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2)
这期间,主办黑板报的付师傅曾找过我,问我会不会写些什么散之类的小东西?我答应他试试看,末后我稍加思索,写了一首诗与一篇短交给了他,很快就被他搬在黑板报上。其那篇短,纯粹是为川妹子们而作的,我把她们比作是不畏暴风雨的鹅卵石,提醒全厂领导干部和职工要尊重她们、理解她们,不要因为是外地人就欺生等等。后来,许多川妹大都是因看这篇章而知道了我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胡泯恼怒之下在晚上找来几个街头混混将逸华暴打了一顿。在打逸华的时候,有一个家伙竟用一把小刀抵在我背后说:“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一刀捅死你!”眼看着逸华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我却只有干着急的份。好在秀秀得知后,马上到保卫科告诉了何建,出面进行阻止,才没闹出更大的事故来。胡泯的同伙都乘机溜了,胡泯一人被保卫科扣留下来。但因为胡泯是朱主任的外甥,何建并不敢为难他,只得训斥了一顿,后来又由朱主任出面调停,便很快将他放了出来。事情就此作罢,逸华从此却再也不敢与秀秀公开来往了,两人关系出现了一个冷淡期。
寒来暑往,不觉得已是深秋,天气渐渐转冷,而我们最初的那团火热的心也随着气候的变化而越来越平淡。记得当初我们踏进麻纺厂大门时,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们不畏辛劳,认真努力地工作,应该会有一番作为的;但现在已彻底明白:个人的力量是多么薄弱、渺小!一个普通的拉麻工,无论你有多卖力,无论你拉多长时间的麻,也只能是个拉麻工。那些好的工种,只会留给厂内一些关系户,别以为你卖力就会讨人喜欢!哎!区区的一个麻纺厂,竟也像一个社会一样,存在着贫富、亲疏、等级的差别——这是何等的可怕?!
逸华曾提出要秀秀到他家去看看,秀秀不肯,说他家里太远,去一趟不容易。也不知她究竟顾忌什么?总之,这使逸华非常失望,觉得自己好像是她的玩物似的,高兴时来你身边转转,不高兴时浑不睬你。逸华终于明白自己与她继续相处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他再也没有信心接受煎熬,不久就离开了麻纺厂。他可以一走了之,可是我呢?因为家境贫寒,我肩负着父亲对我的期望,以及自己不甘屈服于命运的决心!记得我刚去麻纺厂时,隔壁的陈瞎子曾预言说,保证我在那里干不到过年就要回来,因为我吃不了那个苦。他还说,要是我能熬到过年回来,他就会在我家门前放一架大鞭。我当时曾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做给他看看!想一想家乡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他们的冷嘲热讽、横眉冷眼,再想想我们那个在风雨飘摇的破瓦房,我没理由退却,惟有咬牙支撑!
自从逸华走后,我忽然觉得整间房子都空荡荡的,做任何事都是索然无味。我的心被一种寂寞和孤单侵袭着。也正是在这时,我才开始细心地留意到:厂内厂外男女职工,谈情说爱成风,保卫科不得不定时来查一次房。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我会将灯拉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拼命地吹笛或大声音唱歌;同时,我也会听到隔壁房里的欢歌笑语,一台录音机叫得震天价响,郑智化的一版专集反复地唱过来唱地去,像带着节日的狂欢似的!
一个星期后,一位来自河南永城县的小伙顶替了逸华的空缺,和我一同拉麻,自然睡的也是逸华所睡过的那张床。据了解,这小伙姓洪名钟,长我一岁。他不仅会玩魔术,而且还懂少林武功,练得一副铮铮铁骨。可他的性格却像小孩,每次下班之后,他都会对着面小镜子,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在他满是酒刺的脸上挤呀挤的,挤出一颗小米来后便会傻笑两下,开口便是“俺靠你奶奶”。我想这八成是句脏话。住我们隔壁的一男生进去,当面用仙桃话骂他,他竟完全不懂,只是笑着点头。我要和他沟通,须得别着普通话慢慢道来。他很喜欢听我们念“是”这个字眼,他说念得真好听,以后也发神经似的经常念这个字。冷不防对他说一声:“叫我爷爷!”他没准回答:“是是!”——尽管沟通困难,我的日子也过得有了一点趣味。
秋末时,厂里组织了一次象棋比赛。我以全胜不败的战绩荣获冠军,胡泯因为负我一局屈居亚军。听说以前胡泯在这里下棋是所向披靡,但没想我来之后竟成了他的克星。我与他最后一局大决战是以当头炮对屏风马拉开序幕的,只因一着之差,被我弃马陷车成功,遭遇滑铁泸。事后他心生恼恨,暗自邀人来找我的麻烦,后来竟被洪钟制止了。打这之后,我与洪钟的关系越来越好。从洪钟口得知,他与钳工方师傅是远房亲戚,正是方师傅介绍他来厂上班的。但他很少与方师傅说话,他说刚来时他找方师傅借三十元生活费,方师傅却一口回绝了,以后再穷再苦也不会去找他了。末后,他还是找李厂长预支的。
入冬以后,麻纺厂的产品开始滞销,生产出来的许多成品与半成品都被积压在了仓库。这迫使厂内的生产劲头不再像以前一样热火朝天,每日的工作量也随之减少,甚至隔三差五地停工。工资也不像以前那样按时发,而一拖再拖。见此势头,一些本地或外地来的职工都纷纷开始卷起铺盖行礼,打道回府去了。麻纺厂上半年的繁荣兴旺,此时已成过眼烟云。
因为工资发不出来,我们的生活费就成了老大的难题。洪钟有时饿得实在没法,晚上休息时就到厂内空地上耍杂技,或是打来一脸盆水,用拳头伸进去将它吸起来,或是将自带的一柄长剑插进嘴里,再就练一套拳翻几个筋斗,以博取他人的同情,赏他一些零钱或馒头什么的。而早晨,则会到早点餐上赊些东西来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捱下去。一直到了阳历十二月十,离元旦还有半月左右,厂里才下发了一个月的薪水,以安抚厂内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