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6章
    只见冯宜华站在一间禅室的门口,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她身边还有个妙龄女尼,容色清秀,也是脸色惨白。太子与冯昭仪过去一看,冯昭仪也是一声惊呼,往后便退,太子慌忙扶住了她。

    “这不是慧净么……”冯昭仪颤声道,“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字,也没说下去。

    太子低声道:“半身白骨。”

    冯昭仪道:“甚……甚么?半身白骨?”

    “是《禅秘要法经》。”太子凝视地上那具女尸,实在是可怖至极,上半身一半有血有肉,另一半却被剜净血肉,能见着一条条的肋骨。“见半身白骨。母亲没读过鸠摩罗什大师译的这经么?观尸身腐烂变为白骨,或观想满世间白骨操杂。肉身不净,终当腐坏……”

    那妙龄女尼低声道:“是,我曾在一处洞窟里面见过这白骨观的壁画。意思就是……警醒世人……令人观不净,摒弃其欲。”

    太子问冯昭仪道:“她是这尼寺的寺主?我不怎么记得了。”见冯昭仪点头,又朝那妙龄女尼看了一眼,冯宜华道,“她是服侍慧净大师的慈庆。”

    太子叹了口气,道:“母亲,你去歇着吧,别再看了。这样的事,还是叫廷尉寺来查吧。”

    冯昭仪道:“查?”

    “母亲难不成是觉得这位慧净比丘尼能平白地一半身子变成白骨?”太子道,“必是有人杀了她,然后把她上身去皮剔肉,露出白骨。”

    他看了一眼冯昭仪,道:“母亲莫不是知道什么吧?若是知道,一定请告诉儿子。”

    冯昭仪叹了口气,扶着太子的手缓缓走开。又对慈庆道:“慈庆,你去整理一下慧净大师的东西,待得廷尉那边查完了,也得要烧掉的。”

    等慈庆走得看不见了,冯昭仪才道:“这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这位慧净比丘尼原本是宫中妃嫔。”

    太子吃惊道:“我怎么从没听说父皇有哪个妃子出宫为尼了?”

    “自然不是你父皇的妃子。”冯昭仪道,“是恭宗,也就是景穆太子的妃嫔,也是他的正妻。恭皇后只是因为生了皇上才追封为皇后,东宫诸妃在太子没登基的时候是不会有封号的。因为闾妃得了恭皇后之号,所以连原来的正妻也只得追封昭仪了,不能居于闾后之上。其余那些妃嫔更只得封椒房。”

    太子叫道:“母亲是说,这位慧净比丘尼就是景穆太子的正妃,后来追封为斛律昭仪的那一位?!”

    冯昭仪点了点头,道:“正是。”

    太子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出家为尼?”

    冯昭仪叹了口气,道:“这我怎么知道?只是宫中嫔妃多有崇佛的,皇家佛寺又不比宫里差多少,出家为尼也没什么。你看清都长公主不也长年住在天宫寺么?”

    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响,一个华服男子带了几个随从,走进了寺院里来。见到太子和冯昭仪,吃了一惊,道:“太子殿下,你怎的在这里?冯昭仪也在啊,听我母妃说,您常常来跟她一起说话呢。”

    冯昭仪比他还吃惊,叫道:“乐良王,你怎么来了?”

    乐良王朝太子和她见礼,笑道:“我是来见我母亲的啊。这也有多少年不曾入京了,皇上赐宴还没到时候,我先来看看我母妃。”

    冯昭仪失声道:“你知道你母妃在这里?”

    “知道啊,我虽多年不回京城,却跟我母妃一直书信来往,也常常送东西来。”乐良王笑道,“我本来禀过皇兄,想接我母亲到我那处,可她却不肯,出家为尼,还说死后也不要去金陵,就葬在此处便是。我没法子,只得随她了。这回皇上旨意下得突然,我来不及告诉她,她见了我不知道多高兴哪。”

    冯昭仪跟太子对望一眼,乐良王又笑道:“我把我王妃带了来,她还没见过我母亲,正好让我母妃见见。我这就去叫她进来,先见过太子殿下和冯昭仪。”

    太子果见着外面还有乘马车,车帘却是放下来的,便道:“王叔,先别让王妃下车。你请随我来。”

    乐良王不知所以,跟着太子去了禅室,顿时发出了一声大喊。“这……这……怎会这样?我母亲……母妃!母妃!……”

    太子低声道:“王叔,此事古怪,还请你先节哀。我立时唤廷尉寺的人来查察,必能查出缘故来。”

    乐良王叫道:“我母亲已出家为尼,与世无争,谁会跟她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怨,不仅杀了她,还如此作践她的尸身?!我……我要见皇上,一定要皇上下旨彻查,不管是谁干的,我……我……”

    他双膝一曲,跪在斛律昭仪身边,放声大哭。冯昭仪对跟在身边的冯宜华低声道:“你也收拾一下,我们也不便留在此处,还是回宫的好。”

    冯宜华道:“是,我这就去。”

    自太华殿建好后,便成了宫中的正殿,以前的永安殿便用得少了。永安殿之后的安乐殿因为随意些倒还常常用着,文帝见裴明淮在这处的多。安乐殿前的重瓣紫木槿是宫里开得最好的,花绽满树,如云如锦。

    文帝见了他便笑道:“你倒来得正好。过会儿朕的几位皇弟要来见朕,你也陪着罢。四月初七鹿苑的大射礼,嗯,就在马射台,完了后宴设在板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

    裴明淮笑道:“听陛下的吩咐。只是向来大射礼都在七月,陛下这一次是提得太早了。且也来不及筑台了,只得用以前的。”

    “有什么早不早的,爱什么时候还不成么?你真觉得不妥,那就改为蒐狩礼吧。”文帝又想了一想,道:“初八是佛诞节,得去进香祈福,你难得在,也陪着朕一起去。”

    “陛下,别改了,大不了先大射礼,再蒐狩礼,也热闹些。”裴明淮道,“既然陛下让我办这事儿,那大射礼我就不去掺合了,只管办好便是。”

    文帝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凑这个热闹?”

    “真不想。”裴明淮笑道,“分曹赌赛,我从来不爱。我又不能真去出这个风头,无趣得很,陛下就随我去吧。”

    文帝道:“也罢。那你替朕做件事,到时候把凌羽带着一席,别让他太出格就是。”

    裴明淮苦笑道:“陛下,你不带他也罢了!那是什么场合,要他不惹笑话怕是难。”

    “不带还不得闹死朕。”文帝笑道。裴明淮道:“那陛下也别推给我呀。陛下又不封个什么官职给他,我带着他,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说?我在外面拣回来的野孩子?”

    文帝笑道:“那你说,封个什么好?”裴明淮正要说话,见吴震一直在给他打眼色,便道,“陛下,吴廷尉卿来了,你有什么吩咐么?”

    “谢恩就免了。”文帝道,“灵岩石窟的事查得如何了?”

    吴震道:“臣想请问陛下一件事。”

    文帝道:“你说。”

    “方才陛下说,四月初八是佛诞节,要去进香祈福。”吴震道,“臣不是常常在京,这些事多有不知。陛下是每年四月初八必定要去的么?”

    裴明淮微笑道:“不错,每年佛诞节必去。”

    吴震又问道:“那陛下往年是不是都去灵岩石窟?”

    “自前些年武州山石窟寺的五窟落成,就一直是去那里了。”裴明淮道,“此前都是在五级大寺。你怎的问这个?”

    文帝淡淡一笑,道:“有话说便是。”

    吴震迟疑了片刻,道:“那陛下今年的四月初八,是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文帝道,“还有几日,到时候再说吧。灵岩石窟自然这回是不能去了,正在修葺。”

    “那,陛下总该有个可能去的寺庙吧?”吴震还在穷追不舍,被裴明淮瞪了一眼。文帝也不着意,道:“既然初七去鹿苑,怕是得耽一整天,夜里恐怕就该宿在崇光宫了。那样的话,去鹿野苑最近。”

    吴震道:“那臣有句话,说了怕明淮又嫌我多话。”

    裴明淮道:“那你别说最好。”

    “说吧,有什么话?”文帝笑道。吴震道:“陛下这几日能不能下一道诏书?就说初七蒐狩礼后便宿崇光宫,初八至鹿野苑祈福,让朝中上下,不,反正是让这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啊,臣知道说这话十分不妥,但……臣真是有缘故的。”

    裴明淮盯着吴震,道:“你这话……你是觉得,灵岩石窟的案子,是为了让皇上佛诞节祈福不去那处?去别的寺庙?”

    吴震对文帝道:“陛下,臣再请问一句话。陛下宣五王入京,是什么时候的事?诏书里面有没有提到大射礼,或者是蒐狩礼?”

    文帝微微一笑,道:“朕还真没提拔错人。”

    吴震听文帝如此说,知道自己料得没错。裴明淮在旁道:“陛下宣五王入京,确实是说为了大射礼,连日子都定了四月初七的,要诸王一定赶在那前面,别误了时候,如今五王都已经赶到京城了。”

    “陛下,鹿苑大射礼既已下诏,四月初七佛诞祈福按理您是不会回城里的。”吴震道,“就让所有人都认定您次日是要去鹿野苑便是。至于陛下去何处,到时候再看情形便是。”

    裴明淮道:“你真认为……”

    “小心驶得万年船。”吴震肃容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越查越便是心惊,还请陛下一定在意。”

    裴明淮道:“陛下,我这几日留在宫里吧。我二哥的殿中尚书也是虚衔,不如陛下随意给我个什么衔,让我暂领禁军好啦。”

    文帝笑道:“何必弄得这么草木皆兵的?”

    “陛下,不得不防哪。”裴明淮笑道,“要不,你把凌羽的内丹还给他吧,还是让他统领禁军。虽说他不懂这些,可他本事大啊,有他在没人能近得了陛下。”

    文帝朝裴明淮看了一眼,道:“你倒还真关心他,又替他讨封赏又要朕还他东西。”

    裴明淮苦笑道:“总归是我骗了他,看他开开心心地也不记仇,还一口一个明淮哥哥地叫,我心里更过不去了。”

    “罢啦,让他玩他的去吧,他除了闯祸还能干什么,不惹事朕都谢天谢地了。”文帝道,“你要不嫌事多你就留下来吧,就暂领左卫将军吧,无论羽林还是高车虎贲,都归你调拨。吴廷尉,你继续查吧,若有什么事,跟明淮商量着就好,不必事事来回朕了。既然明淮信得过你,那朕也自然是信得的。”

    吴震道:“是,那臣先下去了。”

    待得吴震退下,裴明淮笑道:“陛下,你不会真打算处置阿苏吧?”

    “我倒是不想处置他,可昙曜死得不明不白,他也太不小心了。这已经有不少人借着这事儿,来给朕说东说西的了。”文帝道,“不必你替他讨情,有什么他自己会来。”

    见文帝话都说到这里了,裴明淮只得道:“是,那我也下去了。这宫里禁军的情形,我先去看一看,再作打算。”

    “待会朕在这里见几位皇弟,你午宴的时候过来。”文帝又嘱咐了一句,裴明淮笑道,“是,我哪里敢忘呢。”

    文帝问道:“朕的五位皇弟,你见过几个?”

    “除了那位新袭爵的乐陵王,都见过。”裴明淮道,“前几年随陛下征战茹茹,北镇都待过。还有那年带兵征氐族,到过一回长安,也见过广平王。”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道,“我想问陛下,为何突然要让五王进京?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啊。”

    文帝笑道:“朕想见见自己兄弟们,这又有什么了?他们在外替朕镇守诸镇,也算劳苦功高,朕想给些封赏。”见裴明淮一脸不信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如今是心眼越来越多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办朕交给你的差使,你只管放心,没你的事儿。”

    裴明淮琢磨文帝这话,没自己的事儿,那就是有别人的事儿了?一时间心绪不宁,只得退下。

    午宴便设在安乐殿,除了乐良王还没到,其余四王都到了。大代惯例,宗室赐宴只叙昭穆,不管品秩,十分随意。裴明淮在旁相陪,见那汝阴王天赐人都瘦了一圈,也不怎么开口说话,心知是几年前那桩事。高车于六镇中的二镇起事,天赐奉命带兵镇压,居然被高车打得大败,落荒而逃。大代自烈祖建国起,对高车可谓是肆意掠夺,残酷奴役,这一回败成这样,可谓奇耻大辱,文帝自然震怒,后来才派陇西王源贺前去,斩了上万高车部众方才作罢。文帝对天赐倒也没怎么样,但这汝阴王从此也再抬不起头来了,在自己兄弟面前更是羞愧。

    其余三王倒是还算自在,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谈笑风生,甚是豪迈。裴明淮见几王都颇有风霜之色,知道虽然个个封王,领大将军之衔,但镇守诸镇其实论起来还不如京畿附近的定州司州是美差。只不过再想一想,反正这大代一族是马上得的天下,从没哪一个皇帝是坐得住的,文帝一年出巡至少要七八次,只要有机会必定亲征,想起来,倒也真不知道究竟镇守诸重镇的好,还是留在京师附近的好。

    那位看起来最是稳重的广平王洛侯对裴明淮笑道:“数年不见,又长大许多了。想起上一回见到你,你征仇池回来,那时候多大?有二十么?皇兄早该加封你郡王了,有什么非得要等的。”

    裴明淮笑道:“舅舅这话当不起,陛下这回加封,我实在是不敢当的。”

    “有什么当不当得起的。”阳平王新成道,“陛下那不是等着打下青齐淮州,再封你么,拖也得拖到那时候!”

    裴明淮一怔,广平王忙道:“长姊呢?她怎么不见?”

    “是啊,姊姊呢?”阳平王问道,“陛下,咱们家宴,姊姊怎么不来?”

    文帝微笑道:“今儿个正好有高句丽的使臣来,她正见着。她如今搬到寿安宫住了,你们待会去见她便是。”

    裴明淮其实对清都长公主住到寿安宫一事心里总归不自在,只是文帝向来对体统不体统规矩不规矩不当回事,也不好多话。清都长公主更是,若跟她多说两句,便是:“现在这规矩还真是多了,恼人得很。想先帝那时候……”裴明淮只得闭嘴。这时见诸王竟也全不见异色,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大代一族实在是脱不了马上游牧的习气,再怎么尊道崇佛,习儒家义理,骨子里要变还是难得很。

    乐陵王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倒不是像汝阴王那样不好意思说话,却是因为他终究小了一辈。上一位乐陵王早殇无后,文帝便让汝阴王的次子袭了爵位,赐名思誉,镇守虎牢。所以在这五王里面,思誉是最小的一个,比裴明淮还小着点儿,也是裴明淮唯一没见过的。这时裴明淮多打量了他几眼,大代皇族中人个个都十分高大,这思誉也不例外,脸色晒得黝黑,浓眉大眼,仪容甚是英伟。

    文帝微笑道:“思誉还是初次进京吧?”

    乐陵王一惊,忙道:“是,陛下,我是第一回 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坐在父亲和几位叔伯中间,实在是……实在是觉得奇怪得很。你们都是兄弟,就我一个……我一个是小辈。”

    众王都大笑,文帝也笑,指了一指裴明淮道:“无妨,他跟你一辈。”

    乐陵王咧开嘴笑了笑,道:“我一会也去拜见清都姑姑。”又朝裴明淮所佩的赤霄看了一眼,道,“淮州王,你那剑可真好。”

    裴明淮笑道:“还不是皇上赏的。”

    文帝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同辈,叫名字便是。”又问道,“你们几个去见京兆王了么?”

    “还没,自然是先来赴陛下的宴。”阳平王笑道,“吃完了再去。京兆王他老人家吃得那一个……那一个……修身养性!我怕我吃不饱!”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文帝笑道:“他老人家最是看重长生之道,自然吃也吃得清淡了。”

    裴明淮一直拿不准文帝究竟召五王进京何意,心中颇为惴惴,也不知是谁要遭殃。但看这席上光景,却又看不出什么来,人人都态度自然得很。心里正在忖度,忽见中常侍赵海进来了,对文帝道:“陛下,太子殿下和乐良王到了。”

    “他两个怎么一起来了?”阳平王奇道。文帝道:“让他们快进来吧,这也太晚了些,这宴都要完了。”

    广平王望着赵海背影,道:“陛下,林常侍故去多年,我看陛下身边也没个能替陛下多操心的人。赵海年纪也大了,还在宫里侍候。”

    文帝叹了口气,道:“朕那年封了林常侍定州刺史,他回去没一年就过世啦。定州刺史现今是他侄子,倒是不错。”

    阳平王笑道:“皇兄,听说林常侍的兄长有个女儿,德容兼备,皇兄要不要选进宫来?”

    “你倒说到朕头上了。”文帝笑骂道,“若是你自己看上了,你去讨,还敢不给么?还是要朕去说话?”

    “不是,不是,皇兄误会了。”阳平王忙道,“臣弟真不是那意思。我是听说,长姊想在高句丽给皇兄迎个妃嫔回来,反正都是选,不如再选个……”

    裴明淮问道:“陛下,真有此事?”又笑道,“这倒是好事,若真成了,我替陛下迎去,我还不曾到过那边,还正想去看看风土人情呢。”

    文帝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反倒消遣起朕来了!我倒是见过林常侍的那个侄女儿,还真是容貌出众,知书达礼。要不,淮儿,朕赐给你?”

    裴明淮哪里想到他们说来说去,却说到自己头上,一怔道:“陛下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压根就不认识她。”

    广平王笑道:“明淮也不小了,怎么,跟宜都王女儿结亲的事,还没说成?”看了阳平王一眼,道,“兄弟,你也别乱作媒。庆云的事从小就说起了,哪能到最后让别人给半路抢了呢?”

    阳平王笑道:“我哪里乱作媒了?若碍了庆云公主的事,宜都王他老人家还不把我给砍了!不过,林家那女儿,当个妾室总成吧。”

    裴明淮尴尬难当,实在是坐不下去了,起身一礼道:“我先告退,各位舅舅就陪陛下多聊一会吧。”

    “这孩子,脸皮这么薄!”阳平王哈哈大笑,拍着案几道,“都是沈信那一套教的!我告诉你,我们族里啊,以前在草原上,那是看上了那个姑娘就抢回家去,没那么多三媒六聘的,喜欢就是喜欢了!”

    裴明淮差点没被这几个郡王给窘死,文帝但笑不语,半日方道:“行啦,你们别说了。朕那诏书早下了多时了,你们也全当耳边风。”

    “没没没,皇兄,没这回事。”阳平王忙道,“臣弟都是一字字记得的,嗯,今制皇族肺腑王公侯伯及士庶之家,不得与百工伎巧卑姓为婚,犯者加罪!……尘秽清化,亏损人伦!”

    文帝道:“背得倒挺熟的。可我看你们一个个的,也没遵过这旨啊。乐良王娶的王妃,朕连是谁都没弄清楚,这么瞒着朕,不会是隶户吧?”

    “哎,皇兄,别说您了,我们都没见过。”阳平王笑道,“听说跟他王妃连孩子都有了,哎,皇兄,您也就别管他了。自己家的事,只要别张扬,有什么大不了的!”

    文帝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就见着太子与乐良王一同进来了。乐良王脸色铁青,快步走到他座前,跪了下去,叫道:“皇兄,你一定要替我作主啊!”说罢就放声大哭起来,只哭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广平王道:“兄弟,你这是怎么啦?在陛下面前,哭什么哭?”

    太子在旁道:“父皇,乐良王叔的……母妃……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在武州山的尼寺……过世了。”

    裴明淮一惊,道:“乐良王的母妃?斛律昭仪?她还在世?”

    “本来是在世的,现在不在了!”乐良王流泪道,两眼通红,“皇兄,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母亲早出了家,也没招谁惹谁的,怎么就会被人害了?皇兄,你一定要替我作主,不管是谁害她的,我都要把那个人杀了,碎尸万段!”

    裴明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间思潮起伏,实不知说什么好。见文帝仍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陛下,为何斛律昭仪要出家?为什么不留在宫里好生侍奉着她?景穆皇帝……他别的嫔妃呢?”

    “……斛律昭仪要出家,是她自己的意思,没人逼她。”文帝缓缓地道,“册封这几个兄弟为王,分驻众镇,是朕登基多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几位椒房都已经过世了,若不是如此,也就随着他们几个一起走了。”抬了抬手,对乐良王道,“起来吧,这件事,必替你查清楚。”

    裴明淮退出安乐殿,到了寿安宫,正碰上庆云出来。庆云笑道:“明淮哥哥,你来看公主了?”裴明淮见她手里捧着一个琉璃莲瓣香炉,便笑道:“怎么,你还亲自来做这个?”

    庆云笑道:“里面那位从不爱香,一闻到就皱眉头,我就只得捧出来了。”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我的香,烧了一半。这么好的香味儿,居然不喜欢。”

    裴明淮问道:“里面是谁?高句丽的使者?”

    “已经走啦。”庆云笑道,“没事,你只管进去,是武威公主。我去把这香放到我屋子里,省得浪费了可惜。这可是我亲手制的,除了公主殿下和景风姊姊,我谁也不给。啊,上次老师生辰,我也送了些,只可惜再没孝敬他老人家的时候了。”

    裴明淮一怔,想再问时,庆云已经走开了。裴明淮看着她鬓边步摇串着的明珠摇摇晃晃,微微叹了口气,走进了正殿。

    清都长公主坐在当中,右首是沮渠宜琦和沮渠宜琼。对这两个武威公主,裴明淮是从来分不清楚,长得是一模一样。二女都站了起来,其中一女笑道:“明淮来了。”

    听她说话,裴明淮便知道这是嫁给琅琊王司马金龙为续弦的沮渠宜琦。他跟沮渠宜琦要熟些,沮渠宜琼没怎么见过。又记起沮渠宜琼嫁的是高潜,那高氏一门当年自南朝逃往高句丽,在高句丽住了好些年,想来沮渠姊妹来这里便是因为高句丽来的使者与高氏有旧。正要说话,见坐在左首的一个女子也站起了身,跟自己见礼。原本她是背着光的,此时一转过身来,裴明淮一见着她的脸,便“啊”了一声,连着退了几步,险些把刚进来的庆云给撞倒。

    庆云奇道:“明淮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清都长公主见裴明淮神情,也是诧异得紧,问道:“淮儿,你这是怎么啦?”见裴明淮两眼直盯在那左首的女子脸上,便道,“这位是宫里的沮渠夫人,你想必是没见过。”

    裴明淮道:“沮渠夫人?……”又喃喃地道,“蒋少游画得倒是像得很,一点不错。”

    庆云见他死死盯着沮渠夫人,悄悄拉了他一下。沮渠夫人微笑道:“我向来难得出宫门,今儿是她俩进宫来,我也过来见见。”说罢拉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十余岁的孩子,道,“还不叫人。”

    庆云见裴明淮还没回过神来,忙道:“明淮哥哥,这是齐郡王啊。”又道,“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有几样点心还没上上来,你到外面找个人帮我催催可好?”

    裴明淮此时总算是挤出了一个字,道:“好。”走出去风一吹,方觉得脑子清明了些。庆云虽不明就里,但见裴明淮那样子总归不妥,赶紧找事把他支了出去。裴明淮站了片刻,忽见着斛律莫烈领了一队禁军过来,忙叫道:“斛律将军!”

    斛律莫烈一抬头见了他,笑道:“是淮州王。啊,听说你领了左卫将军之职,以后可得多……”

    他话还没说完,裴明淮便打断他道:“凌羽呢?”

    “回来了啊。”斛律莫烈摇了摇头,笑着道,“好不容易哄回来,在外面玩得开心得很,都不肯回宫了。他啊,真是一点都没变。”

    裴明淮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这时庆云也追了出来,拉了他道:“明淮哥哥,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裴明淮匆匆地道,“宫中还有些事,我先走了,你替我向母亲,还有那几位公主夫人的说上一声。”

    庆云看了看他,笑道:“是啦,你只管放心。皇上不是让你暂领禁军么?有的是话可说,没什么好失礼的,你自去便是。”又叹了口气,道,“我还得叫人替那个姓高的姑娘收拾屋子去呢。”

    裴明淮道:“姓高的姑娘?”

    “说是武威公主……啊,是宜琼那一位,这两个真难分,长得一样,封号还一样!”庆云抱怨着道,“她夫君的亲眷什么的,父母过世来投奔高氏。长公主说了,先让她在宫里住下来,还答应让她去武州山石窟寺替家人发愿立功德。”

    裴明淮奇道:“那也该住高家去,难不成住寿安宫?”

    “偏就是了。”庆云不乐意地道,“长公主看着她喜欢,就要留下来了。”

    裴明淮笑着道:“有人帮你侍候着,哪里不好了?”

    庆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好啦,明淮哥哥,你忙你的去吧,我不跟你说了。”

    裴明淮笑道:“是,寿安宫就劳你多费心了。”

    他找到凌羽的时候,凌羽正抱着一罐蜂蜜渍的梅子在吃,吃得一手都是蜜,连嘴边都是。面前案上堆了老大一堆东西,大约是在集市上买的,什么稀奇的物件都有。见到裴明淮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凌羽呆了一呆,道,“明淮哥哥,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裴明淮不知从何说起,凌羽眼珠一转,笑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见到鬼了?”

    “……是。”裴明淮道。“她怎么会……”

    凌羽看了看自己满是蜜的手,道:“你跟我来。”

    裴明淮随他走到九华堂后面的园子里,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此时天色已渐渐暗去,只见园子里面有株花树,极之显眼。那花树是奇异之极,果子硕大,枝叶却有白色的丝丝缕缕垂下来,在暮色里放着莹莹微光。

    “……优昙钵罗。”裴明淮缓缓地说,“我在姜家找到的,移到了宫里,倒是长得更好了。”

    凌羽叹了口气,道:“长成这样,谈何容易。一土一水,那都是千里迢迢自它原来生长的地方送来的。”

    裴明淮道:“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凌羽道,“你都知道这株优昙钵罗是从何处移到凤仪山的,难不成还想不到缘故?”

    裴明淮道:“那位沮渠夫人跟你师姊长得好生像……刚才一朝面,我真以为见到了鬼!姜优明明已经死了,死在凤仪山了……”

    “别说你了,我当年见到她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凌羽又叹了口气,道,“其实细看并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乍一看……真的太像我师姊了。”

    裴明淮叫道:“她到底是你师姊什么人?!姊妹?”见凌羽摇头,又问,“是你师姊的女儿?”

    凌羽仍然摇头,裴明淮叫道:“你倒是告诉我啊!”

    “告诉你怕吓着你。”凌羽笑道,“是她儿子的女儿。”见裴明淮的神情更像是见了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星霜仙子的事,算起来年纪差不多呀。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师姊跟我师兄大吵一架,为了求这花,去了凉国,一待就是好多年。她向来任性得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明淮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有什么事不妥之极,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妥。问道:“那……她的儿子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好像不是我大哥那个爹吧。”凌羽道,“应该是我大哥他爹的兄弟,但叫什么名儿我可就记不得了。”

    裴明淮道:“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凌羽不乐意了,把嘴一撇,道:“你看,你问了半日,我都老老实实答了,就一个答不出来,你就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裴明淮道,“好了好了,多谢你啦。我走了,我自己找人问去。”正要走开,忽见着那优昙钵罗旁边还有一株树,看起来跟枫树差不多,便问道,“这不会也是什么宝物吧?”

    凌羽顺着他目光看去,轻轻地道:“还真是。”

    裴明淮道:“是什么?”

    “悦般仙草,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传闻是这样的。”凌羽笑道,“当年悦般国向大魏皇帝献此草的时候,不想让人知道究竟是何物,便摘了这树上的叶子说是仙草。其实,草一点儿都没用,是得要这树里面的根心,在玉釜中煎煮为汁,才是仙物。”

    裴明淮道:“能治何病?”

    这一回,凌羽隔了良久才回答,声音里却有些伤感之意,裴明淮也不知他这伤感因何而发。“是习武之人的仙物。哪怕经脉俱断,也能救回来。唉,长着也好,说不定哪一日有用呢?”

    裴明淮只觉心中似明似昧,好像明白了些事,又不全然明白。凌羽又看了他一眼,笑道:“明淮哥哥,你今儿个怎么在宫里待这么久啊?对啦,多谢你送来的葡萄酒了,要不,你陪我喝?”

    “谢倒不必,那不是我答应你的么。”裴明淮笑道,“陪你喝却是不成了,改日吧。今日我实在有事,陪不了你。”

    凌羽把嘴一撇,道:“知道啦,反正,人人都忙,都有事,就我一个闲得慌。”

    裴明淮笑道:“让皇上封你个什么官职,你自然就有事儿干了。”

    “省省吧。”凌羽道,“皇上要封,我也不肯。我干得了什么!惹事还差不多。”

    裴明淮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知为何,宫中禁卫统领的左右卫将军之位一直是空着的,裴明淮也不知文帝究竟为何一直让这个最重要的职位空着。也不知是不是二十年前那桩禁军谋乱之事,让文帝对此尚心有余悸,索性便连这两个位置也虚设了?文帝自己不提,清都长公主从来不提,皇后不提,裴明淮也没处问去。前日在斛律莫烈处听了些旧事,反倒引得裴明淮疑惑起来。

    斛律莫烈见他进来,忙迎上道:“淮州王,你来啦,我们正等着呢。”

    裴明淮笑道:“斛律将军客气了。”又见另一个四十余岁的将军过来,比斛律莫烈尚年长些,认得那是虎贲中郎将斛律都居。虽都是高车斛律氏出身,但裴明淮只扫了一眼便发现这二人定然不睦,真是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心道这二人一领虎贲中郎将,一领高车羽林中郎将,却互相看不惯,偏要凑到一处,不是找事么?

    这时又有一个男子进来,裴明淮跟这人素来相熟,是羽林中郎将乙旃惠。乙旃惠朝裴明淮一拱手,笑道:“是淮州王。原来皇上是要你来领左卫将军之职,我原本还以为……也好,是你的话,我们也没什么说的。”

    “也就是这一段时日罢了。”裴明淮笑道,“最近京师事多,过几日又有大射礼,各位免不了要辛苦了。”

    乙旃惠、斛律莫烈、斛律都居躬身为礼,齐声道:“不敢。”

    裴明淮道:“我也是刚回京不久,如今禁中什么情形,三位先说来听听,再作定夺。”忽见斛律都居神情有些不对,眼眶发红,便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我方才得到消息,我堂姊她死了。”斛律都居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真不明白,她出家为尼,好好的在尼寺里吃斋念佛,怎么就被人杀了呢?”

    裴明淮道:“这件事,廷尉寺自会细察。”

    “是,我等只管宫中护卫便是。”斛律都居道。“皇上恩典,下旨赐秘器,又恩准大大地做上一回法事,晚间还请淮州王允准我去一趟。”

    裴明淮还未答话,斛律莫烈便皱眉道:“明知这几日事多,你走了谁来管你的虎贲羽林?”

    斛律都居冷笑道:“不是还有你么?你反正就一个人在宫里,更没那么多事儿。啊,对了,你今儿陪着出宫的那小孩,我是没见过,听说是以前的羽林中郎将?”

    乙旃惠回头对裴明淮笑道:“方才听说皇上新加封了左卫将军,我哪里会想到是淮州王你,还真以为是……”

    裴明淮见这二人对凌羽颇有芥蒂,想必是觉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恐怕就会凌驾他们之上,十分不快,又想起刚才见着凌羽吃得一嘴一手都是蜜的样子,心里实在是好笑至极,费了老大力气才把笑憋了回去。只听斛律莫烈嘿嘿冷笑了两声,知道接下来他说的话不会好听,便道:“不如我请三位将军喝两杯,席间慢慢说。”

    三个人自然都不敢再多说,乙旃惠先笑道:“是。”

    斛律都居和斛律莫烈互相看了一眼,那一眼真是跟互瞪没什么区别。二人也道:“是,听淮州王吩咐。”

    那晚裴明淮离宫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赶到廷尉寺,却见着吴震面无表情地坐在正堂,跟个石像一样,奇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震指着案上一朵白莲花道,“看看,看看,天雨四华,这最后一朵曼陀罗华也在斛律昭仪身边出现了。摩诃曼陀罗华是大白莲,曼陀罗华便是白莲花了。”

    裴明淮把那白莲拿了起来,见着确实要比先前见着的摩诃曼陀罗华要小些。道:“就不能从那几朵花上面找到端倪么?”

    “在查。”吴震道,“这些都是佛经里面说的莲花,能到哪里寻去?所以凶手才用的红锦和白绢做的莲花。这红锦白绢都是极好的料子,我已经满城里在查了。虽说还没查到,不过,照我看来,这绢料一定是来自……”

    裴明淮道:“何处?”

    吴震笑了一笑,道:“你猜。”

    “我何必猜,这红锦白绢一定是宫中之物。”裴明淮道,“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贡品。”

    他拿了一朵红莲,道:“看到没?上面有暗纹,该是这绸上原本就有的织花。那种织法少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叫,但必定是在宫里常见的。你拿去找宫中的文绣大监,一问便知道了。”

    见吴震面带苦笑,裴明淮道:“是不是有不便之处?那我拿去便是了,让庆云问去。她最好事,有案子查一定高兴。”

    “不是,不是。”吴震道,“不,也是,也不是。唉,明淮,就算查出来,不,是一定查得出来的,我怕也是条假线索,会冤枉了人。”

    裴明淮道:“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既有这样的物证,难不成还不查了!”说罢唤了麒麟官进来,道,“把这两朵绢花带上,到寿安宫找庆云公主。就说我的话,请她找宫里的文绣大监,去细问上一问。”

    待得麒麟官领命而去,裴明淮问道:“斛律昭仪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已经送过来了。”吴震苦笑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白骨观,嘿,白骨观,杀害她的人,真是对佛理通得很哪!那位乐良王在我这里坐了好久,大发脾气,说我们这廷尉寺不会办事,差点把我这地儿都给砸了。”

    裴明淮道:“乐良王人呢?”

    “有位什么大师来找他,说要给他母亲诵经超度什么的,请他也去。”吴震道,“总算把这尊大佛给请走了。他要在这里,我什么事儿都办不了,就看着他闹了!”

    裴明淮问道:“哪位大师?”

    “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位胡僧。”吴震道,“听说是西域来的高僧,跟昙曜大师是好朋友,一同译经的。”

    裴明淮哦了一声,道:“那你没问这位大师的话?”

    吴震奇道:“我问他话做什么?”

    “跟昙曜大师是好朋友又一同译经的西域高僧,自然是吉迦夜大师了。”裴明淮道,“永宁寺的法鸿大师不是说了,最近见过吉迦夜大师手中有阿修罗菩提子么?”

    吴震叫道:“什么?哎哟,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有的是机会见,着什么急。”裴明淮又问道,“打算在哪里替斛律昭仪做法事?”

    吴震道:“还能在哪,就是武州山石窟寺啊。”

    裴明淮叫道:“什么?那怎么能行?”

    “乐良王说他母亲向来就在武州山的尼寺,非得要在那给母亲做法事。这是孝道啊,就连皇上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我看皇上根本不着意这些小事。”吴震道,“我只管查案,他要去烧香我还能怎么样?”

    裴明淮却越想越是不妥,道:“不成,我要去看看。”

    “你看看那具尸身再去看吧。”吴震起身道,“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白骨观!不知道是谁干的!”

    裴明淮随着他进去,一见也吃了一惊。吴震苦笑道:“裴三公子,我知道你精通佛经,你倒是给我讲讲,这白骨观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鸠摩罗什译的经么。”裴明淮凝视那半身白骨,道,“可经里面也不是这么说的。倒是见过凉州那方向有个洞窟,里面画的半身白骨是差不多这样子。一个女子,半身是美女,半身是白骨……”

    吴震问道:“凉州?”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以前大凉也崇佛得很,开凿了不少洞窟。如今我们这边的工匠,不少都是先帝灭凉国的时候,自那边徙来的。怎么?”

    “我忽然在想,昙曜大师是凉国过来的僧人啊。”吴震笑道,“从前可是跟大凉国主亲近得很的。不单是他,师贤大师也是啊。”

    裴明淮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当年凉国被破的时候,是连那边的佛理精义都一并给迁过来了,也不为怪。还好那时候先帝听了师傅的劝,不曾把凉国的僧人都一并杀了,唉!”

    吴震道:“你刚才说,佛经里面并没说什么半身白骨,只有壁画里面才有见到?”

    裴明淮沉默了片刻,道:“这确实有些古怪。你继续作你的白骨观吧,我要去武州山石窟寺了。我看那位乐良王怕有些伤心过头了,惹些事来就麻烦了。”

    “我这里事多,你去隔壁侯官曹找阿苏陪你一起去吧。”吴震道,“我就不陪你了!”

    裴明淮道:“我倒还找他陪着?这还不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