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天雪地2（1/2）

() 离开会还有半个小时，夏言就早早到了会议室。他开会一般都是早到，一是不愿意给人留下拖沓的印象，二是可以选择显眼（开小会领导容易看到）或是不显眼（开大会方便溜出去）的位置，三是有时间就会议的内容及走向作出思考及预判断。

乡镇的规矩没有县里那么一本正经，从开会坐位子就可以看出来。县里开会特别是开党代会、县委经济工作会议等“全家福”xìng质的会议时，领导们按县委办发文明确的顺序鱼贯坐定，一丝一毫乱动不得。夏言每次参加或列席这些会议时，老是不自觉地想起梁山泊的聚义厅，看到县委书记杨泰平、县长钟尚文先后在第一把交椅、第二把交椅上坐下，恍恍然便似看到了宋江、卢俊义。乡镇便相对随意些。夏言第一次参加长青镇的党政联席会，待书记、镇长居中坐下之后，想起自己在班子中排名倒数第二，便按座次要求去找自己的位置，找到后却发现人大主席张和坐在那里，夏言开玩笑请他摆正自己的“位置”，张和眼一瞪：“这个位置我已经坐了三年了，你赶我走做什么？”夏言无奈，只得逡巡着找了一个偏点的位置坐下，从今以后算是“定位”了。

人到齐之后，刘刚并不似往常般寒喧几句，而是yīn沉着脸直接开了腔：“现在开会。今天把各位喊过来，主要是讨论三个问题。第一个议题是今天下午有人在望江楼串联的问题。第二个议题是由李镇把镇上的财政运行情况跟各位通报一下。第三个议题是讨论今年年终奖的发放方案。现在开始第一个议题，请各位反馈一下各线的情况，尽量简短，争取开个短会。”

“短会？”夏言刚准备把含着的一口茶吞进去，听了这句话，差点没呛着自己。这三个问题摆明了就是一个问题——干部职工的奖金福利，包括在座各位的口袋里有多少票子过年的问题，这样的会能是短会？这刘刚有时也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他到底是老成还是天真。

“我这条线总共有四个人参加，今天下午我已经和他们分别谈了话，都表态说不参加串联。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张和开了头炮。他这辆坦克一开路，后面的步兵便纷纷跟进，各位班子成员纷纷表示本线没问题，能够把工作做好。

这样的结果显然出乎刘刚的意料之外，他yīn沉的脸渐渐放松了开来，转头问尚未发言的夏言：“农业线呢，有什么动静吗？能不能做好工作？”

这样的问题，夏言回答起来实在有些犯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县里还在前任书记钱家兴手里时，为促进乡镇发展的积极xìng，对企业发展及财税增长有一揽子奖励政策，其中有一条是乡、镇财政总收入如达到亿元台阶，县里便掏钱奖励该乡镇党政一把手一笔不菲的奖金，其他班子成员每人在一把手的基础上打六折，一般干部职工的奖励由乡镇自定。党政一把手的奖金由县财政下拨，其他班子成员和一般干部职工的资金由县里给政策，本单位自筹。今年年初镇上开经济工作会的时候，当时镇党委书记周武和镇长孙涛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xìng，在会上公开表态：倘若今年财税过亿，就奖励干部职工每人一笔三倍于平时的年终奖金。结果还没到年底，周武、孙涛就调走了，刘刚、李清接任书记镇长，一盘算家底，年终光奖金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年没法过了。两人一合计，昨天召集开了一个班子会，透露了要削减干部职工奖金的意思，要大家回去之后做好工作。当时夏言就觉得不妥，没想到刚散会一些干部就知道了，而且居然搞起了秘密串联。夏言侧面问了一下，镇上七站八所、十几位中层干部悉数到场，自己分管的农业线去了两个人：农业办主任老朱和林业站长老彭。夏言和他们谈了话，两人都表示不会再参与。直觉告诉夏言，这两位老狐狸不会这么善罢干休，但现在大家都说没问题，自己如果摆不平，倒显得没本事似的，只得道：

“已经做了老彭和老朱的工作。从他两位的表态来看，似乎是没问题。但我想涉及到干部利益的事情，还是慎重一些好。”

刘刚点了点头，道：“这个议题就扯到这里。大家再辛苦一下，密切注意这些人的动向，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报告。接下来进行第二项议题，请李镇跟各位通报一下镇里目前的财政情况。”

夏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刘刚的表情，恐怕认为这事算是轻描淡写，小事化无了。只怕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收场，夏言心里想。县人大主任罗克发是自己的老上级，在当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的时候，有一次在夏言办公室扯谈，讲过一句话：“凡是涉及到他人利益、他人名誉的事，都一定要慎重。”几年过去了，夏言一直记得这句话，记得罗克发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现在这件事，应当算是“涉及他人利益”的事情了吧？特别是这个长青镇，经济实力在全县数一数二，又是城关镇，干部待遇历来又好，无论是普通干部还是领导干部，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长青调动。从现有的干部情况就可以看出，全镇80多名在职干部，不是一些到龄改非的领导，就是上面有人的关系户。这样一帮子人聚在一起，想想能量有多大？！

夏言定了定神，不去想这些事情，专心去听李清通报财经情况时，却越听越是心凉。原来这几年镇上大肆铺开各项建设，同时县里逐步压缩乡镇的财税分成，现在长青居然负债二千多万，而帐上只有八万元现金！

“上当了，真他妈的上当了！”夏言头往后一仰，整个身子重重地靠在了坐着的真皮沙发上。长青的富裕人所共知，干部职工的待遇也是人所皆知，比县里几个油水足的部门都要好上不只一个层次。他妈的，屁股上坐着真皮沙发，口袋里还不装着真金白银？夏言交流到长青任职，政治上不能算是太如意，但是考虑到自己没有农村工作经验，先在副职位置锻炼一段时间，熟悉熟悉情况也是好事，二来长青福利待遇好，很多提不了书记的乡镇长进城都希望调长青但任副职，自己刚买了一套房子，欠了一屁股债，先把经济基础打扎实了，也算是解了后顾之忧。这么一想，夏言的心意就平了。来长青之前，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兄弟给夏秋送行，眼神之中都放着光，直说奢侈、**的生活就等着夏秋去享受。当时夏秋听了还很高兴，可是他妈的,没想到自己来长青后才开了三次班子会，就有两次是讨论削减待遇问题。特别这次，李清把家底都整个亮了出来，就等于被娘们儿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不干也得干了。

夏言正在沮丧之际，会议已进入了第三个议题。李清的开场白足足讲了只怕有十分钟，绕了一大圈弯子，最后说：“这件事作出什么决定，我们比较为难。毕竟刘书记，我、还有夏镇长刚来长青，今年的奖金福利不与长青挂钩。但是刚才大家都清楚了镇上的财经情况，执行年初的方案恐怕有些力不从心。具体怎么定，大家先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这个皮球一抛过来，会议室立即一片沉默，大家面面相觑之后，一齐把目光投向张和，想着他怎么开路。哪知张和右手把弄着手中喝了一半茶的杯子，左手托在腮前，双目似闭非闭，专心养神，并不与众人的目光对接。熟悉规则的人都知道，第一个发言的人很多时候都起着一个导向作用，在这种敏感的话题面前，即使是老狐狸也难免有失言的时候，也难怪张和这台开路坦克哑火。

夏言心想：“这个皮球没人跳过来接，看来刘刚、李清事先没有和班子成员通气。这意见只怕有些难以统一。”

刘刚等了一阵，不见大家发言，抬腕看了看表，又将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尽快谈一谈吧。”

他这么一催促，大家不好再拖，党委委员陶杏有些按捺不住，开了头炮：“这个福利的事情，我这里好说，反正也不缺这几个闲钱。相信这里的每一位也都好说话。我看这事只要刘书记、李镇长定了就行了，我保证赞成。”她这么一说，众人如逢大赦，纷纷附和，脸上的表情一个个鲜活了开来。

这个陶杏是班子里唯一的女同志，夏言早在县里时，就曾风闻她跟某领导有点不清不楚，因此对她并不怎么感冒，此时听她一说话，登时便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心想：“这女人平rì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倒也不蠢。”

皮球一踢回去，李清如何肯接，忙道：“这是涉及到大家利益的事情，还是要大家拿主意才是。”

会议室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过了一阵，不知谁岔开了话题，讲起昨天打的一手麻将，将将胡杠上开花中了两个鸟，气氛于是又重新活跃起来。李清也有些兴致，插了几句话。刘刚不喜欢打牌，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一边喝茶一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