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临”看着奚昭捏在手里的那枚葡萄。

    与其说看, 更像是在辨别混在淡淡果香中的妖气。

    ——不是她的。

    应属于那天在书房遇着的道人。

    在她心底,要更喜欢那道人么?

    陡然冒出这念头,他只觉一片混沌的脑中顷刻间就被躁恼占满。

    他下意识认定太崖的妖气来自她手中的葡萄, 低下颈子便要去咬。

    只是还没挨着, 奚昭就扬起手, 往后退了步。

    “月楚临”抬眸, 喉咙里发出威胁式的嘶哑声响。

    奚昭却道:“你不要在我面前生气。”

    “月楚临”愣住, 似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奚昭移过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虽占去了月楚临的身躯, 可两人到底不同。或许因为是影子, 他的周身浮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黑雾, 致使他的面相看着阴鸷许多。

    而眼下, 那些黑雾正剧烈涌动着, 将他的情绪彰显得彻底。

    她道:“要是闻着别人的气息, 觉得不快, 可以想办法弄干净。但不要在我面前这样——”

    话落, 她用另一手碰了下那覆在他身上雾气般的黑影。

    一碰着,原本躁动不安的雾气瞬间成了找着大树攀附的藤条,紧紧贴附着她的手指, 并蜿蜒而上。

    像湿冷的早雾,带着沁入骨头的冷意。

    被雾气缠住手指, 奚昭恍惚生出种错觉。

    好似那些争相涌动的黑雾并非是为了黏附在她手上,而是落下潮湿又柔软的亲吻。

    她带出一缕, 再轻轻一捻——

    黑雾消散在指间, 指腹上似还残留着些许水痕。

    “别这样。”她又重复一遍。

    “月楚临”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

    绕在周身的雾气却变得平和许多——至少不再散出尖锐而刻薄的攻击性。

    奚昭这才伸过捏着葡萄的那只手, 指腹压在他的下唇上。

    她碰着了他的牙。

    每一颗都尖利无比,鲨鱼齿般, 一不小心就很可能被勾伤。

    太崖倒没说错。

    月楚临的影子就和毫无理智的怪物一样。

    奚昭翻过手腕,将葡果推入他口中的同时,指腹缓缓磨过锋利的尖齿。她虽磨得慢,却使了不小的劲。

    “月楚临”被迫张着嘴,隐约感觉到她似想要压断他的牙齿,连带着齿根也生出迟缓的痛意。

    攻击性还刻在本能当中,他下意识想要合嘴。

    但还没动,便听见奚昭问:“要做什么?”

    “月楚临”回过神。

    剥了皮的果子不经细嚼,便能尝着湿润的甜水。他难以咽下,又吐不出,只能不住牵连着银丝从嘴角坠落。

    也是这时他才发觉,太崖的妖气并不是附在那颗果子上。

    他探出舌尖,轻易便感受到她的指腹上似沾着什么东西。

    和沙粒的质感差不多,不过比那还要细微。

    也藏着浓厚的妖气。

    他一把握住她的腕,喉咙里挤出意味不明的怪响,同时耐心卷舐起那些粉末。

    缓慢又耐心,不留一点儿地舐净。

    再和着那软烂的果子,一同咽了下去。

    那股令他不快的妖气随之缓慢消失,直到最后一点也消散不见,他才彻底平复下心绪。

    没有了。

    “月楚临”仍握着奚昭的腕,却将掌心贴在了自己脸上。

    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她,似在等待她的回应。

    贴在他脸上的手轻轻抚了下,奚昭道:“做得很好。”

    下一瞬,她便看见他那漆黑的瞳仁紧缩又扩散,沉进浓烈的渴念。

    他周身的黑雾也在朝她涌动而去。

    那些淡不可见的黑雾接连扑来,奚昭感觉像是逐渐陷入湿冷的泥沼之中。

    “月楚临”侧过脸,啄吻了下她的掌心。

    随后移至腕部。他有意顿了瞬,似在用唇感受着不轻不重的脉搏。

    再是手臂,又如方才弄干净太崖的妖气时,缓缓舔了下。

    突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冲脑而上。

    “月楚临”身形两晃,忍不住甩了甩脑袋。

    但越动,那股晕眩感就越发强烈。

    他紧蹙起眉,迫切想要扶住什么。可还没挨着旁边的木柜,就被奚昭反握住手。

    “你怎么了?”她面露忧色,“看起来好像不大对劲。”

    “月楚临”张开嘴,似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还未出声,眼前便一黑。

    他再支撑不住,直直朝前倒去。

    看见他眼神变得涣散的瞬间,奚昭忙松开手。

    这么大一人,她哪接得住?

    她往旁让了两步。

    月楚临便擦着她的身,摔倒在地,砸出声重响。

    奚昭看着他。

    起效了吗?

    她在他身旁蹲下,推了他两下:“大哥?”

    没有反应。

    “月楚临?”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奚昭便开始拍他的脸,拍一下喊一声——

    “大哥?你醒醒!

    “昏倒了吗?

    “月楚临,可听得见我说话?

    “要听得见就眨眨眼。”

    “奚姑娘。”

    身后陡然传来人声。

    奚昭手一顿,转身。

    不知何时,太崖出现在门口,双手拢在袖里,压下戏谑打量。

    他扫了眼月楚临被打得浮出薄红的脸,笑道:“奚姑娘别不是寻着机会就报私仇?”

    奚昭睨他:“你想替他挨两下也不是不行。”

    太崖:“只是担心什么都还没查清,就先送见远去往生了。”

    奚昭站起身:“现在要做什么?”

    前两天太崖找着她,说是有法子弄清月楚临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要她帮个忙——想办法让月楚临吃下些蛇鳞粉。

    明着来自是不行。

    月楚临向来行事谨慎,打旁人手中递过来的东西,根本碰也不碰。

    更别说吃了。

    哪怕太崖说让她先试一回,她也不愿轻易动手。

    直到想起月楚临的影子。

    上回那影子写的两封信,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深——藏在里头的浓厚情愫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见着面了也是。

    那影子跟长在她身上一样,紧紧黏着她,不愿松手。

    她猜是因为性情相反,所以月楚临有多讨厌她,那影子就有多喜欢她。

    故此便将主意打在了这影子的身上,专说些话刺激他占去月楚临的身躯。

    奚昭又看了眼昏倒在地的月楚临。

    原来他已讨厌她到这种地步了么。

    太崖关上书房大门,掐诀布下结界。

    随后递给她一道符囊,让她佩戴在身。

    再从芥子囊中取出三炷香,又将佩在腰上的八方道玉盘放在了地上。

    “要往他的识海里去一趟,切莫取了符囊,在香燃烬之前出来即可。”他道,握住她的手时,忽觉哪里有些不对。

    垂眸望去,才看见她的指尖印着浅浅的齿痕。

    “见远倒是藏了条疯狗。”他语气含笑,脸上却没多少笑意。

    这一声近似耳语,奚昭没大听清,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太崖不露声色使了个诀法,便将她指上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这三炷香至多可在识海中停留三日,记忆混沌,很可能忘了时间,或是置身何处。玉盘转响有提醒之用,若是听着什么怪响,无须担心。”

    说话间,他二人盘腿坐在香炉前。

    奚昭记在心里,又问:“那我们要去往哪一段记忆?”

    太崖早已想过这事,道:“先前奚姑娘说月问星死前,月府曾收养了一个野道士,和见远说过什么卜卦的话——便去此处罢。”

    末字落下,他一手按在玉盘上,再朝左一转——

    玉盘飞速转动起来,发出清脆声响。

    两人只觉天旋地转。

    下一瞬,便置身旁处。

    还没睁眼时,奚昭就感觉一阵彻骨的冷。

    她打了个哆嗦,抬起眼帘。

    面前是一道紧闭的漆红大门,牌匾上书“月府”二字。

    “这应是一百四十多年前,我和见远早已离开学宫。”太崖在旁道,若有所思,“此时还没与他生出间隙,倒不妨直接入府去。”

    说话间,他另一手手指微动。

    奚昭顿觉暖和许多。

    她问:“是不是跟当时进招魂幡一样,不能叫人察觉异常?”

    “嗯。”太崖说,“见远生性多疑,断不可久留。佩好符囊,再少言少行,以免招致他怀疑。”

    他也是做了好几日的准备,才敢闯进。

    奚昭应好。

    忽然,宅门从内敞开。

    一个小童子刚走出门,就看见了他俩。

    “太崖少君?”小童子惊喜道,“您不是去了执明山庄吗?怎又来了太阴城?”

    那小童子是月楚临的随侍,奚昭认出他,下意识想抽回手。

    但太崖并未松开。

    他对那小童子笑道:“本来赶了一天路程,忽思及冬至将近,便来叨扰两日。”

    “少君行事真是捉摸不透,前两天大公子还说,恐怕年前见不着您了。”小童子眼神一转,落在奚昭身上,“这位是……?”

    打量间,视线在他二人相握的手上停了好一会儿。

    “是心悦之人。”太崖面不改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