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2)
1996年秋天的一个清晨,7岁的刘百润抹干净自己的鼻涕,对着立在村口的大理石村碑发呆。雪白的村碑后面是一百字的村史介绍。对于一个即将进入小学的孩子而言,那些文字充满着神秘感。短短十几秒的发呆后,刘百润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握着着之前捡到的刚刚蜕皮的一只蝉。也许抓住了这只蝉就意味着胖胖的男孩刘百润抓住了1996年武城庄的整个秋天。
刘百润把那只刚蜕皮的蝉对着阳光,蝉翼是那样精致。朝阳透过蝉翼照射在刘百润通红的小脸上。海滨村庄的初秋清晨显得安逸而又慵懒。他把那只蝉放在村碑上,妄图见证软软的蝉翼在阳光的照射下变硬的瞬间。海边的风带着微微的腥味跟潮气吹着孩子的头发。孩子的耐心往往是有限的。几分钟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是没有耐心看着这只蝉的翅膀慢慢变硬而后一飞冲天的。
刘百润意识到自己饿了。他现在必须跑回家吃早饭。也许妈妈又会逼他吃他极度厌恶的鸡蛋黄。但是生理上的饥饿感让他不得不丢下那只蝉一溜小跑回家。日光照射在那只蝉上。某位诗人说,跟太阳相比,自由并不是那么重要。日光现在却要跟这位诗人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蝉的翅膀在日光下渐渐变硬,一刹那间,它发出“吱--------”的一声蝉鸣,飞了起来,在那个灿烂的秋日清晨从村碑上一跃而起,飞向村口的那棵老梧桐树—拥抱属于它短暂生命中的自由时光。
让我们的视线离开那只蝉,回到这个有几百户的胶东小村庄。其实村碑后面那短短的一百多个汉字,即便能读懂的成年人也会像小孩刘百润一样觉得很神秘。同样的,短暂的神秘感过后,村民们会为了自己的肚子开始自己一天的紧张劳作。相对于自己村庄的那近六百年的历史,他们更关心今年苹果园的收成如何,休渔期结束后今年的出海是否顺利。等年底卖掉苹果,在炕席下藏起自己一年辛苦出海所换得的存折,他们有一冬天的时间窝在这个小村庄里。男人们打点酒,切上两斤猪头肉,炸上一盘花生米,围着炉子喝酒吹牛聊天。女人们三五成群的打起一毛钱底子的麻将。孩子们则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雪地上撒点野。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间像是孩子们手中的沙子。他们感觉不到即便自己抓的再紧,沙子也在慢慢漏掉。村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带着马扎已经坐定。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老三家的闺女已经找了好几个媒婆还没嫁出去,老六家的二小子在县里一中考上了大学。还没有开学的刘百润泥鳅一样在几个老人之间的狭小空间内穿梭。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的。直到他被一块石头绊倒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过了半分钟他拍拍身上的泥土,仿佛老实了一般。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身边的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个老头:“二爷,咱们村村碑后面写的那些字是什么意思呀?”
二爷今年七十七,民国八年生人。大名叫刘山霆。他一把雪白的胡子,面脸颊却有一个大大的疤。疤痕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在老人干瘪的面部皮肤上。据村里的人说那是当年他参加胶东抗日游击第三支队拔鬼子的朱桥镇炮楼留下的纪念。村里的大人们总是感慨,要是二爷当年没有负伤离队,现在肯定能在北京或者济南做个大官。至于这个“大官”有多大,村里的人也并不清楚。村西的二狗跟村北的老精细当年还因为争论这个问题大打出手。到现在十几年了这两人见面还是不说话。总之,二爷是村里最有权威的长者。说的话对村里的人来说最有说服力。
“哦,你说村碑后面的那些字啊。大体是说咱们的老祖宗是明朝洪武年间从四川迁徙到这里的。”二爷浑浊的老眼,注视着刘百润这个一脸稚气小重孙。然后他抬起头,看看天。
“唉,又到了秋天了,苞米又快熟了。”二爷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鼻涕。
显然刘百润既不知道迁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什么叫明朝什么叫洪武年间。他理解正确的唯一一点就是既然说的是他的老祖宗,那么村碑后面那些文字应该写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21世纪的某位网络非著名作家写道,每一个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只要你愿意听,就有人愿意讲。其实对于这个胶东普通小村庄来说,它何尝没有一段故事?谁又能清楚,它的这段故事跟中国大地上许许多多村庄里的故事一样,汇成了一部中国历史?
刘百润记起来他早上在村碑上放了一只蝉。赶紧飞跑到村碑前面去找。令他失望的是蝉已经没了。他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仿佛飞走了一只蝉就等于他的整个初秋都飞走了。这时候刘百润的父亲刘十农骑着摩托刚好经过村口。
“哭什么哭?上摩托,赶紧回家学拼音。秋天就上一年级了,拼音都没学全还好意思疯耍?”
刘百润的父亲刘十农那一年四十岁。特殊时期初因为年龄太小没当上红卫兵只当上了红小兵。刘百润的爷爷当年是贫农成份,做过几任村里的民兵连长。根红苗正使他五个儿子有四个当了兵。刘十农当年也有当兵的机会,可惜当时他正在乡里当团支部书记,盼着能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以不同的方式跟自己的兄弟们一样离开这个村庄到大城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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