手,再论后话。”

    吴震在旁听着,此时忽道:“你九宫会知道藏金下落,那不为怪,江湖上本就疑九宫会乃是黄巾后人所建。即便如今的九宫会已不是当年的九宫会,也必有传承之处。可那张鱼……他怎会知道?”想了半日,对祝青宁道,“有一件事想请教阁下。”

    祝青宁道:“那得看我愿不愿答。”

    “阁下的武功路子,跟明淮有些像,但又不全是一路。”吴震道,“明淮师承大魏寇天师,那阁下呢?跟天师道颇有相似之处,这数百年来,大约也只有一家了。——你师傅必定是张角兄弟的传人。”

    祝青宁看了一眼裴明淮,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我什么都不曾对他说过。”

    孟蝶在旁边一笑,道:“吴大哥,你这是用猜的?这一回,我还真信了,你这个神捕名不虚传!”

    “这根本不需要猜,两个鸡蛋放篮子里,拿了一个,就只剩一个了。”吴震道,“除了天师道,那就只有太平道了。你是月奇,想必你师傅便是当年的九宫会真正的尊主。而且,照我看来,你师傅如今已经不在了,所以九宫会才会再卷土重来。现在九宫会的新主子,想必是你的师兄弟。”

    祝青宁一扬眉,道:“何以见得?”

    “张角兄弟三人,不可能只留一个传人。”吴震道,“江湖中人,对自己传人是看得太重了,有时候甚至比儿女还重要。那时候,黄巾自知危矣,不可能不留后路。他们三兄弟至少一人应该有一个传人,《太平经》号称受命于天,不可能让它失传。我猜,你师傅应该是张梁或者张宝这两人之一的传人。张角的传人,就是那个有九节杖的人,才是正统嫡传。”

    祝青宁微微一笑,朝他一拱手,道:“吴大神捕果然厉害。”

    吴震道:“我说中了?那末持九节杖的究竟是谁?你定然知道,是不是?他就是九宫会的主子?”

    祝青宁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且不要急,你想必很快就会知道。只不过,就算你知道了,怕也会失望,因为你的推测并不全对。”

    吴震道:“哪里不对?”

    祝青宁笑而不答,裴明淮沉吟道:“方才那张鱼……他姓张,难道也是昔年黄巾一支?”

    “若非如此,又怎会知道此处。”祝青宁道,“除张角三兄弟外,姓张的还有三个,都是手下大将,加起来号称六张。”

    裴明淮道:“改名诸燕的张燕?只有他后来还有传于世。”

    “有可能。”祝青宁道,“所以他在檀山坞当他的坞主,不离此地。他知道藏金的事,也对此有染指之心。”

    众人一时无话,回头看那锁龙峡,只见流水湍急,全然看不清楚水下。江水一路向下游滚滚而去,水里的桃花花瓣越来越多。

    “明淮,照你看来,若是黄巾当年真得了这数量极巨的黄金,又为何不把它取出来?”祝青宁坐在水边那块大石上,天上月亮只余一线,弯弯如眉。

    裴明淮道:“你问我?你怎么不问你师傅?”

    “他只说,不管是藏金,还是传说中的九鼎,都最好莫要现世。”祝青宁道,“唉,问鼎问鼎,连始皇帝都想要它,找遍了泗水,始终没有找到。我只是奇怪,若张角他们真是机缘巧合发现了九鼎,那他们为何不取而用之?谁得九鼎,便能称自己是正统天授,这比什么经纬谶言、天象异变,都管用百倍千倍!”

    裴明淮笑了笑,道:“黄巾起事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张角光是经营太平道,至少便花了十数年,甚或更久。最后终于起了事,把汉室搅得一塌糊涂,自己也伤损得一塌糊涂,到了那时候,也许却觉得没甚么意思?”

    “那你相信世间真有九鼎么?”祝青宁道。

    裴明淮看了看他,道:“你信么?”

    “半信半疑。”祝青宁道,“可有又如何?难不成乱世会因为有这个鼎而太平?有和没有,又没什么区别?”

    “乱世不会因为有此而太平,反倒是太平之世,有了此物会更太平。”裴明淮道,“九鼎也是人铸的,为的就是让皇家的权柄更可靠,所谓得命于天也。”

    祝青宁道:“你虽不以为然,却仍然要来寻。”

    “我领了旨意,不得不来。”裴明淮道,“何况我也实在好奇,好奇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九鼎。只是……说不定,九鼎早已不存于世了!”

    祝青宁叹息一声,月光下只见流水悠悠,夹着片片桃花花瓣。“只可惜如今九宫会的尊主,跟我师傅的想法相悖。他就是想找出来,我也没法子。”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我总觉得,我们就算找到了九鼎,也会与它失之交臂。”

    祝青宁扬眉道:“哦?”

    “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裴明淮道,“大约是因为这本是传说之物,不该现世?”

    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嘿嘿而笑,一个黄衫老者走了过来,正是张鱼。张鱼本来瘦高,月光将他影子拖得又瘦又长,映在浅滩之上,便似根竹竿一样。张鱼干笑道:“二位公子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谈天说地?”

    裴明淮笑道:“张前辈不也出来了?”

    张鱼仰头看了看天,道:“老夫倒没那闲情逸致,我是出来夜观天象的。”

    裴明淮虽说自幼跟寇谦之学武,寇谦之是样样都精,但裴明淮素来厌烦经纬谶言之说,连五行都只学了个皮毛,什么天象更是一窍不通了,只得望了一眼祝青宁。祝青宁笑道:“原来张坞主也是行家。”

    “不敢,不敢。”张鱼道,“二位看看,这满天流火,填星九芒,失宿而行,平日也都只失行两三宿,这一回即将失行九宿,即将有天裂地动之事发生啊!”

    裴明淮道:“天裂地动?”

    张鱼凝望天边,过了半日,方道:“皇天原自古便是铸鼎之地,二位可知?连汉武帝也来过,说是建什么延寿宫,其实也是来寻鼎的。”

    这自然不会不知道,裴明淮道:“那不过是传说罢了。轩辕采首阳之铜,造一大鼎,其后鼎成,帝乘黄龙升天。”

    “不错,”张鱼道,“那鼎呢?”

    裴明淮一怔,道:“本来便是传说,哪去找鼎啊?”心中隐隐一动,似有所悟,张鱼此话,决不是无的放矢。

    张鱼笑道:“此处有个湖,便唤鼎湖,与锁龙峡底下相通,只是这湖人人都找不到罢了。”

    裴明淮道:“这鼎湖又有何神异之处?请前辈赐教。”

    张鱼点了点头,道:“你倒是知礼。好罢,我便告诉你们,九芒填星失行九宿,百年难见一回,若是得见,鼎湖底下便会退潮。”

    祝青宁道:“退潮?退潮又如何?”

    “就是湖底下水没了,人能下到底了。”张鱼道,“否则那么深的水,人又不是鱼,如何能到?从鼎湖可以通到洞天深处。”

    裴明淮和祝青宁面面相觑,裴明淮道:“前辈,那洞天之处,究竟……究竟是什么地方?”

    “既说了是洞天,那便真是洞天,与世相绝。”张鱼叹息,道,“你二人可知道我多少岁了?”

    张鱼干瘦,看起来也就是个六十岁出头的老头子。裴明淮道:“前辈……有六十了吧?”

    张鱼笑了笑,这一笑却颇有伤感之意。“你再加上一甲子去。”

    裴明淮失声道:“什么?”把这张鱼从上看到下,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一百二十岁了。祝青宁却似并不惊讶,张鱼笑道:“我们这一派的武功,练得好了,是一辈子都能不变样的。只可惜,老夫练不好,哈哈,不过,也算是比常人强多了。二位可知道曾经江湖上有位星霜仙子?哦,你们都太年轻了,想必是不知道的。”

    “听说过。”裴明淮这时为了套张鱼的话,是准备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笑道,“据说貌若仙子,如星如月。”

    张鱼笑道:“那是真的,她就练得好,七十岁的人也就二十岁的模样。也不知她后来去了哪里,突然就在江湖上不见了。”

    裴明淮道:“前辈……认识她?”算算年纪,这张鱼若真是一百二十岁的话,那得比姜优还大上四五十岁!

    “见过几回。”张鱼道,“倒确实是有些渊源。”

    他摇了摇头,道:“我是真老了,怎么一扯就扯这么远了。”说罢拿了个酒葫芦出来,喝了一口,怔怔地看着流水,道,“真是古怪得很,看这水,就这么一直流着,每次都看一样,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对着水看我自己的脸,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变。”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前辈这话,可是说得禅意十足。”

    张鱼又是一声叹息,道:“老夫是看得多了,看这百余年,这江山是如何改来换去。人们迁过来又徙过去啊,关里关外,河东河西,都不晓得自己身上究竟流的是哪里的血了。不想走的,就只有画地为牢,一群人就守在一起,久而久之,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怎样了。”

    裴明淮道:“前辈说那是牢狱。”

    “不是牢狱又是怎的,像老夫那檀山坞,四面孤绝,就是自己把自己搁在这么个险地,别人是上不来,可我们呢,一样的是下不去。”张鱼笑道,“那也没什么法子,乱世之中,若不想成为别人鱼肉,只能设法自保。”

    祝青宁笑道:“张坞主不仅是自保了,下手也毒辣得很。”

    张鱼笑了笑,道:“若是二位能活到老夫这年纪,那便会对世间一切都看得淡了,生生死死,不过如此。”

    祝青宁道:“那张坞主此番到此,是为了什么?”

    “老夫说过了,我已经年逾百岁,什么黄金什么宝鼎,跟我都是无关的了。”张鱼道,“我来,就是为一份执念。”

    裴明淮问道:“执念?”

    “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地方。他们说有,当时却又不愿意留在那里,还是出来了,却再也回不去了。”张鱼道,“天生异象鼎湖开,桃林深处有洞天。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世外之境。到那一方去,是不是就能忘了这世间的种种纷扰。我……是累了。”

    张鱼闭上眼睛,缓缓地道:“我是看得太久了些,人活太久,也没什么意思。隔上十多二十年,外面又是一番天地了,这样也换了,那样也变了,追都追不上。”

    说罢这番话,张鱼慢慢地站了起来,眼望天边那一丝细月,笑道:“今晚老头子是喝得多了些,嘴也碎了些,二位只当我是在说胡话罢,不必放在心上。”

    见张鱼慢慢走开,裴明淮与祝青宁二人竟一时无言。裴明淮道:“你信么?这个张鱼说的话?”

    “没活到这年岁上,可不知道。”祝青宁笑道,“等我活到那份上,再答你也不迟。”

    裴明淮道:“那时我早化成一堆黄土了,你要答,我也听不到了。”

    祝青宁侧头看他,道:“今儿你怎么说话怪怪的?不对,自从在锁龙峡见到你,总觉得你有些奇怪,倒似是满腹心事一般。”

    裴明淮笑道:“此处凶险,自然是担忧的,怕会有进无出。”

    祝青宁摇头道:“不,你定然有别的事。”

    裴明淮不答他的话,却道:“他说的‘他们’,又是指谁?”

    “想必是他的先人。”祝青宁道,“有些人,进去了,却又出来了。再想进去的时候,却再进不去了。你说,这些人,有没有后悔过,不如不要出来?”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那也得看那个洞天之境是什么样的地方。若真是世外桃源,那我也愿意再不出来。”

    祝青宁睨了他一眼,道:“真的么?”

    这时一个红衣少女走了过来,容色娇艳,却是孟蝶。孟蝶笑道:“这么半夜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说话?折腾了一日了,早些歇息吧。”

    裴明淮道:“你不也没睡么?”

    孟蝶叹了口气,道:“你那位好朋友吴大神捕,一直跟我说些闲话呢,我也不太好丢下他一个人去歇息。”

    裴明淮一笑,道:“你别理他便是。”

    孟蝶道:“我去给那孩子送些吃的,我看他们肯定不会给他吃喝。”又道,“我不管你们瞎说什么,你们一定记得要救他!都是些什么话,没见着的,管不了的,自然没法,若是撞到面前,那岂有不救的?”

    裴明淮微笑道:“难得蝶儿还有这般的心。”

    孟蝶道:“裴大哥,你这是取笑我了。是,我知道我杀人无数,好人坏人都有,但我现在想做一回善人,都不行了么?人人皆可成佛,不是么?”

    “还真不是。”裴明淮道,“那不过是人们过得太苦了,现世又已无望,只得再想些话出来,明示众生:今世若不成,还有来世。《维摩诘经》里面的佛,跟你所说人人可成的佛,实在不是一回事了。”

    孟蝶茫然,道:“裴大哥的话,我可是一点也听不懂了。”

    “你自去歇息罢,我替你去给那孩子送吃的。”裴明淮笑道,“他们怕是不愿意让你去,到时候又要嚷起来。”

    孟蝶想想也是,便道:“那,裴大哥可一定要去哦?”

    “我这就去,你放心。”裴明淮笑道。孟蝶转身要走,突又回过头来,轻轻地笑了一笑,道:“裴大哥,江水不能喝,得喝山泉水。我去取了些,你来拿,成不成?”

    裴明淮微笑道:“你还真是喜欢那孩子。好啦,我一会便来。”

    祝青宁一直没开口,见孟蝶走了,方道:“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脑子里面一直就装着报仇报仇,哪里懂这些。”

    “她的仇不也报完了么?”裴明淮道,“她总归是你下属,你跟她又情份不同,何必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入了九宫会,难道还能轻易走出九宫门?”祝青宁反问,“她是六仪之位,即使我想放也不成。何况走了又如何?难道还走得出这江湖了?”

    裴明淮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那孩子。”

    “你真要去啊?”祝青宁道。

    裴明淮笑了笑,道:“我想问他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