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老僧卜神课 佛偈动侠情(1/2)
破晓时分关雪羽已来到了县北百二十里外的石头岭上。
岭高千仞上方下尖尤其难行远远看去有如一把雪亮尖刀插立云天之间。
石头岭上极高处仁立着一所古刹便是远近知名的出云寺了。
如照常规登山人寺有一定的道路凿石而级牵索为引步步登临。最快的脚程也得耗上整天的时间。关雪羽舍此不图走的是偏峰捷径。他轻功极佳步险过涧有如康庄大道日出之前便已经来到了顶峰的出云寺前。出云寺之所以为名当在“出云”二字。
上“白”为“云”下“白”为雪出云寺恰恰夹在这二白之间看起来自有其顶天立地一番气派。所谓“高处不胜寒”不必待到寒风凛冽的冬季来临石头岭在入秋之后便已经开始落雪。今年大旱不见落雪但在顶峰尖端也有少量积雪却也足够将出云寺点缀一番。
几只寒鸦低飞盘旋在寺前老松之间地面上散满了落叶风自天上来贴着峰上的雪面刮下真有股子冷劲儿寺门是永远开着的。
为了防御冷风的直袭入门处架有四四方方的一面隐蔽墙墙后是放生池此时此刻水面上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平滑得像是一片水晶琉璃。
践踏着一径残枝败叶关雪羽径自来到庙前。
天也不过才有上这么一丁点儿明意两盏油纸灯笼摇曳着婆娑昏暗的黄光那光景儿显然透着十分凄凉。
出云寺的和尚敢情已经起来了迎着薄薄的一天微曦共分为两列正在操练晨功——像是一套拳法。一共是十八人这就是除却出云方丈以及两堂职司之外庙里仅有的和尚了。
关雪羽的忽然出现顿时使得操练中的和尚为之吃了一惊全都停住了身手。
一个年轻和尚随手穿上了袈裟怔了一下缓缓走过来一直来到了关雪羽身前才恍然认出了来人是谁立刻展开了笑脸。
“啊这不是关施主吗?你老这么一大早就上山来啦!”话声才落即见一个颀长留有黑色长须的和尚由里面快步而出远远向着关雪羽打了一个佛讯躬身说道“贫僧奉方丈之命在此恭候施主请随我后殿去吧。”
关雪羽微微一笑合十一揖以佛礼答谢道:“老和尚端的是无所不知我还只当他坐关未醒此番白来了一趟呢!”
这个黑须中年和尚法号“至法”乃是出云寺的主持和尚看来与雪羽像是认识。
聆听之下即见他展开笑颜道:“方丈原来坐关直到昨日傍晚时分才醒转晚课之后方丈指示贫僧说是先生今日日出前后必将到寺有事相商要贫僧在此恭迎果然应验倒是贫僧迎接来迟尚请海涵。”
关雪羽颔道:“看来老和尚功夫更甚昔日诚乃吾佛恩典你不必客气请前头带路吧!”
至法和尚应了一声:“是。”即转身步入。
关雪羽复向前来的少年僧人告了扰这才跟随着至法和尚向廊道步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根油松火把劈拍响着在远处燃着油烟子袅袅升空化为青白色一条巨龙竟不为风势所散倒也奇怪。
这条长廊伸展甚长上为茅草下铺石块支柱皆为多年坚厚桧木所筑年代久了其色如釉闪闪而有光泽整个长廊看上去朴实无华却是古意盎然雅极了。前行的至法和尚步履轻灵神态安详望之即知身上的功夫不比寻常穿过了长廊、正殿来到了后山石室——这便是出云和尚的修练坐关之处平日本寺弟子不得到特别的允许是不能随便进出这里的。
石室背山而辟根本就是凿壁而成门前耸峙着一对石翁仲插有一盏高挑纸灯地上的石块一路婉蜒伸展而出排得很具艺术眼光三三两两一直延伸到石室尽头。
关雪羽来这里已是常客与出云和尚更是交非泛泛这里的一切都很清楚——就拿这些地上的石块来说吧如非深知其奥妙者便万万难以行走敢情其中大有名堂不知内情者一步妄自踏上便将自讨其苦了。
至法和尚来到这里停下了步子回身合十道:“先生自己进去吧贫僧该去关照前面的早膳了。”
关雪羽道了谢容得至法转身离开后他才转向后面石头禅房喟叹一声道:“老和尚别来无恙否?又来打扰你的清静了。”他这里话声方住即听得正面石室内一人浩叹道:“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才见便生擒后来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桩旧处寻。阿——弥——陀——佛——”
关雪羽微微怔了一怔憧憬着老和尚的四句禅机却是似解非解他微微一笑道:“老和尚你又在跟我打哑谜了。”一面说一面踏步而前。
老和尚石室前排列着数十方石块三三两两颇为有趣关雪羽前三后四地走了半转停下来笑道:“咦?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我半年不来敢情你又换了名堂不成?”
室内的老和尚却笑应道:“原是故日三生石旧靴逢雨沾新泥三片桐叶随风转五处燕子剪新衣。”
关雪羽正在打量地上石子聆听之下哑然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了。”前行三步身形后挫心里默然念着一个“奇”数雪衣轻振已飘落室前。却听得室内和尚赞赏之声道:“小子半年未见竟是又长进了不少看来我这里已没有东西再能留难你了你固前程远大却来寻我做甚?”
关雪羽“哈哈”一笑推门而入。其实哪里有门只是三数串竹叶垂帘而已。随着关雪羽的手势竹叶应手而启关雪羽当门而立。室内虽然燃着一盏青灯只是在黎明的微曦之下已显得微弱兀自“笃笃”有声地在竹叶上摇曳不已。这里光线不亮却足以辨物一几一案俱在眼前。出云老和尚披着一件蓝棉布的旧袈裟盘坐在蒲团上他身材原本高大即使坐着却也较诸一般常人为高。长眉苍脸上皱纹不少只是并没有十分老态。此时他面向长窗脸上显着一抹微笑。“餐六气而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天逢大旱如今这个也不好寻了……”打量着当前的年轻人老和尚由衷地欣喜。眯缝着两只长眼他频频点头道:“这么早就来了还没有用过早饭吧?”
关雪羽一笑道:“一经紧赶失魂落魄.只怕老和尚你过时不候哪里有时间用膳和尚你是明知故问了。”一面说他那双光亮的瞳子在室内四下搜索着嘴角绽其轻笑:“怎么大方丈有什么好吃的要赏赐我这个可怜人吗?”
出云和尚笑起来了偌大的年岁了居然牙齿很好。满嘴白牙竟然一个不少:“小子我看你是明知故问这里的一点家私哪还能瞒得了你的法眼?怎么还要我亲手送上吧?我看你是没有这个造化。”
“没有这个造化我也就不来了。”果然他像是无所不知左右打量一眼径自步向里头案前竹案上盖着一片芦席芦席下面是一个竹笸箩里面有好东西。关雪羽微微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就享用了。
一个剥了皮的光头大乌却是新鲜得很轻轻一捏竟像是挤得出水来——黑黑的顶门之下有一圈淡红色的颈项竟是一只“粉头乌”难寻得很药铺子里有得卖却是价钱吓人。
关雪羽一时大为惊喜拿起来就咬一咬之下才想起了有些不妥侧目视向和尚。
出云僧摇头笑道:“痴儿痴儿岂不知‘见光失灵’么?原是留给你的吃了吧!”
翻了一下眼睛关雪羽想说一声“谢”想到了老和尚的这句“见光失灵”也只有闷着声匆匆几口把一只足足有四两重的“粉头乌”吃了个干净。
老和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老和尚心里都充满了慈爱也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念尘”之感也许是他的修行还不够吧还不能修到真正的“四大皆空”再不就是他的尘缘未了他们之间也许是有缘分的吧?
一个大乌入了肚嗓子眼干干的像是噎得慌——不仅要吃还想要点喝的。笸箩里另外还有半截盖着盖儿的竹筒子里面盛着半筒子汁液关雪羽端起来晃晃笑道:“这是什么?”
“喝了吧!”大和尚笑啧着闭上了眼睛像是饱经世故的老爷爷对付调皮的孩子的那个神态。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竹节里的玩艺儿已被雪羽喝光了“都喝光了?”
“喝光了!”问得爽快答得更干脆。
带着几分腼腆关雪羽在老和尚对面坐下来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吃饱了:“现在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老和尚喃喃地道“忙了我一个更次算是便宜你了。”
“不好意思。”关雪羽一笑道“下一次轮着我孝顺你便了一卷‘伽蓝逢雨经’我是抄定了。”
“这也罢了。”老和尚微微点着头一双眸子只是骨碌碌地在他脸上转个不休。
关雪羽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饮料由于常饮一尝即知他细细回味地数着:“天门冬地黄黄精枸杞子……掺着‘子露’成汁——不对……还像是多出一样东西。”
“算你聪明”老和尚哼了一声“给你五个数目猜不着即是朽材。”说数就数一、二——“三”还没有出口关雪羽这边已报出来了:“是了是‘四角菱’吧!”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算你答对了。只是他的那双眼睛仍然在关雪羽脸上转着慢慢地和尚脸上已失了原有的笑容“说吧你今天来看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算是被你猜对了。”关雪羽道“早知道半年以前就该听从了你的话离开了临淮关——如今……”
“如今看来倒也不晚只是你肯不肯罢了。”微微一顿老和尚摇摇头又说了一个“难”字。
耳边上忽然响起了一阵子嗡嗡声膝胧中隐约可见一只苍蝇在室内绕着随即扑向窗棂子尽自拉个不休。
出云老和尚一声喟叹道:“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艰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生平被眼瞒……”顿住了话头老和尚竖起了一根食指施展“乾坤一阳神指”之力向着纸窗上一点赫然作响声中已在桑皮纸上开了铜钱般大小的一个窟窿算是为了那只无眼苍蝇开了求生之路顿时穿飞不见踪影。是时朝阳新出窗户中映出浅浅的一抹红光。室中二人顿时沐浴在清晨红日无限光彩生机里……
关雪羽像是呆住了。
“怎么不说话?”老和尚打量着他——总是提醒着自己这样难得少年不容他有所失足然而“事有定数”却又是“强求不得”且随他去吧。这么想着老和尚倒是不再忧虑了。
关雪羽恍然像是有所微悟转看向老和尚道:“你看我……还能退出来么?”
“你能么?”老和尚问了一句一双眸子直直地向他逼视着。
“我……只怕不能。”
“为什么?”
“为了……”关雪羽叹息一声摇摇头冷冷地道:“人情道义……总之我……不能。”
“这就是了。”老和尚慨然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观诸你此刻眉眼只怕眼前有一步大难……唉唉……”
“老和尚你怎么说……”
“痴儿……痴儿……”出云和尚讷讷地道“你燕门三代争胜铁血钢骨无一为情所困何以到了你这一代上竟然这般窝囊了敢是一蹶不振了。”
几句话说红了关雪羽的脸虎然作势地由位子上站了起来……却也只是怒视着对方和尚作不得。
可不是么虽然未必赶上与“燕”字门三代都论得上交情就雪羽所知打从自己祖父辈上就与这个和尚有过来往如非他是出家人咳嗽一声硬要占上“爷爷”的辈分却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
“哼哼……怎么我说这话你还不服气么?”出云老和尚一双蒲扇大手在头顶上搔了几下“小燕儿……我给你算个卦吧!”“出云神卦”可不是吹的关雪羽从小就知道只是老和尚不轻易为人算就是了。倒是“燕家神算”天下知名。
“你燕家神算固然是颇有盛誉只是碰见自己人却有些碍事——不比我老和尚的这一手嘿嘿……不由你不信。”说着他这就起卦了。
只是几个黑白棋子儿唏哩一声摊开来。端详着老和尚的脸色可不大好看——“我说的是吧阿弥陀佛!这是一局险卦呀——”
“你说清楚一点吧!”
“说清了就不灵了险险……好险呀!”老和尚这一连三个险字关雪羽可有些沉不住气了伸出手把棋子儿弄乱了。
出云和尚两道长眉蹩在了一块儿微微摇摇头道:“真教人难以相信小燕儿——凭你这样的身手竟然还会……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
关雪羽转过身子来走向窗前伫立了少顷就手推开了窗门逼人的红光立刻大肆渲染了进来“这个人老和尚你应该知道。”他回过身子来盯向出云和尚“长白山的那只老金鸡……飞来了。”
老和尚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这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小燕儿。”老和尚坐正了身子道:“告诉我你是否显露了身分?我是说可有人知道你是‘燕字门’的出身?”
关雪羽摇摇头:“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老和尚道:“你能肯定?”
关雪羽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是从母姓……”
“那是姓关了?”
“关雪羽……燕雪。”老和尚念着这两个名字除了一字相同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关联。
“隐得好。”老和尚点头道:“以你母亲那一身能耐配得上你燕家了姓关也不丢人。”
“老和尚你问我这些干什么?难道我‘燕’家在武林中还结有厉害的冤家不成?”
“怎么没有?”
“是谁?”
“哼哼……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关雪羽往前边踏进了两步。
像他这等身怀绝技的人举手投足俱见功夫一经着怒内力便会情不由己地自然现出此刻却也不例外。随着他前进的身势那股子无形的力道直袭当前劲道之强把老和尚一络子山羊胡子都吹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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