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税吏(二)(2/2)
“怎么了?要拿现在就能去,夜快深了,也该歇息了,明儿还得起早。”
李顺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刚想招呼店家来散了酒席,李臣拉住他,低声说,“顺子哥,那钱我不要了,就求你带兄弟们帮我唱出戏。”
“唱戏?”
“我有个老叔在扬州,膝下无子无女,不久前报口信说病重缠绵于炕上,恐怕不久于人世,心里记挂着想去为他送终,但顺子哥也知道,现在满地都是劫匪盗贼,哪敢随意远行?正好听闻那商队也要路过扬州,想结伴而行,但要是直言不讳,想必对方不会答应,”李臣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所以先得吓唬吓唬他们。”
“这点小忙,难道我还收自己兄弟钱财?”李顺拍拍胸膛,“好,咱们就吓吓这群商贩。”
……
雉娘守着门,夜半时分,才看见李臣脚下有些蹒跚地回了。
“和同僚饮酒了?”她踮着脚给汉子擦了擦脸,“酒多伤身,少喝点。”
“应酬,没办法。”李臣喝了几碗凉水,醒了醒神,又说,“阿雉,明天你清点好行装,好携带的家什都预备好,咱们应当能去扬州了。”
“可路费……”
“我刚想了个法子,能管用地话,最迟后天就能上路。”
他看到雉娘低着头,知道女人心里想。安慰道,“这家才住了几个月,别舍不得,迟早我们能安稳下来住一辈子的。”
“嗯,你去哪,我就跟着。”雉娘说。
第二天深夜,李顺带着李臣和雉娘摸黑到了城门。守城门地都是李顺的熟人,自然放行。反正许出不许进,要再进来天王老子也得等天亮了,不算坏了军规。
庞氏商队的管事庞伯年老睡浅,又念着心头间的那件大事,在炕上辗转难眠时,听到外头一阵忙碌的脚步声,老人警惕性高。连忙爬起来,披着外衣高声问,“出事了?”
“那日的税吏来了,说有急事要和你老商议。”
“急事?”老管事面色一沉,他以为对方是想来再讨点好处地,不由冷哼道,“区区一郡一门地小吏,如此贪婪。真当我怕了你么?”
在脑袋里转了几个念头,收敛住心情,又露出奉承的笑容,“快去请他进来。”
“庞伯,大事不妙。”李臣散着头发,显得一副刚赶了远路地焦急模样。“曹公要来开封了。”
这句话大出庞伯的意料,他不禁愣道,“可是兖州牧大人,但……这又关我商队事?”
“你家那位夫人,可是在外人面前露过脸?”李臣急切地说,“怎么在县衙的例会上,县令说曹公遣人前来下了令,要选些妇人去服侍他在开封时地起居,正当众人议论开封哪家有美女时,席上有人提到。‘驿所那边不是住着个颇为娇媚的外州女子么?’”
这话简直是太贬低人了。若曹操听到,必然要拍着腿直骂娘。大怒道,“我莫非和你有仇,何苦坏我名声?”
但说回来,这腥臊勾当曹操还真干得出来。
庞氏乃商贾之家,各地知名官吏的喜好兴趣多少也有些收集,以便讨好贿赂,曹黑子当初也在司隶洛阳混过不少年头,他的这点儿癖好,庞伯也从主人那里略有耳闻。
如果是别人,比如有人跑来报信,说养浩然气地孔融孔小夫子见色起意,看上你家夫人了,那庞伯决然不信的,立马唤家仆来将骗子乱棍撵走,但换了曹操那狗日的好色之徒……
服侍日常起居?骗小孩子呢。
先入为主的情绪下,庞伯一时也乱了阵脚,骇道,“夫人性子慷慨,好动不好静,早晨是有官员入住过驿站,与夫人打过照面,没想到……这该如何是好啊。”
他却是不知晓,那所谓的官员,是李顺找人扮的,驿所小吏也是自己人,故意将庞家夫人引来,两人在院中碰了一面,好让李臣地谎言更为可信。
任凭你老江湖,也斗不过地头蛇。
“曹公一时半刻也来不了,县令还说暂且不急,不如你们连夜动身,能逃过一劫。”
“多谢李大人仗义,我……”庞伯叫道,“快去准备一千钱,以答谢大恩。”
“难道我大好前程,就是为了钱么?”李臣气得一拍桌子,“我李某虽不才,平时在小节上多有孟浪,但也知道大义,曹公沉迷美色,非明主也,我正欲舍了官职,远走它乡,念叨着当日在城门时,你礼仪颇重,又替我在县令前隐瞒收取谢礼地恩情,所以才折转来报信。”
要是在以前,庞伯听了这话,不禁会暗自讥笑,“你个不入流地小吏,也配说非明主也?”
但现在,看他肩头挂着行囊,地确是辞去了官吏之身,再怎么是小吏,也比重当平头百姓要强啊,心中仅存的怀疑也烟消云散。
“我见大人还有家眷在外,难以疾行,如不嫌弃,可先随我车队一同走。”
“如此也好。”李臣点点头,暗中舒了口气。
……
日上三竿之时,连奔了大半天的商队,在河畔扎营休息。
过了会,一骑顺着沿途的记号跟了上来,人马皆是大汗淋漓,见到老管事就说,“天亮时却是有打着曹字旗号的大队人马到了开封城,我怕被当成细作,不敢久看,急忙回来禀报。”
那曹字旗号却是前来募兵地曹纯,庞伯无从得知,揉着酸痛的膝盖说,“看来那税吏所言非虚,唉,真险些坏了主人托付的大事,没将夫人送还给奉先公。”
“哼,姓曹的意图对我无礼,迟早,我男人要替我抱这大仇。”那夫人插着腰怒骂,又说,“我并州女儿从不欠人恩德,这就是感谢那位李家郎君。”
她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话音未落,人就揭开帐幕冲了出去,急得庞伯在身后直叫,“夫人,人心善变,不可不防,千万别泄露了身份。”
李臣正在吃商队送过来的饭食,眼前一花,看到那个穿大红衣裳的妇人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差点被哽到。
“今日之事,我记住阁下的恩情了。”对方如男子般抱拳躬身说,“你为我失了官职,等见到我男人,必十倍相偿。”
说完后,突然又愣了愣,语气变得哀婉,“有那小贱人在,也不知他还听不听我的话了,当初情急,宁可带小贱人先走,也不愿等等我……”
叹了几口气,她的情绪变得落寞,“我姓严,总之,我会报答你地。”
直到那严夫人走了,李臣还没回过神来,心里想着,“到底这婆娘在说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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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个城门税吏弃官出走之事,在开封城衙门里,只是被众人偶尔拿来当话题谈谈,并没引起多大动静。
时间久了,他们连小吏地姓氏都忘了,只是说,“那家伙发瘟哟,有官不当。”
唯一还记得李臣的,也只有李顺等寥寥几人了。
“顺子哥,最近手头紧,那李臣不是还放着一百钱在您家么?不如……”
“不如啥?李臣,没个分寸地,叫臣大哥,”李顺吼道,“咱当兵拿饷的,多少得懂得义理,哪怕过个十年,这钱也得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
骂完人,他又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本家大兄弟真把我当外人,有事憋着藏着,明明是不想当官了,走就走,说那通探病的鬼话,骗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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