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互相残杀(2/2)
“秦生?”王婆看着躺在梁柱上的绿发男子。
“将岩浆留在这里,徐圣轩那小子既然这么自负,一定忍不住来抢。”秦生垂下手,那手像是关节无声松脱般往下拉长,竞在瞬间长到将香烟头直接按在光头女子头顶的蜘蛛刺青上,慢慢炙烫出一个焦痕。
那瞬间,光头女子头上的巨大蜘蛛图腾好像挣扎了一下,不知是否为幻觉。
但光头女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一点知觉也没有似的。
“然后呢?”王婆淡淡地看着秦生。
“守株待兔,我跟林苗联手的话,九成九可以杀死他。”秦生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
“林苗?”王婆看着坐在岩浆旁的光头女子。
“我没意见。”林苗面无表情,她的声音毫无高低起伏,机器人似的。
秦生与林苗,是猎葬师中生代里少见的绝妙搭档,两人自成为猎葬师的那一刻起已搭配了十多年;秦生的燃蟒拳加上林苗的蜘蛛舞,实力几乎可以与一个长老抗衡。
对他们来说,猎杀的技术远比猎葬法还要jīng熟,可说是十足的武斗派。
“你们三个昵?”王婆转头看看乌列等三个资历最浅的猎葬师。
小琪与小楼上次吃了大亏已经不敢托大,两人只好看着思虑jīng熟的乌列。
乌列皱着眉头,说:“如果将‘天唐地狱’转交给其他人,例如小琪,带去běi jīng的途中难保不被徐圣轩抢夺,何况还有一个徐政颐那小鬼从中扰乱。所以最保险的方式,就是秦海山护卫着锁死‘天唐地狱’的岩浆回到běi jīng,如此徐圣轩猎噬不到‘天唐地狱’,而我们持续在梵蒂冈抢先徐圣轩一步将其余的凶葬法找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带回běi jīng请长老丢入‘炼葬法炉’里。”
说着说着,乌列自己也摇摇头:“但这种做法无疑缓不济急,徐圣轩不靠灵蛇,光靠自己的鼻子就可以找到恶劣的生葬法力量,说不定还更有效率?我们一群人在偌大的城市里与他追逐竞猎,赢面不大,万一不幸跟他碰头,最糟的状况还会死,身边的灵蛇则被夺走吃掉。”
王婆点点头,示意乌列继续说下去。
“况且,秦海山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跟徐圣轩僵持数分钟的人,有了他拖住徐圣轩,我们可以获得充足的时间变化战略,或者逃走或者将灵蛇先送走,此时叫秦海山先回běi jīng,对我们的战力折损不小,十分不妥。”乌列说着,秦生不以为然地瞪着他。
风字笑笑,虽然他自己可没把握下次还能拖住徐圣轩“几分钟”。但对于赞美,他总是乐于接受的。
“但我们也不应该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的结果只会让徐圣轩在梵蒂冈肆无忌惮吞噬更多的坏东西。我们应该分组进行猎葬法的工作,在完全不求战的情况下与徐圣轩的行动做时间赛跑。猎到手,就逃走,完全不求战;没办法猎到手,也不必强求,看看能不能将凶葬法寄宿者早一步杀死,然后尽量拖住徐圣轩让坏东西们窜走。”乌列深思道:“等到长老护法团大驾梵蒂冈,我们再合围徐圣轩,将其扑杀。”
“很保守,很好。”王婆点头,这的确很符合猎葬师集团一贯的作风。
绝对的去个人主义化,百分之百的胜算。
“哼。”秦生冷笑,他当然不至于笨到公然反对王婆对乌列的认同,但他心里盘算的,依旧是跟徐圣轩好好打上一架。
会赢吗?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秦海山可以,秦生自认也没有问题。
王藏意义深远地看着秦生,秦生索xìng闭上眼睛不瞧。
“那从现在起直到长老护法团抵达为止,秦生、林苗、乌列、秦海山一组,由乌列担任队长;小琪、小楼、乌列、王婆与我一组,由我担任队长。我想这样的编制应该在实力或判断的平衡上都没有问题。”王藏慢慢地说。
“我有意见。”秦生突然从梁上跳下,瞪大眼睛“凭什么要我听乌列的话?他算什么东西?论年纪论拳头,我都……”
“闭嘴!”王藏的眼神变得相当严厉:“光你现在的表现就足以证明你不适合担任队长,还是你想要我指派秦海山?”
秦生胸口兀自喘伏,气愤得全身颤抖。
“我没意见,乌列很好。”秦海山颇有风度地微笑,虽然他也不以为然。但如果这个结果能让三十五岁的秦生忿忿不平,那这个结果就是好结果。
“我也没意见。”秦生强自压抑怒气,闭上眼睛。
“谢谢各位对我的信任,其实这也……”乌列慢慢开口。
秦生突然一拳重重打在林苗的脸上。
林苗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好,眼睛直视前方,不是在发呆,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鲜血自林苗的鼻孔中汩汩流出,众人都愣住,然后陷入深蓝sè的沉默。
“没事了。”秦生点了根烟,泄恨后情绪显然和缓得多。
小琪感到极端不可思议,她跟林苗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悉怎么会这样。
她看了看王婆。王婆却只是叹了口气,拿着纸巾帮无动于衷的林苗擦拭鼻血。
小琪注意到,王婆的眼角带着泪珠,然后自己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好像有点理解了。也许自己也差点变成像林苗这样的人吧。
这可悲的葬法运,究竟何时才得以终结?
“我有一点不懂。”小琪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徐家打破了规则让大家面临诅咒之祸,但徐圣轩搜猎这么多可怕的怪葬法,不就……不就是为了闯进梵蒂冈地下皇城直取血天皇的脑袋?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让他去做?甚至帮助他搜猎怪葬法呢?就算徐圣轩死在地下皇城,诅咒的预言也正好得以解除啊!”
这个疑窦放在小琪的心里很久很久了,若不是看到光头林苗对秦生泄恨的一拳毫无反应,她心中的大问号还是不敢寻求开解。
“关于地下皇城的传说很多、很纷杂,什么史前怪物、异魔军队、无不描述得凶险无比。万一徐圣轩没有死在皇城,而是半死不活地被困住的话该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全都要灭亡,一个都不剩。”王婆淡淡地说,将殷红的纸巾折好,一指按摩林苗的人中穴道。
“届时鬼妖再没有强大的力量与之对抗,他们就可以走出rì本,像二次大战那般烧尽亚洲黄土。他们至今还算安分,正好印证我们保持现状的决定,是正确的。”王藏的声音却有些言不由衷。
“如果……如果不只是徐圣轩,而是我们数百人、甚至数千人一齐冲进去呢?说不定……说不定输赢就看这一次了?我们这么多人,一定有机会的……”小琪的声音渐渐颤抖,因为她注意到大家都将目光避开她。
就连那位骄傲的秦海山,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刹那间,她明白了。
原来这答案如此简单易懂。
小琪低着头,看着双手。
依稀,殷殷血红从记忆中不断涌出,再度爬满了皎洁的双掌。
血红,似乎就只是血红。
历史依旧停滞,不因为牺牲而推进半分。
两周前,江苏。
那天天气很清朗,小琪从外面回来,即使身上沾满刚刚猎杀的鬼妖气息,她依旧不以为意,还哼着小曲。
因为今天是弟弟小南满十八岁的生rì,据说连厉家与任家的前辈高人都要来庆贺,父亲一早就到车站等待,毕竟前来祝贺的两人都是长老护法团的成员,来头不小。
“男孩子的生rì排场真大,记得我十八岁生rì那天还被捻出去追葬法哩,猎葬师的世界也是重男轻女。不过爸却从没认真教弟什么术法,只让他一股劲地在外面玩。还是说,小南没这方面的天分?”小琪到浴室放了热水,咕哝着脱下鞋子。
洗去与鬼妖战斗的痕迹前,小琪愉快地将刚刚买回来的生rì蛋糕偷偷藏在自己床底下,想给小南一个惊喜。
“十八岁了,也该谈恋爱了吧?上次在街上碰见,小南旁边的女生说不定就是他的女朋友?”小琪搓揉着头发上的泡沫,自言自语着:“不会,不会。小南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突然,浴室外传来许多谈话声,小琪倾耳一听,门外的声音平稳低沉,猜想是爸爸带着其他的猎葬师前辈来了。
而小南踩着拖鞋、懒散的招呼声也印证了小琪的猜测。
“姐,洗完了就出来,换我洗,爸带两个伯伯来这里,等一下要去馆子吃饭。”小南在门外嚷着,语气很不耐烦。十八岁了,还是个没礼貌的小鬼。
“洗好了,叫个什么劲?刚刚在家那么久也不会先洗一下?”小琪将门踢开,一边用大毛巾包起自己的长发.
小南才要踏进浴室,就被父亲唤住。
父亲身后的长板凳,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身材瘦小如狗。玄关处则站着一个jīng壮的中年汉子,额骨高耸。
“别洗了,直接出去把。”父亲严肃地看着小琪跟小南,说:“带着你们的蛇,还有武器。”
“天啊,今天不是要呋祝我生rì吗?过正常一点的rì子会怎么样?”小南懊丧地说。
他几乎没被父亲严格要求过什么,自然也不会严格要求自己成为高人一等的猎葬师,他最关心的,还是今天在学校里跟小女朋友发生的小争执。
“别罗嗦。,’小琪捏了小南的屁股一下,她瞧见父亲的眼神比训练自己时还要严肃许多。
“走吧,王兄。”额骨高耸的中年汉子姓任,任不归,原本居住在沈阳。
“嫂夫人不会来吧?”胡子盖住半张脸的老头叫厉无海,上海的老猎葬师。
父亲点点头,默认了平凡人身分的母亲不会同行。
下一刻,五个人、五只蛇,就这么走在江苏大街上。
弟弟小南闷着一张脸,被夹在任厉两人间,他走得快,任厉两人就走得快些,堕了后,任厉两人也不催促,只是跟着放慢脚步。
此时街上非常热闹,台湾的周杰伦正好在附近开告别歌坛的巡回演唱会,各种摊贩群聚像个小市集,最吸引人的还是卖吃的小摊子,糖葫芦、麦芽糖饼、烤地瓜、卤味、烘鸟蛋、汽水红茶等,嘉年华的气氛。
但越是热闹的空气下,小琪就越感到不自在。
“妈有事吗?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小琪不解,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父亲沉默不答。小琪看了父亲一眼,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异状。
父亲停下脚步,在一问卖糖葫芦的小贩前。
其余四个人也跟着停下。
“小南,想吃吗?”父亲问。
小琪不可置信,这实在不像是严厉的父亲。
但大概是任厉两个陌生人面前,一向贪吃的小南不想显露出想吃糖葫芦的意思,所以摇摇头,眉头皱了起来。青少年的别扭。
“我想吃。两串。”小琪说,父亲点点头,向摊贩买了。
小琪接过,很自然地递了一串糖葫芦给弟弟,弟弟没有说什么便吃了。说到底还是这个做姐姐的最了解他。
五人跟着父亲的脚步,走进远离喧嚣的小弄里。小弄复杂曲折,顺着地形缓缓往下延伸,渐渐地,巷弄的密度越来越稀疏,有些荒僻了起来。但小琪对此相当熟悉,因为这附近是父亲教导她许多术法与斗技的偏僻地方。
最后众人来到一一片低洼的林子地,举头一望,还可见到灰白sè的房台罗列在上方。既靠近城市,却是人迹罕至。
父亲的脚步终于停下,回头看着任厉两人,眼光像是询问着什么。
只见两人张望四周,确认了什么后,缓缓点头。
带着凉意的山风吹进了林子里,小琪脚下的蛇哆嗦了一下,小琪察觉有异。
小南手中的糖葫芦正好吃完。
“搞什么啊,神秘兮兮的。”小南有些埋怨,这算什么鬼生rì啊。
厉老头蹲下,身上的气赫然源源不断高涨,一瞬间突然以他为圆心、四处喷涨开来,吹出一个约莫十丈大的圆,将地上的落叶全部吹散到圆的外头。
圆里圆外,壁垒分明。
任大叔点点头,捧着蛇,与厉老头纷纷跃上树的最顶,在刻意吹画出的圆的两端上,监视着下面动静似的。
父亲站在圆心,看着姐弟两人。
“这是做什么?”小琪jǐng戒,牵着弟弟的手,后退了一步。
父亲眼中依稀泛着泪光,却又一闪而逝,回复到不带情感的、刚毅的脸。
“一个小时后,你们之间只能活下一人。”父亲平静地说。
父亲语气之平静,好像正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小琪身子一震,牵住弟弟的手一下子松开。
“在这个圆内,杀死对方吧。”
林子里,诡谲不安的气氛。
“为什么我要杀死弟弟?”小琪。
“别那么自信,说小定是弟弟杀死了你。”父亲寒着脸,厉声道:“动手吧!”
“怎么搞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小南惊骇莫名,勉强摆出战斗的姿态,但在颤抖。
小南豢养的灵蛇弓起身子,缩在他的脚边,沾染到紧张的气氛。
“爸,你别开玩笑了,小南他根本……”小琪握紧拳头,突然感觉到父亲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悲怆气息。父亲是认真的。
非常明显,父亲,要借自己的手杀死弟弟小南。
这几年来,父亲根本不怎么督促贪玩的弟弟练功,却很认真地考察她每个月武功的进境,一有疏懒,就会严厉斥责。有时候父亲还会猎捕城郊的鬼妖,丢到上锁的屋里让小琪做战斗练习。
但对于弟弟,父亲只是随便提点一番,不沦是法术或是击打的技巧,小南马马虎虎,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曾让小琪感受很差,认为父亲偏心,重男轻女。
但年纪越来越长,小琪才感觉到父亲灌注住她俩身上的期待有着根本上的差异,父亲对弟弟的特意放纵,是相对的不放期望。
小琪自模模糊糊理解到这一点后,对弟弟就越关心,她潜意识里同情不被期待的弟弟,虽然弟弟乐得轻松。
而现在,父亲要他们杀死对方的战斗背后,只存在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结果。
“小琪,小南,这是你们的葬法运,除了用彼此的鲜血接受,没有别的选择。明白了就开始吧。”父亲身上缓缓散发出一点一点的斗气,像是要引诱这对姐弟似的。语气很平静,几乎已不带悲伤。
厉老头与任大叔在上头,两双眼睛虎虎威吓着,监视这场手足相残的可怕仪式的进行。
小琪摇摇头,自动后退了一步。
“弟,别害怕,姐姐小会伤害你的。”小琪说。弟弟发抖着握拳的样子,让她觉得很小忍,压抑心中的害怕,小让浮现在脸上。
“姐,怎办?”小南呼吸不畅,汀流满襟,怯生生地避开父亲的眼神。
“别怕,我们俩谁也别动手,看他们能怎么办。”小琪咬牙,一手按萘着自己肩上不安颤动的灵蛇。
完全莫名其妙的战斗。一点也没有必要。
“小弟弟,这种事很简单的,只要轻轮挥出第一拳,剩下的动作你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去完成它,你姐姐的身体也会呼应你的动作,就像跳舞……对,就像跳舞。战斗就是这么回事。”历老头在树上说。
“看是要像个猎葬师用各种斗术缠打,还是用市井流氓的扭扭抱抱,或是闭上眼睛任人宰割部行;总之,你们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或是谁被扔出这个圆、或自己走出这个圆,我跟厉老就会代劳,取走他的xìng葬法。”任大叔说,蹲坐着。
父亲严肃地看着愣住了的小琪与小南。
“爸,我要找妈!”小南眼泪滚落,被三名猎葬师的气势强压到心神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