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他的秘密 > 第104章 他们仨
    庄清河是在早饭时间被带走的。

    庄杉被带走调查的事,庄清河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所以宋明山过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惊讶。

    宋明山带了一队人,穿着制服亲自过来拿人,俨然把庄清河当成了重犯对待。

    管家拦不住警察,宋明山进来的时候,庄清河正和商珉弦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商珉弦见状起身护在庄清河前面,和宋明山视线对峙。

    不等宋明山开口,庄清河先说话了。

    “宋局长,先坐一坐,我吃完早饭就跟你走。”

    宋明山深深看了他两眼,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并让其他人出去,牢牢守住这栋房子的每个门窗出口。

    宋明山坐下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庄清河。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月季花,隔着花影,宋明山看到庄清河握着商珉弦的手,表情认真地跟他说着什么。

    然后解下了手上的手链交给了商珉弦。

    商珉弦背对着客厅,宋明山看不见他的表情。

    审讯室刺眼的白光下,庄清河看起来阴郁而靡丽,善睐的双眼此时狠狠地瞪着宋明山,丰润的唇也苍白无色。

    他被宋明山带回来之后,除了上厕所,就没有离开过审讯室,到现在已经四十多个小时候没有睡觉了。

    宋明山陪他熬着,但是偶尔会和人轮班去补眠,庄清河是实打实的完全没有休息过。

    高飞的事是宋明山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十一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件事,没有一天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就只能算失踪案,无法破案和定罪。

    庄杉的揭发和那个血指纹,仍是无法揭开当年的真相,反而让宋明山眼前的迷雾更加浓重。

    所以宋明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从庄清河这里逼问出尸体的下落。

    “庄清河,有人向我揭发,说你杀害了高飞。”宋明山隔着桌子站在庄清河的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说:“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庄清河眼皮一跳,抬眼看着宋明山手里的文件袋,似乎在猜测里面到底是什么。

    然而除了宋明山,没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宋明山鹰般的眼睛盯着庄清河,一字一句地问:“所以,高飞的尸体在哪里?”

    其实宋明山这样的审讯存在很大问题,任何结论都需要有切实的佐证,以保证刑侦工作的合法性和有效性,然而宋明山跳过了这些,直接认定高飞已死。

    庄清河并不清楚文件袋里有什么,他只是蹙眉看着宋明山,语气散漫:“谁说高飞死了,你问谁去。”

    “庄清河!”宋明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雷霆震怒,字字都往人脑膜上敲。

    进了审讯室,宋明山有绝对压倒性的地位差,庄清河的所有行动都受他掌控。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能让这个年轻有为,以冷硬严谨闻名的局长失态失控,那就是高飞这件事。

    宋明山难以克制自己激愤的心情,甚至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某些准则,对庄清河采取了疲劳审讯。

    刚开始庄清河还能轻松地和宋明山周旋,避开他的语言陷阱。可是缺乏睡眠带来的思维僵滞一点点显现出来,他反应越来越慢,注意力也难以集中。

    而宋明山还在不停地问他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

    四十多个小时过去,还是毫无进展。

    “你就是......”庄清河困得额头都快捣到桌面上了,他说话跟嘀咕似的:“你就是不相信我,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宋明山突然把声音放轻,说:“已经快要没什么人记得他了。”

    庄清河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你到底把他的尸体藏在哪里了?”

    庄清河机械地重复:“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山简直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证据都在这了,你还不承认。”

    “别逼我对你上手段。”

    庄清河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宋明山,嘴唇紧抿。

    宋明山垂眸,睥睨般看着他:“那些阴招损招,我不是不知道。”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你要对我动手?打算屈打成招?”

    “对无辜的人来说才叫屈打成招,你无辜吗?”宋明山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手边的文件袋,眼睛明亮如鹰,紧紧盯着庄清河的眼睛:“你敢说你不心虚吗?”

    庄清河:“刑讯逼供是非法的。”

    宋明山:“等审完你,不管是处分、降职还是开除,我都认了。”

    庄清河:“你疯了?我看是你脑子不清醒了。”

    宋明山突然说:“地板的事我也知道了。”

    庄清河又是一怔。

    宋明山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当年庄杉换地板,是因为那个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

    “血迹检验,他教过我们的。”

    庄清河眸光闪了闪,然后垂下眼皮,又摆出一副消极不打算应对的态度。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宋明山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眼中全是沸腾的红:“庄清河!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实话?”

    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的庄清河,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头脑清醒,极容易产生极端的情绪波动。

    他突然也怒了,双目猩红道:“我说实话你就信吗?说白了,还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庄清河心里压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道:“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

    庄清河这句话一出口,宋明山突然不说话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庄清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追求已久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

    庄清河也愣了一下,然后抿唇不语。

    陪审的陈明在一旁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却又变得怪异的两人。

    宋明山的非常规手段,强硬的态度,试图引起争吵的行为,都是他的技巧,为的是扰乱庄清河的思维。

    想让庄清河露出破绽太难了,这是宋明山和他打交道多年得出的结论。

    而宋明山费尽心机,到现在也不过只是证实了一件事,就是高飞确实死了。

    高飞确实死了,否则庄清河不会这么说话,他应该跟前面一样否认。而不是说“你就认定是我杀了他?”,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逻辑重音放在了“我”上面。

    庄清河否认的只是犯罪主体,却没有否认整个犯罪事实。

    从一句话的逻辑重音中,是可以听出前提的。庄清河这句话的前提,就是他知道高飞死了,并且是被害的。

    宋明山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连嘴唇都在颤抖,甚至有种要哭不哭的神情。他用含恨的眼神看着庄清河,轻声问:“所以,他真的死了?”

    十一年了,一个人失踪十一年意味着什么?有着丰富办案经验的宋明山不可能不知道。

    理智告诉他师傅几乎肯定已经不在了,可是情感还是让他保留一丝侥幸。

    总想着,万一呢?

    如今这最后一丝脆弱的侥幸也不存在了。

    庄清河眼神闪了闪,肩膀塌了下去,头也低垂着不跟宋明山对视。

    又来了。

    宋明山看着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提到高飞,庄清河总是这副样子,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庄清河的心虚,是宋明山追寻真相的道路上的闪灵,它偶尔出现,然后又桀桀怪笑着消失。

    宋明山知道它真实存在,却抓不住它。他不可能这么告诉检察官:高飞是庄清河杀的,因为他心虚了。

    又胶着住了。

    宋明山情绪激动,他用猩红的双眼看了庄清河一会儿,粗喘了口气,对旁边的年轻刑警说:“陈明,你先看着他,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拿着桌上的文件袋出去了。

    宋明山捏着那个文件袋,脚步不停地出了审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走到走廊尽头。

    他打开窗,试图用寒冷的秋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师傅真的死了......

    宋明山握着文件袋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一个血指纹除了能证明庄清河接触过高飞的血,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它不能证明庄清河是凶手,甚至不能证明高飞已经死了。

    这样一枚指纹,连个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庄杉连这个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保留这枚指纹这么多年,那他当年是怎么想得到换地板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了他,宋明山刚才故意提到地板,就是为了试探庄清河的反应。

    现在宋明山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告诉庄杉要换地板的人就是庄清河。

    宋明山用半个小时平复心情,然后重新回到审讯室。

    庄清河一动不动地趴伏在桌上,他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宋明山冷漠无情的脸在灯光下如雕塑般,他说:“我们继续。”

    又僵持了几个小时,庄清河看起来是真的到了极限了。也许是想逃避审讯室令人窒息的氛围,他说:“我想上洗手间。”

    宋明山看了他两秒,转头对一旁的陈明说:“你带他去。”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的洗手间更是安静。

    进了洗手间,庄清河少不得要挤出来一点,他目光呆滞地站到小便池旁,解开拉链。

    陈明则突然走开,往洗手间里面去了。

    庄清河诧异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只见陈明走到洗手间最里面,然后从里往外一间间推开隔间的门,确认里面没人。

    庄清河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洗手间的门,发现在他们进来的时候,陈明就已经随手拿扫把门从里面卡住了。

    那边陈明已经确认完毕,整个洗手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这才朝庄清河走过来。

    “庄先生。”

    洗手间的窗外是一棵梧桐,寒风中梧桐的树影在晨光中翕翕熠熠,把玻璃晃得像一张柔软的网。

    庄清河看着这名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刑警,心里有一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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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

    “是我杀了高飞。”

    庄清河予衍乄盯着桌面,看不清神情。

    宋明山: “你为什么杀他?”

    庄清河沉默了许久,回答:“那年我搜集了一些庄杉的罪证,寄到了公安局,可是两天后那些东西就被截下来了。”

    他抬头看向宋明山,说:“高飞干的。”

    宋明山只愣了一秒不到,然后就想都不想地否定:“不可能。”

    “你看,你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庄清河神色呈现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平淡:“你相信我肯定有罪,就像相信高飞一定干净。”

    "但是,也许你认为的好人你没想得那么好,就像你认为的坏人,没你想得那么坏。"

    宋明山半天没说话,他不知道哪个真相更让他震惊,到底是庄清河杀了高飞,还是高飞居然和庄杉串通一气。

    庄清河神情淡漠,又说:“伥鬼横行,潜伏于体制内部,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抬眼看向宋明山:“你还记得吗?他真的教过我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看着庄清河,脑中还在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陷入震惊的眩晕中去了。

    是的,高飞曾经真的教过他们很多东西。

    宋明山的父母当年因入室抢劫惨遭杀害,宋明山当晚正好在同学家留宿而逃过一劫。那年他才十来岁,刚读初二。

    高飞负责这个案子,因此跟宋明山有了接触。

    犯人最后被逮捕归案,然后伏法,但是宋明山的父母却不可能复活了,留了宋明山一个人在这个人世间。

    在那之后,高飞定期给宋明山生活费,并负担了他读书时期的所有费用。

    高飞对宋明山来说,是恩人,也是第二个父亲。

    那时候有人劝高飞,干脆办理手续把宋明山收养了,但是高飞拒绝了。

    他说:“这个孩子有自己的父亲,他不缺父亲,只是缺一个照顾他的人。”

    在宋明山那里,高飞接替父亲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所有事,但却从没有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报。

    宋明山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高飞的言行,甚至他走路的步伐,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成长着。

    后来他甚至受高飞影响读了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南州的一个分局,开始只是一名见习刑警。

    高飞那时在南州市公安局任职,是那种能力很强,却一直仕途不顺的人。

    在宋明山的印象里,高飞就像被磨合得很好的家具一样,温和又平润。

    在自己少年之时,家庭分崩离析之际,他清楚地记得是这个人将他的世界一点点仔细整理,让他拥有了不算糟糕的成长经历。

    像高飞那个年龄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因妥协而收起了骨子里的风暴,变得看似温和。而高飞却像是从来不曾有过棱角,他天生拥有让人信赖的能力。

    宋明山在分局任职的那两年,只要休假都会去高飞那里。

    两人的相处,跟真正的父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高飞也对宋明山倾囊相授,把自己所有的本领和经验都交给他。

    亦师亦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一直到现在,高飞都是宋明山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琢磨。

    不知道从哪天起,宋明山再去高飞那里的时候,经常碰到一个少年。

    少年长了一张异常好看的脸,可却时不时会溢出一种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机敏,宋明山无数次逮到他察言观色的眼神。

    这个少年就是庄清河。

    高飞经常给宋明山讲一些办案时积累下的经验,每次庄清河都在旁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这种类似“偷师”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不满,高飞反而对他非常赞赏。

    有次高飞甚至对宋明山说,这孩子比你学得还快啊。

    宋明山也在这种情况下和庄清河一天天熟识了起来,那个时候,宋明山是真心把庄清河当弟弟看的,尽管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关于高飞和庄清河两人如何相识,又为何亲近,宋明山是问过的。

    但是他们好像在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似的,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宋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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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回来晚了。

    所以今天就双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