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是人的人(1/2)
一
夜的确已深了。
柳长街一个人坐在这小而简陋的客厅里已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他先将那陌生的女人放到床上将所有能找到的棉被全部为她盖起来仿佛生怕她着了凉。然后他又将所有屋子里的灯全部燃起甚至连厨房里的灯都不例外。
他既不怕面对死亡也不怕面对黑暗不过对这两件事他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憎恨总希望能距离它们远些。
现在他正在尽力集中思想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他本是个默默无名的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因为他从未试过也从不想试。
可是“胡力”胡老爷子却掘了他就像是在抄蚌中掘出一粒珍珠一样。
胡老爷子不但有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个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头脑。
他从未看错过任何人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事——他的判断从未有一次错误过。
他并没有真的戴过红缨帽吃过公门饭但却是天下第一名捕每一州、每一府的捕快班头都将他敬若神明。
因为只要他肯伸手世上根本就没有破不了的盗案只要他活着犯了案的黑道朋友就没有一个能逍遥法外。
只可惜无论多么快的刀都有钝缺的时候无论多么强的人都有老病的一天。
他终于老了而且患了风湿若没有人搀扶已连一步路都不能走。
就在他病倒的这两三年里就在京城附近一带就已出了数百件巨案——正确的数目是三百三十二件。
这三百多件巨案竟连一件都没有侦破。
但这些案子却非破不可因为失窃的人家中不但有王公巨卿而且还有武林大豪不但有名门世家而且还有皇亲贵胄。胡老爷子的腿都已残废眼睛却没有瞎。
他已看出这些案子都是一个人做的而且也只有一个人能破。
做案的人一定就是龙五破案的人也一定非得找柳长街不可。
大家相信他这次的判断还是不会错误。
所以默默无闻的柳长街就这么样忽然变成了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
想到这里柳长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走了运?还是倒了霉。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十分明白胡老爷子是怎么看中他的?
他好像永远也不能了解这狐狸般的人正如他永远也无法了解这老人的女儿一样。
他只记得一年前他交了个叫王南的朋友。有一天王南忽然提议要他去拜访胡老爷子三个月之后胡老爷子就将这付担子交给了他一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知道这付担子有多么重。
现在他总算已将中间这三个月的事瞒过了龙五。
可是以后呢?
他是不是能在半个时辰中杀了唐青、单一飞、勾魂老道、铁和尚、李大狗和那个女人?是不是能拿到那神秘的檀木匣子?是不是能抓住龙五?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实在完全没有把握。
最令他烦心的还是胡月儿。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究竟对他怎么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并不是一块大石头。
夜虽已很深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明天会生什么事?龙五会叫一个怎么样的人来为他带路?
柳长街叹了口气只希望能靠在这椅子上睡一下暂时将这些烦恼忘记。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就仿佛忽然有一片细雨洒下洒在屋顶上。
接着“轰”的一声整个屋子忽然燃烧起来就像是纸扎的屋子被点起了火一烧就不可收拾。
柳长街当然不会被烧死。
就算真的把他关在个烧红的火炉里他说不定也有法子能逃出去。
这屋子虽然不是火炉却也烧得差不多了四面都是火除了火焰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柳长街已冲了出去。
他先冲进厨房拉起了口大水缸再用水缸顶在头上缸里的水淋得他全身都湿透了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没有人能想像他应变之快更没有人能想像他动作之快。
除了这燃烧着的屋子外天地之间居然还是一片宁静。
小院里的几丛小黄花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显得更娇艳可喜。
一个穿着黄衣裳的小姑娘手里拈看朵小黄花正看着他吃吃的笑。
门外居然还停着辆马车拉车的马眼睛已被蒙住这惊人的烈火井没有使他们受惊。
穿黄衣裳的小姑娘已燕子般飞过去拉开车门又向他回眸一笑。
她什么话都没说。
柳长街也什么话都没有问。
她拉开车门柳长街就坐了上去。
火焰还在不停地燃烧距离柳长街却越来越远了。
车马急行已冲入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黑暗的夜。
柳长街对黑暗并不恐惧只不过有种说不出的憎恨厌恶而已。二
新的从袜子、内褂到外面的长袍全都是崭新的。
连洗澡的木盆都是崭新的。
车马在这座庄院外停下柳长街跟着那小姑娘走进来屋子里就已摆着盆洗澡水在等着他。
水的温度居然不冷不热。
小姑娘指指这盆水柳长街就脱光衣服跳下去。
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也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有问。
等到柳长街洗过了擦干净准备换上这套崭新的衣服时这小姑娘忽然又进来了后面居然还跟着两个人抬着个崭新的木盆盆里装满了水水的温度也恰好不冷不热。
小姑娘又指了指这盆水柳长街看了她两眼终于又跳进这盆水里去就好像已有三个月没有洗澡一样把自己又彻底洗了一次。
他并不是那种生怕洗澡会伤了元气的男人事实上他一向很喜欢洗澡。
他也不是那种多嘴的男人别人若不说他通常也不问。
他已将全身的皮肤都擦得红看来几乎已有点像是刚削了皮的红萝卜。
小姑娘居然又指了指这盆洗澡水居然还要叫他再洗一次。
柳长街看着她忽然笑了。
小姑娘也笑了她根本一直都在笑。
柳长街忽然问道:“我身上有狗屎?”
小姑娘哈哈的笑着道:“没有。”
柳长街道:“有猫屎?”
小姑娘道:“也没有。”
柳长街道:“我身上有什么?”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圆圆的脸上已泛起了阵红晕。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柳长街道:“我已洗过三次澡就算身上真的有狗屎现在也早就洗干净了。”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其实她已不能算太小。
柳长街道:“你为什么还要我再洗一次?”
小姑娘道:“不知道。”
柳长街怔了怔道:“你也不知道?”
小姑娘道:“我只知道无论谁要见我们家小姐都得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洗五次。”
所以柳长街就洗了五次。
他穿上了崭新的衣服跟着这小姑娘去见那位“小姐”时忽然现一个人能接连洗五次澡也并不是件很难受的事。
现在他全身都觉得很轻松走在光滑如镜的长廊上就好像是在云堆里一样。
长廊的尽头有一扇挂着珠帘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并不宽里面的屋子却宽大得很雪白的墙壁亮的木板地。
一个修长苗条穿着杏黄绸衫的女子正站在那面落地穿衣铜镜前欣赏着自己。
她的确是个值得欣赏的女人。
柳长街虽然没有直接看见她的脸却已从镜子里看见了。
就连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张脸的确很美甚至已美得全无瑕疵美得无懈可击。
这种美几乎已不是人类的美几乎已美得像是图画中的仙子。
这种美已美得只能让人远远的欣赏美得令人不敢接近。
所以柳长街远远就站住了。
她当然也已在镜子里看见了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你就是柳长街?”
“我就是。”
“我姓孔叫孔兰君。”
她的声音也很美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骄傲之意好像早已算准了无论谁听见她这名字都会忍不住大吃一惊。
柳长街脸上却连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
孔兰君突然冷笑道:“我虽然没有贝过你却早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柳长街道:“哦?”
孔兰君道:“龙五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花钱的法子也很有趣。”
柳长街道:“他没有说错。”
孔兰君道:“蓝天猛说你的骨头很硬很经得住打。”
柳长街道:“他也没有说错。”
孔兰君道:“只不过所有见过你的女人对你的批评都只有三个字。”
柳长街道:“哪三个字。”
孔兰君道:“不是人。”
柳长街道:“她们也没有说错。”
孔兰君道:“一个不是人的男人只要看我一眼就得死!”
柳长街道:“我并不想来看你是你自己要我来的!”
孔兰君的脸色白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答应了龙五否则你现在就已死在那里。”
柳长街道:“你答应了龙五什么事?”
孔兰君道:“我答应他带你去见一个人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在我面前最好老实些我知道你在女人那方面的名声你若是将我看得和别的女人一样你还是死定了。”
柳长街道:“我明白。”
孔兰君冷笑道:“你最好明白。”
柳长街道:“但我也希望你能明自两件事。”
孔兰君道:“你说。”
柳长街道:“第一我并不想跟你有任何的关系。”
孔兰君的脸色更苍白。
柳长街道:“第二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也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孔兰君忍下住问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柳长街道:“你自以为你是只孔雀以为天下的人都欣赏你你自己唯一欣赏的人也是你自己。”
孔兰君苍白的脸己青霍然转过身盯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仿佛已有火焰在燃烧。
柳长街却还是淡淡地接着道:“你找我来是为了龙五我肯来也是为了龙五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别的关系只不过……”
孔兰君道:“只不过怎么样?”
柳长街道:“你本不该放那把火的!”
孔兰君道:“我不该?”
柳长街道:“那把火若是烧死了我你怎么能带我去见人?”
孔兰君冷笑道:“那把火若是烧得死你你根本就不配去见那个人。”
柳长街也忍不住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孔兰君道:“秋横波。”
柳长街终于吃了一惊:“秋水夫人?”
孔兰君点点头:“秋水相思。”
柳长街道:“你要带我去见她?”
孔兰君道:“我是她的朋友她那秋水山庄只有我能进去。”
柳长街道:“你是她的朋友她也拿你当朋友但你却替龙五做事。”
孔兰君冷冷道:“女人和女人之间本就没有真正的朋友。”
柳长街道:“尤其是你这种女人你唯一的朋友也就是你自己。”
孔兰君这次居然没有动怒淡淡道:“我至少还比她好。”
柳长街道:“哦?”
孔兰君道:“她甚至会把她自己都看成自己的仇敌。”
柳长街道:“但是她却让你到她的秋水山庄去。”
孔兰君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憎恨恶毒之色淡淡道:“她让我去只不过因为她喜欢折磨我喜欢看我被她折磨的样子。”
没有人能形容她脸上的这种表情那甚至已不是“憎恨怨毒”这类名词所能形容的。
这两个神秘、美丽、冷酷的女人之间显然也有种别人无法想像的关系。
柳长街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好你去吧。”
孔兰君道:“你……”
柳长街道:“我既不想去看她也不必去看她。”
孔兰君道:“可是你非去不可。”
柳长街道:“为什么?”
孔兰君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她那秘密窟在哪里我只能带你到秋水山庄去让你自己去找出来。”
柳长街的心沉了下去。
他忽又现这件事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复杂困难得多。
孔兰君的眼睛却亮起来了。
只要看见别人痛苦的表情她眼睛就会亮起来她也喜欢看别人受苦。
柳长街终于叹了口气道:“秋水夫人让你去只因为她喜欢看你受她折磨的样子你怎么能知道她也肯让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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