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无常殿之前, 奚昭便听薛无赦说那地方比鬼域其他地界都好玩许多。

    但仅看见座宫殿的模糊轮廓,她就闻着股浓厚血味。再走近些,她远远便望见一座阴森大殿。

    那座大殿被绕城血池包围着, 连天都映成了刺目的血色。

    奚昭:“……这就是你说的好玩儿吗?是要在血池子里凫水?”

    薛无赦忍不住哈哈两笑, 神情颇为快活。

    “你被吓着了?那池子里头可不是血, 这般冷冰冰的地方, 要真灌了血池子, 早就凝固了。”

    奚昭想了番那场景,莫名觉得好笑。

    “那是血罗花的汁水, 从往生桥那儿流过来的。每一滴都是阴间亡魂的生平过往, 所以闻着又苦又涩。”薛无赦说, “其他鬼殿都不愿这东西流过去, 我和秉舟早些年便让鬼差通渠引水, 把这些汁水都给引到无常殿来了。托这气味照拂, 也省得其他人平日里有事没事过来打扰, 烦得很。”

    奚昭却笑:“你去戏耍别人的时候, 不觉得自个儿烦人?”

    “诶诶诶!”薛无赦面上带笑,语气里却压进几分委屈,“别这般嫌我啊, 那是他们不懂得耍乐逗趣的乐处。要懂得了,与我一同笑笑, 怎还会嫌我烦?”

    “歪理。”奚昭张望四周,问, “知蕴离这儿远吗?”

    “不远。不过这些时日阴间亡魂太多, 没什么时间。”一直沉默的薛秉舟突然出声, “她说让你暂且安心住在此处,等得了空闲, 便来找你。”

    奚昭点点头。

    也是这时,她才发觉他还拉着自己的手。

    她想挣开,但他握得紧,一时没法挣脱。

    她便晃了两下,示意他注意此处。

    薛秉舟微顿,侧眸看她。

    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道:“殿中不会闻见这些气味。”

    她晃手的幅度不小,薛无赦眼神一斜,便瞧见了他二人相握的手。

    他笑意滞了瞬,但余光瞥见薛秉舟忽然朝他投来视线,便又恢复如初。

    仅开玩笑般说:“小寨主,你拉着秉舟的手,不冷?”

    奚昭没作多想,只说:“还好。”

    以前只要离他俩稍微近些,她就跟抱着块冰似的,浑身都觉得冷。而现下可能是驭使鬼灵的缘故,所受的影响已经小了许多。

    有薛无赦的提醒,薛秉舟也才迟迟察觉到这点。

    他握着她的手,仍然冰冷刺骨,可她未有半分退却。

    下意识地,他问了句:“为何?”

    薛无赦稍作思忖,明白过来应是因为她先前将鬼核里的鬼气驯成了契灵。

    但这事儿他俩都还瞒着薛秉舟,他自然不清楚缘由。

    ——算得是与她的秘密么?

    陡然冒出这念头,他忽感到一丝隐秘的快意。如播撒在心头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拔生而出。

    他竭力压着这心绪,面上不显。

    奚昭解释得含糊:“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和你待得太久,适应了?”

    薛秉舟微怔。

    他别开眼神,苍白的脸上渐透出些薄红,最后轻声应道:“嗯。”

    话落,三人恰好行至大殿门口。

    与他说的一样,一踏上无常殿前的青黑石板,那股子酸苦血味就淡了许多。

    这宫殿修得气派,殿中十几根盘龙石柱几欲冲天,上端云雾缭绕,看不清究竟有多高。

    奚昭正盯着柱子上缺了眼睛的石龙,不远处忽来了几人。

    说是人并不准确。

    个个都微垂着头,走姿僵硬,落地无声。

    煞白的脸颊上见着两点红,手上托着布帕。走至殿中后,那几人就跟没看见他们仨似的,分散至每处石柱旁,擦拭起柱子上的“血迹”。

    薛无赦走在奚昭左旁,将哭丧棒抱在怀里,躬身与她说。

    “那血罗花的花粉常飘进来,沾在石柱子上,须得每日擦拭。”他说,“小寨主,若在殿中碰着这些人了,只管走你的道,无需理会他们。”

    奚昭:“他们是……?”

    薛秉舟:“并非活物。”

    薛无赦:“拿纸人捏的假人。”

    薛秉舟:“平日不会言语。”

    “也不会搭理谁。”薛无赦接着道,“除非有什么事要吩咐他们。”

    经过大殿时,奚昭打量着那些动作缓慢的纸人,走近了才发现,他们的眼神也分外僵滞,只直勾勾地盯着柱子上的血罗花花粉。

    他俩引着她绕至殿后,左绕右折,最后行至一偏院。

    说是院子,其实跟鬼屋差不多。

    暗不见光,屋顶黑云攒聚,四周鬼气缭绕,偶尔还能听见些鬼泣哀嚎。

    “到了!”薛无赦语气兴奋,“小寨主,这两天你便住这儿。此地离那些个鬼殿都远得很,也免得有人惊扰。”

    薛秉舟则一声不吭地盯着奚昭,心有忐忑。

    毕竟这处是人都觉得阴森得很,但已是他们能找着的最好住处了。

    不想奚昭颇为满意,颔首说:“这地方很好。”

    又甩开他的手,转过去与薛无赦耳语道:“这些鬼气,都可以用么?”

    薛无赦闻言,止不住地笑。

    末了又哼笑两声,曲起胳膊往她肩上一搭,学她压着声儿说:“有意挑在此处,尽管拿来修炼便是。”

    他俩毫不避讳地说着悄悄话,薛秉舟看在眼中,难以言清眼下是何心绪。

    却又寻不出话打断。

    直到奚昭问:“可这是何时准备的?”

    她来鬼域是临时起意,之前也没提起过这茬啊。

    “方才。”薛秉舟说。

    “方才?”

    薛无赦笑眯眯道:“你说要来,就送了道暗令过来,让他们准备了。”

    薛秉舟:“床褥椅柜都是从人界买来的新物,可放心用。”

    薛无赦:“是了是了,放心大胆地用着就是——你刚到鬼界,定然不适应。今天不如先歇着,咱们明日再出去,如何?”

    奚昭颔首以应。

    的确是这样。

    虽然他俩往无常印里放了鬼气,但她仍能感受到那股充斥周身的压抑阴气。分明没走多久,就已疲惫得有些睁不开眼。

    眼见着她进了屋,又合上门,薛无赦这才转身往外走。

    瞥见身旁的胞弟没动身,他停下唤道:“秉舟?”

    薛秉舟移过眼神:“明日可去往生桥走一趟,以免届时出错。”

    “好啊。”薛无赦说,“正巧,往生桥周围的血罗花都开了。虽不能碰,但也好看得紧。明天咱们带些骷髅架子过去,还能挑了那血罗花玩儿。”

    “兄长,”薛秉舟顿了顿,“可否让我带她去?”

    薛无赦笑意稍敛:“什么?”

    薛秉舟看着他。

    那些神情的细微变动一瞬不错地落入他眼中,可他恍若没看见,语气平淡道:“我想单独与她出去。在伏辰寨时,总把握不准时机。眼下机会难得,不愿错过。”

    眨眼间,薛无赦就露出笑。

    “也是,那蛇妖待在伏辰寨不走,平日里与她多说两句话都难——那你去了那儿,打算做什么?”

    “今日会思虑清楚。”薛秉舟稍顿,又问,“兄长之前说要帮我,可还作数?”

    薛无赦无端感觉面部僵硬得很,可他偏还扯着笑道:“自然作数,为兄为长,哪有骗你的道理?”

    “那可否请兄长帮我约她。”薛秉舟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也无需告诉她仅我一人去。”

    许是出于血亲默契,几乎是在他说出这话的瞬间,薛无赦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般做,待奚昭去了往生桥,便会看见那处仅秉舟一人。而若秉舟此时言明心意,她就会知晓,是他从中撮合,有意留他二人独处。

    从中撮合道缘的人,又如何会对她存有别的意思?

    “秉舟,”薛无赦唇边仍抿着笑,却直接挑明,“何故拿这种话来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