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即使从去年康熙宣布禅位诏书,到今年三月传位大典的举行,中间有这么多时间供大家缓冲,许多人仍然有些恍惚,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

    他们想过胤祚最后会脱颖而出,但是没想到会这般快,仿佛做梦一般,康熙成了太上皇,胤祚成了皇帝。

    而九阿哥、十阿哥在胤祚登基后,被封了亲王,身板一下子抖起来了,府中都办了喜酒。

    酒席上,九阿哥喝的两腮通红,两眼朦胧,举着酒杯看着席桌上大阿哥、二阿哥他们,“哥哥们,其实早就该想到,去年皇阿玛给大家册封,唯独没有我和老十,估计那个时候就想着禅位了。”

    正因为时间不长,所以皇阿玛将他和老十留给六哥,如果皇阿玛再打算干个十多年,以他和老十的家世,得个郡王不困难。

    大阿哥、二阿哥他们听到这话,也反应过来。

    是啊!九阿哥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去年的册封才没有老九、老十。

    想明白后,大阿哥冲二阿哥举了举酒杯。

    事情已经成定局,六弟看着性格也稳重,再说老爷子还在呢,他们何必担忧。

    二阿哥见状,唇角露出浅笑,同样冲他扬了扬酒杯。

    今后大家都轻松了。

    ……

    许多人对于康熙禅位当了太上皇以后的生活,有诸多揣测,毕竟康熙在位时,可以说的上是夙兴夜寐,无论是对待他或者阿哥或者朝政,都十分严格,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算是嘴上说着不管,但是新皇今年不到三十岁,康熙也要稍微监管一些吧。

    ……

    胤祚在成为皇帝后,也遇到一些顽固不化的老臣,明面上宣扬忠诚康熙的臣子。

    对于这些人,胤祚也不怎么计较。

    额娘说了,无论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自己将他们当劳力干活就行,又不是当心腹。

    当然他也有些小心眼,派的活比往日多了两三分,多多打磨这些“臭石头”。

    ……

    康熙在传位大典结束后,就搬到了养心殿,将乾清宫留给了胤祚。

    胤祚自然每天都去给康熙请安,顺便用朝政“压榨”一下康熙这个太上皇。

    “压榨”一词是康熙从佟安宁那里知道的。

    一开始康熙对于胤祚这种孝顺态度十分欣慰,觉得没有选错了人,胤祚就是当了皇帝,也将他放在心上,朝政之事从来没有隐瞒他,都会和他分享,连奏折都分了他一半,还不是请安折子。

    佟安宁那边收到康熙的炫耀,直接写了回信,一盆冷水浇下去。

    ……您现在已经退休当了太上皇,可是操着皇帝的心,干着皇帝的活,一点好处都没有,胤祚他不仅能偷懒,还得了孝顺的美名,啧啧,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康熙:……

    他皱着眉道:“梁九功,你觉得朕是被胤祚压榨了吗?”

    “啊?”梁九功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

    太上皇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康熙见他不懂,将佟安宁给他写的信简单口述了一遍。

    “呃……皇太后她这话说的……嗯……有几分道理。”梁九功干笑两声。

    尤其以他对新皇的了解,可能其中有几分抱着让太上皇打白工的心思。

    康熙:……

    然后胤祚那里都得到了消息,说是康熙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带着太皇太后去畅春园养老。

    胤祚听到后,赶紧去了养心殿,顺便将弘曙带上,打算万不得已时候,让弘曙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得知自己的重任,现年八岁的弘曙惊呆了,大大的眼睛带着惊惶和羞捻,小靴子在地板上摩擦个不停,嘴角不停抽搐:“皇阿玛,要这么坑儿子吗?”

    他要去给皇玛嬷告状!

    皇玛嬷说了,他虽然年纪小,也是个独立的人,也要尊重他。

    胤祚闻言,负手看着他,“难道你想朕干这事?”

    “啊?”弘曙石化,连连摇头,挤出灿烂的笑,露出小米牙,“儿臣觉得也舍不得皇玛法……嗯,不过儿臣觉得自己太小,能不能多喊一些人。”

    别……可千万别!

    他丢脸了,可以用年纪小搪塞过去,皇阿玛若是这样干,满朝文武还以为皇阿玛疯了。

    “随便。”胤祚也猜出弘曙的心思。

    见胤祚允许,弘曙立马跑去上书房喊弘晴、弘昱、弘晖他们,总之不能让自己单独丢脸。

    弘晖听完原委后,脸上笑容裂开,连忙摇手后退,“若是阿玛知道,我是被骂死的。”

    弘曙一把拖住他,“咱们是去尽孝,四叔不会说的,而且这主意,皇阿玛已经允了。”

    弘晴抱着胳膊捏着小下巴,“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要推辞了。”

    弘昱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

    ……

    养心殿中,康熙背着手正吩咐内侍收拾东西,“这鱼缸也要带上,这个书柜也带着,还朕养的那些兰花、这个安宁给朕画的画别忘了、这个老十和老九他们给朕做的罗汉椅也带上……”

    胤祚带着一群人缓步走进养心殿。

    康熙看到他来,冷哼一声,背着手不看胤祚。

    弘晴给弘曙眨了眨眼:看来是六叔惹了皇玛法。

    弘曙:……

    胤祚给康熙行了礼,老实问道:“皇阿玛为何要搬去畅春园,难道有人惹了您!”

    康熙听到这话,胡须重重一吹,扭头瞪了他一眼,“难道留在宫中让你压榨朕这个太上皇。”

    胤祚眸光微闪,面上带着些许无辜,“儿臣不知皇阿玛的意思?”

    康熙转身将佟安宁的信递给他,“这次你没话可说了吧!”

    胤祚接过信三下五除二将心看完,神情中染上一丝尴尬。

    他就说嘛!

    以老爷子的性格怎么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原来是额娘那边透了底。

    康熙看到他这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朕原以为你是真不懂,没想到居然对朕耍心眼。”

    “儿臣是真不懂,儿臣继位不久,对于朝政有些不熟练,就想着多讨教一下皇阿玛。”胤祚恭敬道。

    “哼!”康熙不理他。

    他是年纪大了,又不是老糊涂了。

    弘曙见状,上前一把抱住康熙:“皇玛法,你要扔下弘曙吗?”

    弘晴随后抱住康熙的另外一只腿,“皇玛法,弘晴舍不得您,咱们不离宫,好吗?”

    弘晖恭敬拱手道:“皇玛法,弘晖以为六叔也不舍得皇玛法,而且六叔才登基,确实需要皇玛法时时看顾。”

    ……

    康熙一下子被众多孙子包围了,看着站在外围看热闹的胤祚,瞪大眼睛,“胤祚,快让他们退下。”

    胤祚恭敬道:“皇阿玛,弘曙他们舍不得您,您若是不想帮儿臣的忙,要不管一下弘曙他们。”

    康熙:……

    此时抱着康熙大腿的弘曙等人顿时一个激灵,顿觉不妙。

    小孩子嘛!

    日常课业已经很多了,现在头顶不仅悬着胤祚这座大山,听胤祚的语气,日后就要靠他们吸引康熙的精力了。

    弘曙默默打了一个寒颤。

    弘晴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弘曙的眼神带着询问。

    几个孩子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弘曙站直了身子,仰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康熙:“皇玛法,您去了畅春园,会想我们吗?我们可以随时去看您吗?”

    “!”胤祚冷声道:“弘曙!”

    弘晴:“阿玛经常嘱咐我,要多多孝顺皇玛法,所以,您可以带弘晴也去吗?”

    “嗯?”康熙有些疑惑地盯着腿边几张渴望的小脸,又看了看胤祚此时的黑脸,眸光微转,很快反应过来,经不住哈哈大笑。

    “胤祚,朕算是明白,这就叫佟安宁口中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的这些小帮手可都‘叛变’了。”康熙说完,笑声不止。

    胤祚:……

    就这样,胤祚只能送康熙去了畅春园,康熙去之前,询问了太皇太后的意愿。

    太皇太后摆摆手,“哀家身边有慧贵妃呢,就不打扰你们老夫妻相处了。”

    康熙闻言,嘱咐胤祚尽心照顾好皇太后,带着大包小包行礼去了畅春园。

    佟安宁没想到传位大典才过去两个多月,康熙就来和她抢地盘了。

    等双方见了面,比起康熙给她的冲击力,胤祚给她带来的“震惊”更大。

    呃……并不是对方成了皇帝,身上就平白多了一丝皇威,而是胤祚居然蓄了须。

    原先看起来二十来岁的高冷美男变成了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大叔。

    佟安宁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不断用头撞着康熙。

    她儿子丑了!

    康熙和胤祚被她的动作弄得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康熙扶着她的肩膀,关切道:“安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来人,去宣太医!”

    “没事。”佟安宁扬起头,露出伤心的表情,“皇上,胤祚怎么留了胡子啊!我生的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就只让我看了二十多年,他当了皇帝居然就遮住了,太过分了。”

    康熙:……

    胤祚:……

    现场一时间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随行的宫人和侍卫低头忍笑,不敢抬头。

    康熙抬头看了看胤祚那张脸,抿嘴忍笑,在胤祚无奈的眼神中轻咳一声,“嗯,没错,确实过分,朕这几天还觉得奇怪,总觉得胤祚变了,是你提醒了朕。”

    对于胤祚蓄须的想法,康熙倒也能理解。

    民间有俚语,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胤祚现在成了皇帝,确实要给予臣子一个稳重的形象。

    男子不似女子那般注重相貌,。

    只是他没想到佟安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一旁的富察氏也绷不住笑,用帕子遮住嘴角的弧度,时而用美眸扫一眼胤祚。

    心中也生出一些遗憾。

    皇额娘说的没错,爷蓄须确实让人觉得可惜。

    茉雅奇躲到那苏图背后,都笑弯了腰。

    送皇阿玛来畅春园见额娘之前,原以为额娘会泪眼婆娑,她连话都准备好了。

    没想道,额娘被胤祚嘴上的那一抹胡子给打击到了。

    胤祚心中叹了一口气,拱手道:“额娘若是喜欢,儿臣马上就将胡子剃掉。”

    “真的?”佟安宁有些不信,

    胤祚点头,若是现场有剃刀,他现在就可以。

    佟安宁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啊!目前为止,你也就这一张脸能赢过你皇阿玛了,皇帝方面,嗯,你现在还年轻,还是要保留现有优势。”

    胤祚:……

    康熙闻言斜眼看着佟安宁:……

    他承认胤祚长得好,但是自己也不差啊!

    “噗呲!”茉雅奇努力忍着笑,不停捶着那苏图的后背。

    “……”那苏图感受到后背的力道,时不时倒吸一口气。

    富察氏也是忍笑不已。

    经过佟安宁的这一闹腾,相聚的感慨和严肃氛围彻底散了,众人乐呵呵地进了畅春园。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胤祚不仅剃了胡子,而且还换了一身略微鲜亮的衣服,看着风度翩翩,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佟安宁看到后,眸光一亮,欣慰地点点头,“这样就行,什么年龄就穿什么衣服,不用故意装老成。”

    “男人重要的是能力和地位,又不似女人,朕当年蓄须的时候,也没见你管。”康熙哼哼道。

    “皇上,臣妾倒想管,也要能管住啊,唉!说来,想起当年,臣妾眼睁睁地看着您从一颗鲜嫩的小翠竹变成了油腻的老桐树,往事不堪回首。”佟安宁叹气道。

    康熙:……

    他就不应该问这些。

    ……

    康熙到了畅春园后,每天陪佟安宁聊聊天,说说话,有时听曲看戏,或者研究一些有趣西洋实验,自己学着制作一些东西,每天过得很充实。

    佟安宁有时候无聊会胡思乱想,她现在算是圆满完成了进阶,妃位--贵妃--皇贵妃--皇后--皇太后。

    嗯,升级打怪,后宫的重要称号都拿到了。

    原先以为皇太后这个称号此生拿不到来着,没想到康熙成全了她。

    就是听着感觉涨了好多辈分,听着有些不习惯。

    康熙听着她的唠叨,无奈道:“朕听着太上皇这称号也不太习惯,等到日子久了,咱们就都习惯了。”

    “可能吗?”佟安宁有些纠结道。

    康熙见状,塞给她一枚蜜饯,“天天皱着眉都老了。”

    佟安宁闻言,一摊手,指了指他,“太上皇!”然后指了指自己:“皇太后!”

    最后两手一拍,语重心长道:“太上皇,咱们要服老啊!”

    康熙额头青筋直跳,最终一声暴吼,“佟安宁!”

    梁九功神色淡定。

    看吧,皇……太上皇还是没变。

    ……

    九月的时候,康熙又回到紫禁城,一是给太皇太后过寿,二是蒙古那边发生了些许事情,漠西蒙古四部之中的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发生内斗,将漠西蒙古弄得一片打乱,甚至还影响到漠北蒙古那边。

    对于康熙来说,漠西蒙古的四部无论是准噶尔部还是和硕特部,都是饿狼,只不过几十年前,准噶尔部的噶尔丹被他打败,准噶尔汗国破灭,准噶尔部一下子家当散尽,成了漠西蒙古普普通通的汗部,经过将近二十年的蛰伏,现下趁康熙禅位之际,小心思就藏不住了。

    这次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打了起来,朝廷这边并没有立刻介入,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准噶尔部击败和硕特部,杀死和硕特部的汗王拉藏汗,无力抵挡准噶尔部后,和硕特部终于向朝廷求救。

    因为佟安宁现在的病情,打消了胤祚亲征的念头,经过商议,胤祚打算派大阿哥、十三阿哥出征,同时四阿哥性格严谨,负责后勤。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胤祚这次准备将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这两只恶虎彻底按死。

    康熙赞成胤祚的想法,“你们一定要迅速,要防止那群人破坏朝廷修建的铁路。”

    从京城到木兰围场的铁路已经修了三四年,这是朝廷第一次修建如此规模的铁路,宁可进程慢些,也不愿出事,原先铁路部那边打算今年加快速度,等到明年新皇元年,作为礼物,谁知道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打了起来,弄得铁路部的官员整天骂人。

    胤祚点头:“儿臣已经派人看顾了,坚决不会让他们捣乱。”

    若是顺利的话,明年就能看到这条铁路,到时候一定能让额娘开心。

    战事定下了基本策略,养心殿中,康熙和众阿哥神情都缓了不少。

    这时,梁九功快步进殿。

    正打算开口的大阿哥顿时闭上了嘴,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梁九功伺候皇阿玛几十年,对于宫里的规矩倒背如流,现下这个时候进来,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太上皇,那太医说,这份大概是佟主子……皇太后最后一份脉案了!”梁九功颤抖着手将手中的折子举到头顶。

    殿内顿时一静,众人呼吸一滞,胤祚呆立在那里。

    康熙瞳孔骤缩,颤抖着大手接过折子,打开脉案,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胤祚上前,“皇阿玛!”

    “……”康熙恍惚地抬起头,大手中的折子一下子摔落在地。

    胤祚赶紧弯腰捡起,看着手中金色的折子,仿佛拿着火块一般,迟迟不敢打开。

    四阿哥见胤祚僵在那里,上前两步,拱手道:“皇上得罪了!”

    胤祚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躲过,而后抿了抿唇,颤着手打开,打开时,因为控制不了力气,折子被撕了一道口子。

    “……油尽灯枯,尽人事,听天命,回天乏力……”

    胤祚只觉得折子上的字刺目的狠,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养心殿的人和物都扭曲起来了。

    “皇上!”十阿哥发出惊呼,下意识上前扶住他。

    胤祚半身压在他的身上,勉强站稳。

    而此时,奏折瘫在地上,周围人也看到了上面的字,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无措地看着康熙和胤祚。

    “也许是太医诊断错了,前几年的时候,太医也这样说,可是皇太后还是熬了下来,肯定还是能撑下去的,我去让太医再诊断一下。”九阿哥大步往外面走,眼看就要冲出去。

    “回来!”康熙低沉的话将九阿哥钉在原地。

    九阿哥顿时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来到胤祚身边,带着担忧和心疼道:“六哥。”

    胤祚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挤出一句话,“没事!”

    最终吃力地站起身,恭敬地向康熙行了一礼,忍着眼眶的酸意,悲声道:“皇阿玛,我们……去接额娘回来吧。”

    “嗯。”康熙轻轻应了一声,。

    众人发现,随着这一声应下,康熙的肩背仿若一下子被压弯了。

    ……

    人到了最后时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种事情,一般有经验的人没机会开口。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不希望有这种经验。

    佟安宁之前病情加重时,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五感在慢慢退化,可是今天却突然变得耳清目明,从未有过如此清醒过,觉得自己能来个一千米长跑,当然也只是脑子的蛊惑,轻轻一动胳膊腿,就一下子垮了。

    她躺在佟安瑶的怀里,眼神清明地看着身边的亲人,额娘在,茉雅奇夫妻也在,还有她的那些外孙也都眼巴巴看着她,佟嬷嬷、秋嬷嬷、伊哈娜……勾唇笑了笑。

    真好,她身边放在心上的人都没丢!

    “好了……都别哭了,其实啊!我才是最幸运的人,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我啊!只用受前四苦,已经很好了,只是对不起你们……让你们伤心了。”佟安宁伸手抹着去佟安瑶的眼泪,“瑶瑶,未来要你照顾额娘和阿玛了。”

    佟安瑶抽着气,忍着眼泪,拿着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知道,我知道,在你进宫之前,咱们就这样约定过。”

    佟安宁看向赫舍里氏,之前眼睛看不清,现在骤然清晰,发现赫舍里氏原先灰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银发了,看到此,佟安宁经不住流泪,握住赫舍里氏的手,“额娘,宁儿今生过得很满足,不苦,等到宁儿走了,您就看开点,若是实在没处发泄,就去教训一下阿玛、隆科多、叶克书他们。”

    “好好……额娘晓得……额娘就是舍不得你,我的宁儿那么好,为什么老天爷不让你多活一些日子啊!”赫舍里氏捶胸哭喊道。

    佟安宁闻言轻笑出声,“额娘啊!其实宁儿这条命本身就是老天爷的施舍……那么多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茉雅奇在一旁哭的快喘不过来气,佟安宁冲她招了招手。

    “额娘!”茉雅奇依恋地扑到床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额娘,您别走,茉雅奇舍不得您。”

    “傻瓜!以额娘的身体情况,活到现在已经是幸事,你应该为额娘高兴。”佟安宁给她擦了擦眼泪,“都当了额娘的人了,还哭成这样。”

    “嗝……呜呜……额娘现在都有亲额娘护着守着,等到茉雅奇以后生病了、犯错了,就没有亲额娘疼了……呜呜。”茉雅奇哭的快成泪人了。

    听到这句话,赫舍里氏顿时泪如雨下,人生悲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佟安宁摸了摸她的头,含泪认真道:“对不起啊!茉雅奇!是额娘的错!”

    “呜呜……额娘没错,额娘才不会犯错。”茉雅奇握住她的手,努力吸着气,憋住泪意。

    “咱们茉雅奇以后会是大清最自豪、过得最快乐的公主,是不是?”佟安宁轻声哄道。

    “嗯。”茉雅奇用力点点头。

    ……

    “太上皇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门口响起了太监的宣驾声,不过此时室内的人不怎么在意,注意力只在佟安宁身上。

    佟安宁听到了,目光落到门口,就看到康熙和胤祚穿着明黄的常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虚弱一笑,“皇上……您来了!”不对,应该是太上皇了。

    康熙和胤祚制止了室内众人的行礼,大步走到床前。

    康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应了一声,“朕来了。”

    “皇上,我很开心您来了,能和你说一声再见。”佟安宁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皇上,真的很荣幸遇到你。”

    “朕也是。”康熙大手给她理了一下额头的乱发,温柔道:“你在朕心里,是朕最好的妻子。”

    佟安宁笑了笑。

    对于康熙来说,这种评价可能是最高最好的了,可是她需要的不只是最好,也要是唯一。

    唯一的就是最好的,而最好的有时候并不代表唯一。

    佟安宁叹息道:“可惜我还有九张银卡没用呢,有点可惜了。”

    康熙挤出笑容:“那东西剩的越多,代表朕和你的感情越好,有什么可惜的。”

    “皇上您说的也对。”佟安宁想了想,她立下了遗嘱,传给胤祚,这样两父子日后在政事上有了冲突,也能缓冲。

    想起胤祚,佟安宁转头看着他。

    年轻的皇帝眼眶发红,面上带着慌乱和无措,还有哀求地看着她。

    佟安宁摸了摸他的前脑门,惋惜道:“我儿子如果留了塔石哈那样的发型,肯定是大清第一美男。”

    胤祚愣住。

    额娘就想和他说这些,还是为了逗他。

    “好了,逗你玩的。”佟安宁被他呆傻的模样逗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胤祚啊!既然你成了皇帝……额娘知道,做个好皇帝很累,但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嗯,当然也要学学你皇阿玛,想要退休的时候,挑个合适的继承人,至于一些其他事情,有时候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后世会给你们正名的。”

    胤祚:“儿臣知道。”

    佟安宁笑了笑,其实她还有许多话都写在了给他们的遗嘱中。

    “咳咳……胤祚,你以后要别太逼着自己,不要和你皇阿玛生疏了。”佟安宁忽然觉得嗓子口被什么东西堵住,用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哇……”

    一口鲜红的血喷在柔软细腻的浅黄色锦被上,格外地刺眼。

    众人惊惶。

    胤祚高呼:“太医,太医!”

    那太医和徐太医跑了进来,将手搭在佟安宁的腕上。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就看到那太医冲着众人摇了摇头。

    胤祚身子晃了两下。

    康熙沉默地将佟安宁抱在怀里,仿佛要用躯体禁锢她,防止她逃跑。

    “额娘!”茉雅奇扑到床边哭喊着。

    佟安宁听到声音,眼神有些茫然地转了转头,看到茉雅奇,努力伸着手,声音微不可闻:“……茉雅奇……别哭!胤祚……皇上……额娘、瑶瑶、珍珠……都别哭……”

    手无力地滑落!

    再见了!

    ……

    康熙四十九年十月,康熙继后佟佳佟安宁于畅春园崩逝,享年五十二岁。

    消息传到紫禁城,荣妃、惠妃他们有些惘然,人居然真的走了。

    平妃听到消息后,又哭又笑,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伤心,第二天就病了。

    次日,紫禁城各宫门前就都挂上了白幡。

    ……

    冬至那天,正是康熙和胤祚、茉雅奇他们送佟安宁的梓棺去东陵的日子。

    那日早上还出着太阳,到了巳时,天空一下子混沌了下来,等到巳时正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纷扬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仿佛雪中精灵在漫舞。

    茉雅奇仰头看着满天的雪花,雪花落在面上,冰冰凉凉的,却不让人觉得冷,她低声轻喃道:“额娘。”

    梓宫出了午门,所经道路两旁都挂着白幡,道路两旁都是跪地的民众,许多人额头缠着白布,身边的小竹篮子放着祭品,现场都是百姓压低的哭泣声。

    时而能听到百姓的悲哭声。

    “佟娘娘,那年京师大地震,若不是您,我们一家老小早就成了孤魂了。”

    “佟娘娘,我去年过了玻璃厂的面试,别看我是女人,今年已经是管事了,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

    “皇后娘娘,当年是您宣扬禁裹脚,才让我和妹妹不困在后宅,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不让您多活一些日子。”

    “皇后娘娘啊!您到了地下,一定要让阎王爷给您批个健康圆满富贵的投生,您做了这么多好事,别说投生一世,就是十世也可以。”

    “老天爷不长眼啊!偏偏好人不长命……呜呜!”

    ……

    一同扶棺的大阿哥、二阿哥他们沉默地看着路边的百姓和连绵不绝的白幡。

    虽说皇后崩逝乃是国丧,但是朝廷并不强制普通百姓门前挂白幡,可是自从皇后娘娘去世后,京城大部分人家门前都挂上了白幡,尤其内外城的许多人家。

    早在下雪前,京城就已经是一片白色了。

    “大哥,皇太后她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二阿哥眼眶有些泛红。

    大阿哥仰头,看着飞舞的雪花,同样叹气道:“我们都不如她!也正因为皇上是她的孩子,我才认命!难道你不是吗?”

    “谁不是呢!”二阿哥苦笑一声。

    抬头看着前方的灵棺,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佟安宁促狭的话,“二阿哥……你如果让胤祚、茉雅奇受了欺负,未来儿子的个头同样超不过本宫哦。”

    ……

    随着梓棺葬入陵寝,康熙和胤祚他们待了七天,就要赶着回京,现下漠西蒙古那边乱着呢,他们不能耽搁。

    茉雅奇将人送出东陵,面容有些消瘦,神情坚韧,“哥哥,你和皇阿玛先回去吧,这里有我陪着额娘。”

    胤祚嘱咐道:“你要照顾好自己,额娘若是知道你病了,会找我麻烦的。”

    茉雅奇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忽而眼珠子转了转,“要不我将你欺负病了,让额娘来找麻烦。”

    胤祚眼睛微眯:……

    茉雅奇这想法有点意思,他想试试。

    旁边的康熙黑着脸,“胡闹,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安宁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你们犯了错,她肯定来找我。”

    胤祚:……

    茉雅奇:……

    皇阿玛真是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