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恨不得朝他头上来两下:“……你少说两句癫话就行。”

    月问星低垂下头, 半晌讷讷挤出声“哦”。

    眼见天黑,奚昭收拾好要带的东西,问:“可要提前做什么准备?”

    月问星摇头, 尽量与她说得详细——

    “到时候我会打开影门, 守在外面。你进去了, 也只需注意着这几处:影中不容外物, 所以不能停留太久。有控影术的效用, 至多半个时辰就得出来。弄出些声响倒无妨,但还是尽量少言少语。

    “刚入影子时, 可能会觉得有些不适, 像浮在半空。你便想象着自己身处平地, 不一会儿就能适应了。

    “在影子里看不见东西, 千万别遗失了夜明珠, 否则很可能找不着出来的门——不过你要找的那东西应当显眼得很。”

    这些话他之前就说过一回, 奚昭怕有疏漏, 又仔细听了遍。

    她说:“我尽量快些。”

    “我会在外面确保着那人的性命。”月问星说, “人若死了,影子世界也会在一刻钟内崩塌。若塌完了,便没法离开了。”

    奚昭点头应好。

    等天彻底黑沉下去, 她便往寨主院子赶去。有月问星在前帮她探路,一路算是畅通无阻, 也没撞着什么人。

    刚到院门口,奚昭就远望见一道人影。

    “小道长。”她压着声儿唤道。

    蔺岐站在院子角落, 借假山半掩住身形。听见有人唤他, 才回身投来视线。

    走近后他说:“已用过迷药, 足以昏上一晚。四周夜巡的妖匪也早早调开了,不会撞见。”

    等奚昭点了头, 他才看向她身后的那道鬼影,礼道:“月姑娘。”

    奚昭神情微变,有意瞥了眼月问星。

    后者支吾着应了声,颇不自在。

    蔺岐守在院门口,奚昭和月问星两人则找去了大寨主的卧寝。

    跟蔺岐说的一样,大寨主昏死在床上,没半点儿声响。

    月光投下,映出道不规则的黑影。

    月问星径直上前。

    盯了那影子片刻,他道:“他的影子确然被人动过。”

    奚昭说:“依我打听来的消息,他应该是找了月家人帮忙。”

    “往影中藏物不算难事,但有违月家族规,此事应是有人擅作主张。”月问星蹲下了身,伸手搭在影子边沿处。

    渐渐地,那黑影边沿荡开了黑色涟漪,如水波一般。

    他抬眸向奚昭示意。

    奚昭便试探着朝影子踩去。

    这一步并未落着实处,而是像踩着深水般陷了进去。

    她不作犹豫,将重心前倾后,彻底踩在影子上。

    一阵失重感猛然袭上,她开始往下掉落,如坠深渊。

    头顶没入影子的瞬间,四周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如月问星所说,她感觉自个儿像是飘在了半空中。

    身体无所依,更落不着实地。

    漂浮一阵后,她并没急着拿出夜明珠,而是依照月问星的话,试图想象自己就踩在地上。

    没过多久,她便站稳了身子。

    奚昭抬眸望去——

    就在她的正上方,漂浮着一团颜色较浅的灰影。

    那便是影门。

    确定好影门的位置了,她又张望起四周,试图在望不着边际的黑中找着鬼钥。

    所幸在这浓黑中,丁点儿光亮都会显得十分显眼。

    几乎只扫视一周,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光点。

    微弱,天际星子似的,断断续续地闪着。

    盯准那抹光亮后,奚昭轻往上一跃,便如游鱼般朝其游去。

    游了小半刻,她终于看清那“鬼钥”的模样——

    它看着并不像钥匙,而是一截白骨。骨上雕着镂空花纹,其里中空。

    奚昭抬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截白骨。

    指尖刚碰着,她忽听见声谑笑。

    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张网,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哪儿来的小贼,要动我的东西?”

    这声音听着极为耳熟,几乎是在听见响动的瞬间,奚昭就从芥子囊中取出道符,意欲包裹住白骨鬼钥。

    但刚拿出,她就感觉四肢被丝线束缚住。那丝线速度奇快,又勒得很紧,如钢丝般禁锢住她的行动。

    奚昭挣了下,没挣动。

    那声音又从暗处传出:“你是想困在这儿慢慢等死,还是干脆将你分成几块儿,喂养了这钥匙?”

    随他说话,勒在四肢的丝线收得越来越紧,渐生出刀刃割肉的痛感。

    但奚昭还记着月问星的提醒,无论那人说什么,又作何挑衅,她都闭口不言。

    “不说话?也是,都敢跑到此处来了,又如何会怕。”

    奚昭尽量忽视着浑身疼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至了那白骨鬼钥上。

    它成了这茫茫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亮。

    那人似在接近她——借着那不起眼的微茫,她看见一点下颌,还有半边嘴。那嘴抿着笑,唇角却又微微往下压着,透出十足的挑衅意味。

    他伸出了手——那光亮映出了他微扬的肩臂。

    随后,奚昭就感觉有东西抵在了她锁骨中间的魂门处。

    应是他的手。

    “无需怕,先前那两样东西都只是吓你的罢了。我等你这么久,自不会让你无缘无故地死在这儿。”那人稍顿,轻笑,“只需……将躯壳抛了去,留下魂灵便可。”

    话落,奚昭感受到微微的热意——是从他的指尖传出,如烛火般抵在她的魂门处。

    与此同时,他往手上多使了两分劲。

    奚昭稍动了下手指,松开了指间的火符。

    符箓脱手的瞬间,便烧成灰烬。

    “正是这样。”见她松手,那人的语气听着极为满意,“一张火符罢了,又怎能伤得了我?”

    说话间,他指尖送出的妖气如一根银针,缓缓刺进了她的魂门。

    痛意更甚。

    奚昭抿紧唇,几乎是在他送出妖气的同时,右腕一翻。

    只听得一声铮响,那把铜钱剑忽从芥子囊中飞出。寒光陡现,将拴缚住她四肢的丝线尽数砍断。就连那人的胳膊,也猝不及防地生生挨了一剑。

    “这剑如何在你手中?!”那人显然没料到此事,语气中拔生出寒戾怒气。

    奚昭仍旧抿唇不语,提着剑便往后跃跳数步。

    她还不大会使剑,横剑挥出道寒芒后,便折身朝那团灰白快步跑去。

    本就是把凶剑,哪怕是胡乱劈出,气势也不容小觑。

    身后人侧身避开剑气后,提步便朝她追去。

    奚昭看不见身后景象,却能听见簌簌声响——概是他又放出了无数丝线。她瞧不清,索性拎着剑一顿胡砍。也不知砍着什么了,铮铮响声就没停过。

    那人许没想到自己的佩剑会有这般被乱使的一天,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跃身至她面前,径直朝她面门挥出道劲风。

    只是还没挨着,就被铜钱剑的剑气给弹开了。

    奚昭也不知他是否在攻击她,更不清楚到底砍着什么了,一把剑倒是耍得尽兴,大有把周围空气都斩尽的气势。

    直等她甩得手酸,终于靠近了那团灰影。

    她片刻没犹豫,提着剑挥出最后一道剑气,再一跃,便整个儿跳出了影门。

    脱离影门的前一瞬,她还隐约能听见那人的怒斥。

    月问星本还一手撑在影子边缘,忧心忡忡地望着何物也瞧不见的黑影。忽从中跃出个人,撞得他摔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整整滚了一遭,才终于停住。

    他成了那垫子,撑着奚昭使她再不至于滚到地上。

    “昭、昭昭……”他借着月晖打量着她的脸,确定没伤着哪儿,只是额上覆着层薄汗,这才放心,又问,“怎么样了?那鬼钥找着了吗?”

    “算是找着了,不过没能拿出来。”奚昭累得慌,一时半会儿气也喘不匀,“累死我了,那铜钱剑先前掂着也不怎么重,怎的挥起来跟甩石头似的。”

    铜钱剑?

    月问星别过眼神,这才看见地上还有把剑。通体覆着生锈铜钱,煞气浓厚,一见便是柄杀人无数的凶剑。

    他微怔:“哪儿来的剑?”

    “借的。”奚昭撑着地爬起,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刚刚还碰着它的剑主了,本来想还他,没找着机会。”

    月问星愣躺在那儿,听得糊涂。

    “可……”他盯着那剑,越发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能在哪儿。

    你兄长书房的墙上。

    奚昭腹诽,一言不发地拎起那剑。

    又道:“今天应是拿不到鬼钥了,只能看明日或是后日会不会下雨了。”

    她方才碰着的那人,应是太崖师父的一点妖识。估计是早算到会有今天,才在影子里一直等着她。

    月问星缓慢起了身。

    他原想着帮她把身上刚沾着的灰拍净了,可刚走近,就见她的衣服被割出许多破口。

    他怔了怔,神情顿变。

    “昭昭……”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喃喃如鬼语,“受伤了,你受伤了?为何会受伤,谁弄的?那影子里不该有——”

    那颠三倒四的喃喃还没说完,就被落在胳膊上的一掌打断。

    奚昭收手:“先前不就跟你说了,少说两句癫话——不过被割破了衣裳,没受伤。”

    月问星一愣,原本趋于涣散的视线渐定了焦。

    “哦。”他讷讷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