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8章
    裴明淮去关凌羽的那屋子,却见凌羽正趴在窗边向外看,问道:“你干什么?”

    “听曲子啊。”凌羽道,“挺好听的。”

    裴明淮道:“你还懂这个了?”

    凌羽拿眼角瞥了他一眼,不说话。裴明淮也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换了身白衣,脸也洗干净了,额上那点朱砂痣更是显眼,忍不住道:“哟,他们要杀你,还得给你换衣服?”

    “是啊,干干净净才好当祭品啊。”凌羽白了他一眼道,“哼,到时候看我给他们颜色瞧,这么折磨我。”

    裴明淮道:“你应该知道,已有不少官兵死在锁龙峡口。那不是江湖人能做到的,杀他们的人是谁,你想必也知道吧?”

    凌羽道:“这干我什么事?”

    裴明淮真是一跟他说话就没来由地生气,不悦道:“你就只管你自己吗?”

    “我难道还管得了天鬼了?”凌羽比他脾气还大,怒道,“我早告诉你了,天鬼肯定是来了,他们知道这个地方。虽说天鬼是我大哥所掌,但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我知道的不比你更多。你要我怎么管?”

    “但他们很可能会对你要回去的地方下手。”裴明淮耐着性子道,“你不是一心想回家吗?若让他们去了,你的家也会没了。”

    凌羽道:“你怎会知道我家在哪里?”

    “这里古来便唤桃林,传说是周武王牧羊之地,又是轩辕铸鼎升天之地。”裴明淮道,“我在想,若是将周天子的九鼎安放此处,倒是再好不过。这般宝贵的传国神器,也必得留人看守。而守护九鼎的人,就留在了这神陵,生生世世,世世代代,再也不曾出来过。不过,还是可能有人闯进去,就像黄巾旧部,太平道的首脑。一些人想必是有感于桃林里面的安宁,留了下来。不过,还是有那么些人不愿耽于平静,他们离开了桃源,还带了些黄金走,从此才会有九鼎与王莽黄金的传说现世。只是他们就像陶潜故事里面的那个渔人,就算厌倦了外面的尘世,也再也找不回去了。”

    他将那块白玉璜取了出来,道:“这是你随身之物,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乃是古物,看上面的兽面纹,该是周天子时候的东西。你就是从神陵里面跑出来的,对不对,凌羽?”

    凌羽却不伸手接,把下巴枕在膝上,眼神却不知看在哪里,低低地道:“我就是想出来玩玩。……我头一回走那么远。京城很大,很热闹。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裴明淮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平原王害皇上?”

    “我没害他!”凌羽大声道,裴明淮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掩他的口,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被这里的人发现了,你还要不要他们带你进锁龙峡?”

    凌羽跺脚道:“你一直问我这些做什么!我都说了,我回去了就不会再出来,你们再也不会见到我,你还问什么!你说天鬼会来相扰?好啊,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裴明淮耐着性子道:“我就是好奇,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听了就再也不会问了,你说,是不是?”

    凌羽盯了他一眼,道:“那你知道些什么?”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裴明淮笑道,“说平原王举荐他义弟入宫,以霄练御前剑舞,皇上一见便喜欢得很,破格晋封。”说到这里,朝凌羽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道,“皇上真封你了?”

    “真的呀。”凌羽道,“这还能有假?”

    裴明淮道:“羽林中郎将是正三品,也没这么个封法的!就没人说话?”

    “有啊。”凌羽道,“有位裴尚书当时就说了,也没这么个封法的!跟你说得一模一样!”

    裴明淮道:“那是我爹!”

    凌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哦,我忘了,你是姓裴。好吧,难怪你跟他说一样的话。不过陛下的姊姊可好了,她说这有什么,封就封吧。”

    裴明淮问:“清都长公主?”

    凌羽道:“对呀。”

    裴明淮道:“她是我母亲。”

    凌羽又看了他一眼,喃喃地也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裴明淮笑道:“羽林中郎将确是统领羽林军的,除了高车虎贲之外,都是羽林中郎将所辖。你这么个小东西,能担得了?”

    “我连是干什么的都没弄清楚。”凌羽叹了口气,道,“在宫里除了玩和闯祸,别的真是没干过。”

    裴明淮笑着看他,道:“我总是听说,当年凌羽叛乱险些害死皇上,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又说你剑术天下无双,一直好奇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现在见到了,真是逗死人了……你都干得了谋反?你只会坏事吧!”

    “你说对了,我还真只会坏事。我是真不知道我大哥要谋反,要害皇上。”凌羽道,“我上了他的当,把羽林军大部分调到了西苑,等我发现,赶回宫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反正我是笨啦,被人利用也不自知。”

    裴明淮道:“是你救了皇上么?”

    “既然是我笨到让他遇险,我自然得救他。”凌羽笑道,“可我大哥日子选得太妙,他选在了秋分那一日。那是我必须闭关的时候,若妄动真气会出大事。但那时候,我怎么办?拼了命也只得出手。陛下他们一走,我也撑不住啦,就昏过去了。”

    裴明淮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深知当时宫里不知道是厮杀得有多惨烈。不由自主朝凌羽看了两眼,凌羽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御寇诀若大成,小能千里取人首级于无形,大能横扫千军。我自练成后也没这么开过杀戒,那时也是杀红眼了,又恨大哥骗我,唉,我造的杀孽太重,要修仙怕也是修不成的。”

    裴明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修仙?你逗我玩呢?”被凌羽瞪了一眼,道,“好好好,接下来呢,又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了。”凌羽道,“天鬼的人知道我是他义弟,我昏过去后也没杀我,把我带回平原王府了。我大哥恼恨我救了皇上,坏了他大事,把我内丹毁了,等于是废了我武功。过了几年,皇上诛杀他的时候,才把我救出来。”

    裴明淮奇道:“内丹?你炼有这个?”

    “你不是老道士的徒弟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凌羽斜了他一眼,道,“你师傅也有炼啊,九转丹,差不多的。”

    裴明淮问道:“既然你大哥毁了你内丹,那你的武功又是怎么复原的?”

    “辛辛苦苦炼回来的。”凌羽叹了口气,道,“也得多谢皇上了,我要甚么药材,就替我找什么。还许我在宫里炼丹,几回都差点把九华堂给烧了。”

    裴明淮微笑道:“你救过他,他自然要谢你的。那你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宫里替他统领羽林军?”

    “皇上那年亲征柔然……”凌羽说了一半,两眼却怔怔地看着前面,不说下去了。裴明淮等了片刻,见他还是不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那时候就走了,一直闭关到现在。”凌羽淡淡地道,“我那时练功练岔了,伤损极重,匆忙之间找了座不知道名字的山,好在没什么人。我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不怎么记得之前的事……”

    裴明淮盯着他,道:“你到底闭关闭了多久?”

    凌羽过了很久,才说道:“十年。”

    裴明淮这时才明白凌羽在朝天峡所说那番话的意思,一时间只觉茫然,怔忡难言。不由得问凌羽道:“你就不觉得寂寞么?”

    凌羽两眼也不知望着何处,淡淡地道:“我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又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的。山中数日,世上千年,我这也不过才十年罢了。只是,虽然也就十年,却也已经物是人非了。”

    裴明淮竟不知如何答言,只听凌羽又道:“我出来的时候,江湖上就开始流传那话了,甚么藏宝在朝天峡天心殿的。我心里奇怪,就跟去看看,还遇上你了。”

    裴明淮皱眉,道:“平原王真没死?”

    “没死。”凌羽道,“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明淮听他口吻里殊无恨意,奇道:“他这么对你,你还挂着他?”

    凌羽淡淡一笑,道:“我要帮我大哥呢,那就是害皇上。要救皇上,那就是在坏我大哥的事。我真是左右为难,要是从没出来过就好了!好啦,你要问的都问完了吧?我要歇着了,明儿是大日子,你我各安天命吧。”

    裴明淮自身上拿出那支紫玉短笛,道:“你当日在朝天峡吹的曲子,我总觉得耳熟,好像听过一样。”

    “你想再听听么?”凌羽笑道,“拿来吧。”

    他拿了紫玉笛就唇而吹,调子清婉悠扬,透明如山泉。见裴明淮还在苦想,凌羽放下了笛子,道:“不用想了,你听过的曲子就是我吹的。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最多几岁。你师傅回宫的时候跟我交过一次手,他跟我师兄是旧识。要不是我不愿意,皇上本来是打算要我教你武功的。”

    虽知凌羽说的是实,裴明淮仍然是感觉古怪得很。明知不能逆天而行,面前的人容颜却永如少年,突然记起在凤仪山见过的姜优,貌若天仙,却是红颜腐骨。

    只见凌羽两眼呆呆地盯着前面,那曲子却越吹越急,都快走调了。面前江水忽然水流骤变,一道水龙卷起,裴明淮隔这么远都能感到劲气如刀,叫道:“你住手!”

    凌羽一怔,慢慢将紫玉短笛放了下来。只见江水骤平,裴明淮瞪着凌羽说不出话来,又听凌羽低声道:“我真的是只想回家,你就别再问什么了,好不好?从此以后,你们都再不会见到我了。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出来的。”

    裴明淮道:“你既说天鬼是你大哥执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天鬼是什么?《泰族训》云: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昔年儒墨曾集于淮南王门下,后淮南王被诛,株连门下,墨家从此消匿不见。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天鬼要自命为鬼?”

    凌羽看了他一眼,道:“墨子是怎么说为贤之道的?”

    裴明淮一怔,答道:“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若饥则得食,寒则得衣,乱则得治,此安生生。”

    凌羽笑道:“人积道无极,不肯教人开蒙除生,罪不除也。”

    裴明淮又是一楞,咀嚼半日,缓缓地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是你能练成御寇诀,而你师姊练不成了。”

    凌羽哼了一声,道:“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对啦,沈太傅,他都说不过我!不过,我能练成还是因为我跟常人多少有点儿不同啦。”也没看裴明淮脸色,又道,“跟你说了半日,嘴都干了,给我点儿水喝吧。”

    裴明淮道:“你喝不喝酒?”

    “就喝一样,你身边肯定是没有的。”凌羽笑道。

    裴明淮倒生了好奇心,道:“什么酒?”

    “葡萄酒啊,你不可能带着这个到处跑。”凌羽道。裴明淮笑道:“你倒真是娇贵!你若是跟我回京去,那才有得喝,我家里新酿了不少。”

    凌羽道:“唉,我好多年都没喝过了。”又凝视那江水,喃喃道,“等我回去了,更是再也喝不到了。”

    次日,裴明淮一起来便见着江边有诸多小船,比一般的渔船还要窄。船底乌黑,不同寻常,再一细看,竟然是精钢打造而成,映着日光微微闪耀。不由得有些发怔,祝青宁走到他身边,道:“若非这样的船,怕是也进不了锁龙峡。”

    裴明淮皱眉道:“哪来如此多这样的船?”

    这时吴震也走了过来,裴明淮看他眼下发青,知道是一眼未睡,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哪有时间难过。”吴震道,“这些渔民始终害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怕我们进去会碍他们的事,我千说万说,只道我们只想看看锁龙峡内究竟是什么样子。”

    裴明淮道:“他们信?”

    “信不信,都得带我们进去。”吴震道,“否则他们也别想进去。”

    祝青宁在旁听着,此时笑道:“若他们想进去了害我们呢?”

    “那也没这么容易。”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们三位都是顶尖的高手,我嘛,虽说差了那么一点儿,却也没差到哪里去,怕什么!”

    祝青宁道:“难得吴大神捕如此谦虚。”

    吴震道:“这当官嘛,就事多,没你们那么闲,每日间能专注于武学进境。”

    祝青宁道:“难不成裴三公子官还不如你大?”

    “官越大越闲,都有手下干啊。”吴震道,“哪像我,就一五品廷尉评,手下能使唤的人不多啊!”

    裴明淮道:“你抱怨什么!以前就说过要提拔你,你自己不肯,难怪还怨我?”

    这时只见昙秀走了过来,水边本来多雾,他白色僧衣飘飘,看起来真是犹如仙人一般。祝青宁笑道:“大师来了,你们就别说这些俗事了。”

    “得了,别在这里明赞暗讽了。”吴震道,“这可是昙曜大师的爱徒,昙曜大师什么人,皇上第一信得过的沙门统。昙曜大师一句话,天下罪人至少有一半变成了佛图户僧祗户,那可是了不得的善举啊!”

    “吴大人这又是在说我什么坏话?”昙秀笑道。裴明淮道:“没什么,就是在赞你师傅昙曜大师,声名远播。”

    昙秀微笑道:“不敢,还是皇上崇佛心炽,当年着师傅开凿灵岩石窟,以修功德。”

    听了这话,祝青宁但笑不语,吴震干笑两声,连裴明淮也没了话,一笑作罢。

    姚兴这时跑了过来,道:“各位大人,诸事齐备,我们这就打算进去了。”他突然跪了下来,倒吓了几人一跳,“几位,你们想进锁龙峡,我们不敢不带你们进去。我们只是想换个活法,求众位不要阻碍我们。”

    祝青宁微笑道:“你们尽管放心,这几位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就算找到什么桃源,又怎么舍得自己家业?只不过是如陶潜说的那个渔人一般,心里好奇,想去一窥罢了。若是真看到了,走了,也再找不回来的。”

    姚兴听了他的话,甚觉有理,道:“是,那几位便请上船吧,一路多加小心。”

    见姚兴走开,吴震对祝青宁道:“还是你会说,两句话便消了他的疑忌。”

    祝青宁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本来便是,那渔民还不曾有什么家大业大呢,进去住了几日,不也一样出来了?也没留在那世外桃源终老,是不是?纵然陶潜写得再好,甚么怡然自乐,那也是留不住人的。”

    吴震却道:“那不过是陶渊明胡写的罢了。他明明白白写着,里面的人不知有汉,乃至魏晋,可他们的衣着便如外人一般。从秦时到晋,那衣着怎么可能一样!既然不知晋,那怎么能与晋时穿一样的衣裳!”

    裴明淮等人皆一楞,陶潜的《桃花源记》自然人人都读过,但可从没这么想过。裴明淮道:“你连这个都要去找些漏子,也真是佩服你。”

    “这明明白白的不对,分明是他留给人看的漏子。”吴震道,“不是什么先秦,是我们这时候的秦,不是苻秦便是姚秦,才能与晋时衣饰相仿。”

    几人都有些发楞,吴震道:“我随便说说而已,又怎能把这些东西认真了!走吧走吧,上船!别上同一条船,否则真怕被一锅端了!”

    “你虽然爱胡说八道,但这话还真一点没错。”裴明淮道,“我们各上一条船便是。”

    这渔村的人聚起来,还真是不少,进锁龙峡的都是青年男子,也有十余艘船,每艘船上有十余人,也有百多人。

    那些船与寻常船实在不同,不仅窄,还略有些弯,有点像月牙。进了锁龙峡,裴明淮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船,那锁龙峡里面弯道实在太多,这种扁船过弯道的时候要容易得多。而且里面岔道实在太多,裴明淮记性极好,但连着转了数十次,也被转得晕了,哪里还记得清楚。望了一眼旁边船上的祝青宁,祝青宁脸色凝重,裴明淮很少见他这样,心里明白,五行之术再厉害,也比不过这锁龙峡中的鬼斧神工。

    先前锁龙峡尚容三船并行,走了半个时辰光景,只容两船而行了,而且河道越来越窄,峡谷里也越来越黑,裴明淮心知再走下去,必当伸手不见五指。他一直留神看驾船的渔民,越看越觉得有趣,倒像是每走上一段路,领头的人就会换一个上去,再隔上一段路,又换一个。忍不住问身边的姚兴道:“姚大哥,为什么走一段路就换领头的人?”

    姚兴望了他一眼,道:“公子好眼力。”

    裴明淮心道这是什么好眼力,看久了自然看得出来。只听姚兴低声道:“公子,锁龙峡的路,错综复杂,若不识路,谁也走不进去,只得在里面不断地转圈子,到最后恐怕是都转不出来的,会死在里面。我们这几个村子的人,家家都知道一截路,都是祖上口口相传下来的,只有凑在一起,才能是锁龙峡的全貌。所以公子才会看到,隔上一段路,我们便会换一人领头。”

    裴明淮一路上见到岔道无数,有时候窄到这小船都要小心翼翼地才能过去,若是让自己进来,根本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一定陷在里面。姚兴又道:“各位说话也尽量轻一些,这里的石壁十分脆薄,连声音大了都会簌簌地往下掉。若是塌了,那就完了,我们就得全死在这里了,谁都别想找到我们的尸身。”

    他声音虽低,但吴震、祝青宁、昙秀等人都听到了。吴震正好身在石壁之旁,便回头去看,果见那石壁有裂缝,连这等小船如此轻捷地经过,都会有碎石落下,不由得暗自心惊。裴明淮问姚兴道:“据说是要走半日?”

    “要这么久。”姚兴道,“再走一阵,就会一点光都没有了。头顶有无数石笋,说不定就会掉下来,各位一定留意。”

    听他这么一说,连裴明淮都无心说话了,暗自戒备。又行了大约个把时辰,果然如姚兴所言,光越来越暗,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姚兴道:“前面小心。”

    船连着转了三个弯,裴明淮“啊”了一声,只见前面本来河道两侧却堆了无数乱石,倒像是石壁受了什么震荡塌了下来,仅余一条极窄的水道,那些乱石又尖利之极,恐怕船都过不去。忍不住问道:“这里一直都这样?”

    “不是。”姚兴道,“就是上个月的事,不知怎的塌了下来。所以我们着急得很,若是再塌一次,就永远进不去了。唉,也不知为何,此处虽然多地动,但这里也从没塌过,最近又并没地动过,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塌成了这样。公子也小心,那些石笋比刀子还快!船是勉强能过,但上面那些石笋,是会伤着人的。”

    裴明淮道:“削掉便是。”

    姚兴道:“公子一定小心,若力使大了,石壁继续往下坍塌,我们都会被埋在下面。”

    裴明淮仰头往上看,这锁龙峡实在是高至凌云,那些石块重重叠叠,却垒得并不牢固。知道姚兴所说是实,心里不由得一寒。又朝凌羽看了一眼,姚兴不明白这地方是为何塌下,裴明淮却明白,一定是凌羽掌力所致。众渔民驾船的本事实在是让他吃惊不已,忽高忽低,左右盘旋,大魏以骑兵横扫北方,不擅水师,昔年太武帝南伐,也是长江阻了脚步,裴明淮暗道若让这批人去训练水军,必当出色得很。

    又朝凌羽看了一眼,凌羽坐在船尾,手脚都被缚住,裴明淮虽明知实在不必照应他,见石笋尖利,仍把他拎到了身边,道:“小心点。”

    姚兴道:“公子,请照应下这孩子,要不,到这里死了,我们可就白忙活了。”

    裴明淮苦笑,又瞪了凌羽一眼,心道你装得还真像。不过凌羽居然能闯到这里,也十分佩服。凝神去看,水底暗礁如刀,有些地方暗礁已几近水面,若是让自己掌这船,早就翻了,也不得不佩服众渔民的驾船本事。尤其是方才石壁坍塌之处,船都斜到了一边,几乎要倒倾下去,居然仍是过了,知道凌羽出事就在那里,大约是情急之下要退出,掌力把石壁给震塌了。

    此时已经全无天光,众渔民拿的也不知是什么,并不是灯烛,一人手里拎了一个囊袋,发出微光。姚兴回头对裴明淮招呼道:“公子,绝不可有火。一有火,就完了。”

    裴明淮奇道:“为何?”

    “此处石壁上有层黑色的不知道什么石头,一遇火便燃。”姚兴苦笑道,“任有通天本事,也得被烧成焦炭啦。”

    见裴明淮回头看祝青宁等人,姚兴道:“船上的人自会叮嘱。”

    裴明淮道:“姚大哥,那你们用来照明的……”

    “是萤火虫。”姚兴提起那囊袋给他看,道,“此处萤火虫极多,我们便收集起来,虽说萤火虫不出一两日便死了,但照明足矣。”

    裴明淮记得确在山里见过,到处都是。如今对这群渔民可说是佩服之至了,低声笑道:“姚大哥,你们在这里打渔,真的是太屈就了。你们啊,应该去操练水军,必当天下无敌。”

    姚兴一怔,面上露出苦笑,道:“公子这话说得……”

    此时水道更窄,两边石笋贯穿而过,众船也停了下来。裴明淮奇道:“难道这里以前没人过?”

    姚兴叹道:“不,能过的。”裴明淮见众人都伏在船底,这样便能避过那些石笋,笑道:“好法子。”

    “公子若愿意,可削掉那些石笋。”姚兴道,“伏在船底也并不是什么好法子,这里下面的暗礁尖利无比,哪怕是我们这样的船底都可能抵不住,一个戳穿了便是透体之祸。公子如果有把握,宁可是砍掉这些石笋的好。我们是想永远不出来了,但公子你们还是要出来的,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裴明淮忽然想到一个居然从没想过的问题,道:“你们要是不出来,我们又怎么出来?”

    “画图给公子。”姚兴道,“公子不用担心,我们既然进来了,就不打算再走,每个人心里的地图,自然也没什么用了。公子等几位都是高人,出这锁龙峡不难的。”

    裴明淮道:“姚大哥,你好像是一心一意要进去啊。那桃源,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姚兴笑了一笑,笑得却颇为古怪。正要答话,忽见一根石笋从中断开,自头顶上落了下来,低叫:“小心!”

    裴明淮拔剑出鞘,将那石笋轻轻挑开,随手又削断了几根拦在面前的。忽见前面“砰”地一声巨响,一条船撞在了石壁上,顿时轰隆隆声响不绝,心知不妙,抬头一看,头上巨石滚滚而下。此时船道窄极,上下左右都是坚利如刀的石笋,实在是避无可避。心里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突然记起了姚兴刚才说的话:若是埋骨在此,怕是再过多少年,也无人发现。

    自己也终将成白骨,又跟那深涧里面的,有何区别?

    不知是谁的囊袋破了,萤火虫飞了出来,绿幽幽地飞得到处都是,星星点点。裴明淮一低头,见着坐在脚边的凌羽,一双眼睛晶晶发亮地看着自己。

    此时乱石纷纷而下,裴明淮也知道危矣,又见着一块大石落了下来,凌羽也不去挡,便挥掌拂开,心中一酸,对凌羽低声道:“你是再回不了家了。”

    凌羽睁大眼睛看他,裴明淮忽觉着脚下一空,低头一看,水下竟然成了个极大的漩涡,把船整个都往下吸了去。一时惊讶之极,那吸力极大,往下落了下去。只听得凌羽低声地说了一句:“这时辰可凑得真巧,看起来,你们是注定要进这个地方的人了。其实,唉,也真没什么好的。世人总是听些不尽不实的话,世间又哪里真有桃源?不过是……”

    此时那漩涡更强,裴明淮只觉天旋地转,越坠越快,终于不省人事了。

    裴明淮醒来之时,身边却已没了水。身在一个大得不得了的地室里面,朝上一看,竟然一眼望上去黑黝黝地看不到顶。虽说身边无水,但那地面青石却像是被水给长年浸着一般,生满了密密的青苔,潮气极重,有些石缝还有水草长出来。这地室极大,呈正圆状,足有数十上百丈宽,却空无一物。

    众渔民都昏倒在地,吴震正抱着头爬起来。裴明淮见祝青宁在身旁,忙扶他起来,摇了摇他道:“青宁,你没事吧?”

    祝青宁一身衣服都湿透了,面色苍白,这时还昏昏沉沉的,睁了眼道:“我们这是……掉下来了?”

    昙秀倒是镇定得很,缓缓站起环视四周,道:“有趣,有趣。此处实在是天地生成,若有异象,这下面的水突然退去,我们才能下到此处。否则方才落下来,也早淹死了,这里怕是有数十丈高,若下面全是水,哪里有丝毫活路。”

    姚浅桃扶着道容师太,也慢慢站起了身。道容师太道:“大家都没事吧?唉,这地方实在怪得很。”

    姚浅桃道:“我去看看师妹们。”

    姚兴也醒了,茫然片刻,忽然叫道:“裴公子,那个孩子还跟你一处吗?”

    裴明淮也一怔,他记得众人一起摔下来的时候,他明明是紧抓着凌羽的。祝青宁道:“你不是跟他一处吗?人呢?”

    裴明淮知道祝青宁能黑暗中视物,异于常人,便道:“可我也昏过去了,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祝青宁道:“前面有条路。”

    这里本来极黑,只有极微的天光,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吴震奇道:“你看得到?”

    祝青宁嗯了一声,道:“过去看看。”

    他走在前面,吴震摸了一下怀中的火折子,姚兴忙道:“大人,别点火。怕这里也跟上面一样,一见火光便出事。”

    吴震问裴明淮道:“你带着夜明珠吧?”

    “有。”裴明淮把那珠子自匣中取了出来,光华立现。这时方看清楚,正前方确有一条通路,甚是宽敞。

    除了众人脚步声,就只听到水滴下来的声音。这条路不短,众人足足走了一盏茶时分,才见着前面变得宽阔了,且隐隐地看到有火光。裴明淮手按在剑柄上,对祝青宁道:“留神些。”

    祝青宁却不理会他,加快几步,走出了甬道。众人都是一惊,本以为方才那个石室已然够大,面前这个却要更大数倍,能容千人。石壁上有一圈火把,如今已被点燃,只见在石壁正中的高台之上,有个绝大的青铜图案。雕刻古拙,是个巨大的兽面,一张脸全然对称,两眼如铜铃,凶猛狞厉,威仪迫人。这兽面之上却雕了一只大眼睛的小鸟,展翅欲飞,看起来倒像是停在这兽的头顶一般。

    姚干叫道:“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高台之上,身后便是那巨大的青铜雕刻,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如水般流动不绝,目如星子,正是凌羽。

    道容师太失声道:“这……昙秀大师,这不就是那块白玉璜上面的……昔年我在姚帝宫中见过……”

    裴明淮缓缓地道:“师太说得没错。这是饕餮纹,传说夏启所制九鼎上面就是这兽面纹。传说无差,九鼎想必就离此处不远了。”朝上看了一眼,这石室却是有顶的,比不得方才头上无边。

    姚兴向前走了两步,道:“你跑过来了也好,反正也是要在这里杀你的。”忽然奇道,“咦,你的脚怎么好了?”

    凌羽道:“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来。”朝祝青宁道,“还我的剑。”

    祝青宁不语,凌羽道:“本来就是我的剑,你是要我抢吗?”

    裴明淮道:“青宁,霄练本是他之物,还给他吧。”心知祝青宁仍疑凌羽的武功,颇有一试之意。

    祝青宁笑道:“你倒来抢看看。”

    凌羽道:“好!”

    裴明淮只觉眼前一花,凌羽手足都不曾动,已在祝青宁身侧,他先前已经见识过凌羽这轻功,突然记起列子所言:御风而行,心凝形释。凌羽一掌拍出,祝青宁剑已刺出,那剑却不见剑身,凝神看去方见淡淡剑影,乃是孔周三剑之一的承影。裴明淮数次见祝青宁使剑,都是用的承影,知道这该是祝青宁最常使的剑,此时逢劲敌仍是用的此剑。

    裴明淮见凌羽以掌迎承影,心道你武功再高也是人,承影锋锐他是亲眼见过,这一下不割你一只手下来?却见凌羽手掌一翻,那承影自他掌心滑了开去,凌羽手腕又微微一振,祝青宁只觉虎口剧震,身不由己放了手,承影打了个转,已握在凌羽手中。凌羽剑尖指向祝青宁,道:“还我霄练,否则别怪我不顾师兄面子。”

    吴震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眼眶了,嘴都张大了合不拢。昙秀跟祝青宁交过手,自然知道他武功深浅,此时摇了摇头,道:“天外有天。”

    裴明淮见祝青宁又惊又怒,低声道,“还给他,青宁。”

    凌羽笑道:“还是明淮哥哥好,免得我多费功夫。”

    别的人不知端底,也还罢了,裴明淮一听他这么叫就浑身寒毛直竖。祝青宁也心知不是凌羽对手,叹了口气,只得解下背上琴囊。裴明淮这时才明白,原来祝青宁是把霄练与含光都藏在琴里面。

    祝青宁把霄练递给凌羽,凌羽却不伸手接,掌缘在剑鞘上一碰,霄练便脱鞘而出,只见一道白影如虹,“铮”地一声,插进石壁那青铜雕饰的兽面额头正中,没入大半。凌羽把承影抛给祝青宁,走了过去,左腕在霄练上轻轻划过,鲜血便流了出来。

    姚兴等一干人本已看得呆住,这时姚干终于叫了出来:“你……你知道那法子?”

    “以人血饲守护的神兽,此门方得开启。”凌羽淡淡地道。他腕上鲜血流出,裴明淮是已经看出来,那血沿着青铜兽面上那些花纹渗了进去。“而且必得是个十八岁少年,对不对?真是难得你们知道得这么清楚!”

    忽然听到轻微的卡嗒卡嗒之声,跟着这声音越来越响,裴明淮虽不擅机关之术,也知道是这石室中有机关开启了。见凌羽手腕还在流血,叫道:“喂,你不会要把你一身血都放光吧?”

    凌羽收回手来,又收了霄练回鞘,道:“已经够了。”

    裴明淮听四周石壁里面的声音,都变成了沉沉的隆隆之声,知道立时便有异变。见凌羽仍站在那处,也不管手腕伤口,便拉了他下来,撕了衣襟,拉了他手替他止血。凌羽也不理会,裴明淮一面替他包扎伤口,一面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法子,还得要年纪是十八的?”

    “只是因讹传讹罢了。”凌羽道,“你要用你的血也一样行,换谁都行。至少在这里是。”

    裴明淮正想问什么叫“至少在这里是”,忽然脚下一摇,只觉地面震动不已,连同四周都在摇动。凌羽低声道:“笛子给我。”

    裴明淮拿了那支紫玉短笛递给他,凌羽跃到青铜兽面之前,回头笑道:“你们运道好,若不是跟我一起,你们进不去的。你们是真的想进去看一看那桃林深处的洞天之境?”

    姚兴一众人忙道:“是,是,我们为的就是这个!”姚干又道,“对不住啦,我们也不是有意要折磨你的。你真能带我们进去?”

    道容师太脸上半信半疑,道:“真的有那地方?”看了一看姚浅桃和众弟子,姚浅桃道:“师傅,我们都到这里了,也别无出路,不进去还能怎么的?”

    凌羽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你们就去看看吧。唉,我看你们都被那谁写的什么骗了,你们也不想想,最初为什么这里要叫桃林?”

    说罢,凌羽举了那紫玉短笛吹了起来。裴明淮凝视细看,那青铜兽面好像慢慢地转动起来,知道是凌羽是以笛声催动内劲,虽是股柔劲,却能摧金石,此时竟能将那青铜兽面转将起来。

    吴震忽然“咦”了一声,道:“看那只鸟。”

    裴明淮一看,原本那只鸟在兽面的右首,此时竟慢慢移动,一直到了兽面两眼上方的额头正中。不由得赞了一声,道:“从未见过这般精妙的机关。”

    祝青宁却不乐意得很,哼了一声不说话。昙秀若有所思地道:“为什么这里叫桃林?最初是为什么?”

    裴明淮道:“大概是夸父逐日的故事吧,一路到了此处,终于死了,手杖丢下来,便化成了桃林。”

    吴震道:“那这桃林,也是因为死而生出来的了?他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裴明淮愕然,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这时听见轰隆隆的巨响,这响声将众人惊呼的声音一概淹没,却见那青铜兽面缓缓自墙上移了出来,竟然是一扇极厚的门户。这扇青铜门户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开启了,那开启的声音嘎嘎嘎地刺耳之极,裴明淮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那兽面张大的嘴里在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便如虎吼一般。

    再看一眼凌羽,凌羽额上微微见汗,握紫玉短笛的手都有点发抖。忽然笛声暴涨,突然到了最高的音便似破出,裴明淮隐约间听到了一声清脆高亢的鸟鸣之声,“轰隆隆”一阵雷鸣般的巨响,那青铜兽面的门户终于完全打开了,凌羽脚下一软,自那高台上摔了下来。

    裴明淮吃了一惊,忙飞身上去将他一把接住,抬头一看,门里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听凌羽低声道:“开不了多久,快带我回去。”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纵身上去,直窜进那青铜兽面门户之中。一进去便觉脚下一空,原来仍然不是实地,人便飞快地下坠,周围一片黑暗,只听惊叫声此起彼伏。听吴震叫道:“明淮,你人呢?”

    裴明淮也不知要下落到何时,心里直叫不好,空中毫无可借力之处,若底下是坚硬地面,必得粉身碎身。又抱着个凌羽,手都腾不出来。叫道:“你抱住我!”拔了赤霄,剑光一闪,已刺入石壁之中。但那石壁实在不同一般,坚硬如金铜,裴明淮人在半空也使不出全力,饶是赤霄神兵利器,只刺入三分,火光四溅,就刺不下去,只缓了一缓,人又向下疾坠。心里埋怨凌羽怎么不说清楚,累得一干人怕是要摔死了,但这时候也无暇抱怨了,只得再运劲将剑刺入石壁。这一刺却如同刺进泥土一般,裴明淮使的劲力太大,剑身尽数没入壁中,整个人都收不住,连同凌羽一起朝石壁撞了过去。裴明淮大惊,立即撤剑,反手握住剑柄,才勉强将人悬在石壁之上。这时摸到石壁上面总算长了矮树藤蔓,裴明淮另一手抓了藤蔓,这时才得空抱怨,对凌羽道:“下面是这样子的,你怎么不说?这是想连自己一起摔死么?”

    凌羽方才想是已经耗尽全力,这时双臂搂着他脖子都是软软的,道:“刚才那不是来不及说么?掉下去也没什么的,下面是水啦。”

    听他这么说,裴明淮才放了几分心。苦于一片漆黑无光,什么都看不见,裴明淮扬声叫道:“青宁,你在哪里?”

    祝青宁答应了一声,裴明淮听他声音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松了一口气,道:“各位还是小心些的好。昙秀,你没事吧?”

    “没事。”昙秀道,“我跟吴大人在一处的,吴大人差点摔了下去。”

    吴震道:“是,多谢大师相救!我就是武功不如人,这也没法子!”

    裴明淮又问道:“道容师太,姚姑娘,你们还好吧?”

    道容师太声音发颤,道:“我没事,浅桃也跟我在一起。可是……我有几个弟子,她们……怕是掉下去啦!我听到她们叫了几声……”

    吴震忽道:“咦,他们呢?那些渔民呢?明明是一起进来的,怎的没听到他们的声音?”

    裴明淮当时是第一个进来的,也不知后面如何了。听吴震这么说,问道:“你见到他们进来了?”

    “是啊,亲眼所见!”吴震道,“他们若是掉下去了,怎么就没一点响动?也没听见声音?这地方,怎么这么黑?一点光都没有?”

    裴明淮见祝青宁刚才答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叫道:“青宁,你倒是说话啊?这里就你能夜里视物,看到什么了?”

    “……你真想知道?”过了半日,祝青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裴明淮听他腔调与平日大是不同,只觉得背上发寒,问道,“究竟下面是什么?”

    祝青宁缓缓地道:“这哪里是什么桃林,什么世外桃源,分明是……地底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