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他的秘密 > 第105章 清河,我来接你。
    【今天双更,上面一章别漏了。】

    高飞失踪在庄清河出现的两年后,那是一个让人交口称赞的金秋。

    宋明山这天值完班就去了高飞那里,当天庄清河也在。

    南洲这个城市浮华又璀璨,掀起这张光鲜画布的一角,里面是和别处一模一样的市井人间。

    高飞的家在一条小巷里,一走进巷子就有浓重的生活气息。街头巷尾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扇扇玻璃窗里透出昏黄的光。

    那是生活中最真实又琐碎的写照。

    高飞和庄清河一老一少,做饭的任务一般都会落到宋明山身上。

    这天宋明山做好饭,高飞匆匆吃完,把碗一放就坐在窗边摆弄自己的无线电台。

    他是一个资深的无线电爱好者,而这天对于无线电爱好者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m国在这天正式启动了一项计划,名为“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

    这是该国的科技教育项目之一,这个计划可以给全球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提供机会,和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直接通信。

    高飞听着广播,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宇航员通上话。”

    庄清河:“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朗声大笑:“我还有几年好活呢?”

    庄清河的天真和不圆滑在此时显露出来了,终于也像个没心机的孩子一样说了傻话:“等你哪天不在了,我替你接着连,总有一天能连到的。”

    高飞低头笑了一会儿。

    这天也是无线电爱好者的狂欢。

    国内的电台因为这个计划的发布,也办了一期节目,连线采访了几个小年龄的无线电爱好者。中间环节问到对方的理想,可能是受国际空间站业余无线电通讯计划的影响,几个孩子都回答说以后想当宇航员。

    高飞听着电台里的声音,突然问一旁的庄清河:“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有没有想法?”

    庄清河从圣经里抬起头,回答:“我想当救世主。”

    这话太狂妄了,高飞这样的厚道人都忍不住笑了,问:“你觉得什么是救世主?”

    庄清河回答得很认真:“救人于苦难之中的人,就是救世主。”

    想了想他又说:“警察就是救世主。”

    高飞:“可是警察不光是救人,必要时也得杀人啊。”

    庄清河不改观点:“警察杀的都是坏人。”

    高飞:“杀坏人救好人,那是执法者,不是救世主。”

    庄清河还是坚持:“警察杀一个坏人,可能就能救一百个无辜的好人,就是救世主。”

    高飞笑道:“那不是救世主,杀一人救百人,救世主不会干这种事。”

    这时,宋明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临时有任务,让他提前归队。

    夜长风冷,天黑得很早,宋明山走到门外的暮色中时,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

    隔着玻璃窗,高飞头发花白,老旧的台灯照出他的剪影,那大概是可以用来作为“父”的形象宣传海报的样子。

    那是高飞留给宋明山的最后一个画面。

    “宋明山。”

    耳边庄清河的声音将宋明山再次拽回现实。

    庄清河说:“我饿了。”

    他说:“宋明山,我饿了……”

    听到这句话,宋明山又想起一些事,也是高飞失踪前不久。

    那段时间,庄清河很热衷于跟宋明山掰手腕。十来岁的庄清河还是个嫩瓜秧子,当然比不过青壮年的宋明山。

    但是庄清河很要强,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弱小很不满意。他每次见到宋明山都要跟他比掰手腕,还要计时。

    庄清河似乎把宋明山当成了力量标尺,通过掰手腕坚持的时间长短来验证自己力气的增长。

    每次掰手腕,庄清河都用尽全力憋得一脸通红,在被宋明山把手背摁到桌上之前,到最后一秒都不肯放弃。

    当时宋明山就觉得,这个人太好强了。

    高飞出事前不久的一天,他们又坐在桌前掰手腕。宋明山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看他可怜想让他赢一次,但又不好让得太明显。

    也可能只是想逗他。

    反正宋明山这天收敛了一些力气,给了庄清河一种觉得自己能赢的错觉,导致他整个人都卯足了劲儿。

    两人胶着了许久,庄清河被激起了斗志,就在宋明山分心想着要不要让他赢一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

    接着,整个巷子里都是庄清河的惨叫。

    医院门口,夕阳残照,路边的店铺被残阳照得古旧金黄。

    “宋明山,我被你弄骨折了。”庄清河举着包得像叮当猫的圆手谴责宋明山,他脸上的绒毛在夕阳的金光下清晰可见。

    宋明山此时是真的敬佩庄清河了,毕竟掰手腕能硬生生把自己手掰到骨折的人也不多见。

    之后的那段时间,庄清河挟圆手以令宋明山,每次见了宋明山就吵吵着要吃的,也是这句话。

    “宋明山,我饿了。”

    宋明山心虚啊,那段时间没少被他敲诈。

    后来直到高飞出事,庄清河手上的纱布都没拆。

    高飞失踪后,宋明山的脾气简直坏到了极点,时常疯了般找到庄清河,质问他师傅的下落。

    庄清河却始终缄默。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飞也逐渐被人淡忘了。只是很偶尔地会从认识他的人的叹息和唏嘘中跳出来,就像一个幽灵的闪现。

    后来,连这种偶尔的闪现也不存在了,本就闪烁的影子,就此暗了下去。

    宋明山经常会想,除了自己,还有人记得他吗?

    显然还是有的,最起码宋明山能感受到,往后那么多年,他每次在庄清河面前提起高飞,这个人眼中的怯意和躲闪。

    或许说是心虚更准确。

    这也是宋明山怀疑庄清河的重要原因。

    “宋明山,我饿了。”

    坐在对面的庄清河又重复了一遍。

    宋明山从记忆中抽回思绪,问:“你想吃什么?”

    庄清河抬起头,那双眼睛像两颗沉甸甸的黑珠子,他看着宋明山:“汉堡,我想吃汉堡。”

    宋明山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庄清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着非凡的含义。

    对视了几秒之后,宋明山收回视线,对陈明说:“去买汉堡,回来我给你报。”

    大概半个小时后,陈明拎着某著名样快餐品牌的打包袋走进来。宋明山接过袋子,把东西放到庄清河面前,说:“吃吧。”

    庄清河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打开袋子。

    宋明山的视线始终停在他的手腕上,然后突然撇开脸。

    庄清河拆开汉堡的包装纸,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咬了一大口,说:“好久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句话其实是很怪的,汉堡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何至于多年吃不上,又何至于多年念念不忘。

    宋明山却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闻讯而来的上级领导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怒道:“宋明山他疯了吗?”

    “现在什么时期?还在用这种手段审讯。马上让他给我停下!”

    就在旁边人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宋明山走进来,对发脾气的领导说:“他已经交代了,明天早上去郊外抛尸地点认尸。”

    庄清河吃完汉堡之后,就交代了抛尸地点。

    领导看着宋明山充满血丝的双眼,和近乎空洞的眼神,愣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最终只是冲着他喊了一句:“你等着受处分吧!胡闹!”

    送走领导后,宋明山一个人来到刑侦大队的院子里。

    院子里种满了杨树,寒风吹过,干枯泛黄的叶子哗哗作响,在阳光下影影绰绰。

    深秋的风像把矬子,把日光打磨得更加锃亮。

    宋明山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平复,一个人在秋风中沉默着。

    下午,宋明山请来了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盛老。

    车子到了公安局门口,宋明山站在门口亲自迎接。

    盛老头发花白,气质儒雅,很有老学究的气质,一双眼睛充满了智慧的光芒,他见到宋明山就朗声道:“宋局长,叫我过来干什么?”

    宋明山对盛老很是尊敬,两步上前:“遇到个难题,请您老来给我答疑解惑来了。”

    “哦?还有你宋局长搞不定的事?”

    “有一个......”宋明山顿了顿,接着说:“一个疑犯,我有点拿不准,想请您帮忙看看,您可是测谎专家啊”

    盛老问:“是不肯招认吗?”

    “不是。”宋明山又顿了顿:“招认了,但是......”

    盛老闻言来了兴趣:“招认了,那你还有什么拿不准的?”

    宋明山没说话,只是拍了拍盛老的肩膀。

    盛老了然,笑了笑就不再多问了。

    宋明山引着盛老,找了一间没人的资料室进去。

    陈明从拐角处出来,正好看见两人的背影,见状蹙了蹙眉。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在门口屏住呼吸探听里面的声音。

    资料室内,显示屏上是庄清河接受审讯时的监控录像。

    “高飞失踪的那天,是我给他打了电话。”

    “我把他叫了过去。”

    “我对他动手了。”

    “因为我要取信于庄杉,只能这么做。”

    “事后是我告诉庄杉,血会渗进地板缝,不仅要换地板,而且连地板下面的水泥都要敲碎了重新灌。”

    “那个血指纹,也是我教他提取的。”

    庄清河的声音透过监控画面响起,宋明山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找不到他撒谎的痕迹。

    播放完之后,宋明山转头道:“盛老,你怎么看?”

    “嗯......”盛老为人严谨,没有马上给他答案,而是又操纵鼠标,将视频又看了几遍才说:“他没有撒谎。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没看出来。”

    “......”

    察觉到宋明山脸色并不好看,盛老笑了起来,说:“开个玩笑,干嘛板着个脸。”

    “你说他这个时候已经五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反应能力下降,防备松懈。”

    “如果撒谎的话,肯定会有明显的反应。”

    “我测谎可还没出过错,希望他别打破我的记录。”盛老朗声大笑了几声,然后说:“行了,那就这样了,我今天还约了学生见面,得走了。”

    宋明山:“我送您出去。”

    陈明站在门外听到这里,就在两人开门前闪身离开了。

    第二天,宋明山亲自押解庄清河前去认尸,办完相关手续已经是十点多。

    上车前,宋明山突然问庄清河:“知道我们大院里为什么种这么多杨树吗?”

    庄清河不明所以地看向院子里喧哗不止的白杨树,稀疏的树隙慵懒地筛着阳光,投下丝丝光线。他想了想回答:“杨树耐寒,抗干旱。”

    好歹是当过园丁的人,庄清河当初为了能胜任这份工作,看了不少园艺和植物相关的书籍。

    宋明山指着近处一棵杨树的躯干,问他:“你看这像什么?”

    白杨树的躯干上一个个的疮疤,那是修枝后,疮口处留下的痕迹。

    “像不像眼睛?”宋明山在旁边发问。

    庄清河又看了一眼,确实很像。而且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放眼过去,整个种满白杨树的大院里,都是眼睛!!!

    站在那里,就像被没数不清的沉默的视线盯着。

    那种感觉让人心悸,庄清河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又被身后押解他的刑警推向前。

    宋明山看着院子里的白杨树和那些眼睛,说:“很多单位大院里都种了白杨树,每天穿行其中就像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是给我们的警示。”

    “人的良心是时刻都被审视的。”

    宋明山转头看向庄清河:“庄清河,正义之眼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的。”

    庄清河在押解下上了一辆押运车,加上宋明山本人,车上一共配置了四名刑警。前方驾驶和副驾驶分别一位,宋明山和陈明则和庄清河一起上了后排。

    后排的座椅是面对面的。陈明率先上了车,然后是庄清河,宋明山最后上车。

    宋明山上去后,陈明已经和庄清河坐在了对面,于是他便庄清河对面坐了下来。

    空间不大,面对面坐下后,人和人的膝盖就抵在了一起。宋明山并了并腿,有意避开和庄清河的接触似的,稍微侧身坐着。

    一路无话,几个小时后,押运车来到郊外。

    庄清河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突然说:“宋明山,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法律可以制裁我,却不能保护我?”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法律本身就有问题呢?”

    宋明山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自我出生起,在我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把我往恶的那条路上逼。”

    “全世界都在逼我做一个坏人,一直撑到现在,我已经很尽力了。”

    宋明山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庄清河继续道:“宋明山,我是什么时候想通的?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一直以来想要的那种自由可能是一场骗局。以前是我太天真了,其实自由就是自由,哪有什么向上和向下的区分?

    “没有人能救我于水火,神明也不能。虚假的怜悯,愚昧的信仰,我居然被这些东西骗了这么多年,可是我最近突然想通了。”

    庄清河望着窗外明媚的天气,缓声说道:“太阳,说到底无非也只是一颗星星罢了。”

    “它和宇宙中其他星辰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非要太阳出来才算光明?这又是谁定下的规矩?”

    他转头看向宋明山,目光很平静:“你说太阳是正道,我说月亮才是正道,他也可以说星星才是正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和白。”

    宋明山闭上眼睛,背往后靠了靠:“你这种情况,量刑最低十年起步,进去之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研究太阳月亮星星的事。”

    庄清河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车窗外景色逐渐空旷,根据导航指引,他们来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柏油路上。

    郊外的空气很新鲜,还有深秋特有的清凉。远处竖着几个高压输电线路塔,牵着一条条电线,在旷野中沉默着。

    庄清河看着窗外的几座线塔,嘴角微微浮现上笑意。

    宋明山见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出于警惕,他问:“你笑什么?”

    庄清河用下巴指了指那几座过线塔:“你看这种塔的形状,像不像猫猫头?”

    “......”宋明山再次看过去,确实有点像猫头。

    庄清河看了一会儿像猫猫头的过线塔,然后对宋明山又说:“你知道吗?不久前,有人给我算了一卦,得出来的卦象是地火明夷。中下卦,说我要倒大霉了。”

    “地火明夷,地在上,光在下。明在地下,明为暗所伤,就是黑暗得势的意思。”

    说完,庄清河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宋明山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庄清河抬起头,眼睛里隐隐闪着光:“那个老爷子算命可能是准的,但是看人就不怎么准了。”

    宋明山蹙眉,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庄清河扯了扯嘴角:“他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黑暗本身呢?”

    这时,宋明山突然感到右边的太阳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冰冷又坚硬。他下意识地想转头,东西又顶了顶他,陈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宋局长,别动。”

    宋明山视线转向庄清河,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陈明用枪指着宋明山,同时喝令前面开车的刑警把车停下。

    押运车在路边缓缓停下,陈明让其中一人拿钥匙给庄清河解开手铐。

    宋明山被陈明用枪指着头,其余两人不得不听他指挥其中。一人上前,给庄清河解手铐。

    “地火明夷,黑暗得势。”庄清河安安稳稳地坐着,任那人给他解开手铐,眼睛还看着宋明山:“我们来赌一把,今天是黑暗和光明之争,你觉得谁能赢?”

    宋明山怒了:“庄清河!”

    陈明的手枪再次加重力气顶住宋明山的太阳穴,说:“宋局长,配合一点。”

    庄清河的手铐被解开,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明山:“我提醒过你,你们内部伥鬼横行。可惜,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他微微俯身凑近宋明山,用挑衅的语气在他耳边说:“你们那个大院,种再多白杨树又有什么用?”

    陈明收缴了三人身上的枪,让他们把宋明山先铐起来,然后再把自己铐在车上。

    这时,远处一辆越野车从远处驶来,发动机的声音由远至近,荡出一路的烟尘。

    靠近之后,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瞬间滑行甩尾,整个车身轻松转向。

    车门打开,许僭越戴着墨镜,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他扛着枪从车上利落地跳下来,冲着庄清河笑得很张扬:“清河,我来接你。”

    秋风在荒野呼呼地吹,许僭越头顶的发丝被风吹乱。他摘下墨镜,灰蓝色的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我早就说过,我可是会为了你劫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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