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2）
“总之，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我劝你尽量少做。”他咳了两声，吐了一口痰道，“我不懂，你为么事没想到要一套西服？穿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不好？”
“爸爸，”我说，“你明知道，我对穿衣服从来都不讲究的。‘一个人的外表并不重要’，你也常用这句话来教我，我想你应该也记得。要是你不同意替我买吉它，就当我没说过。”
“对！”珊珊学着成人的口吻一字一句说，“这就叫：强扭的瓜不甜！”
“你晓得个鬼？太阳是从东边还是从西边出来？”莲莲冲着她嘲笑道，“我看你真像个笨瓜！”
“我笨？我看你比我笨一百倍，每餐吃几大碗饭，硬是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憨子！”珊珊反唇相讥。
“我是憨子，那你是什么？”莲莲望着屋梁想了想道，“你就是猴精，又黑又瘦，真像个猴精！”
“你是猴精、你是猴精！”珊珊毫不示弱地大声嚷道。
“吵什么吵？”母亲陡然拉长脸。她的颧骨很高，下巴尖削，脸色一变，自然是不怒而威。“田里的肥料都没钱买，还谈买么事裙子和吉它？何况，猪仔才进回来，一头都没卖掉。你们这几个鬼家伙，都是锅里的巴巴——等不得热！”
她一开腔，声音便格外大、格外响，父亲说她是高音喇叭真是再形容不过。莲莲的脸也霎时沉了下来，一声不吭。珊珊的两腮气鼓鼓的。我的兴致也没了，只感到非常心烦。蜡烛只剩下一小截了，门外风停雨住。烛光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快。父亲在一阵沉默过后，甩掉烟屁股。也许他认为今晚是应该值得高兴的，毕竟贩运的猪仔已平安到家了，因此装出一副很愉快的表情说：“时间不早啦！呵呵！”
“是不早了。”母亲附合着。
“您把猪圈清扫过没有，在白天的时候？”父亲问母亲。
“早清扫过，里面都放了一些晒得枯干的穰草。”母亲答道。
“我们赶紧把猪仔放到圈里去吧。”父亲催促着，“只顾说话，全身都是**的，衣服贴在身上还怪冷的。”
四周一片漆黑，我忽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我想逃、我想躲，可是我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脱，我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此时，我看见了一个恶魔，它露着古怪丑陋的狰狞面目向我靠近，他两只大得可怕的眼睛放射出雪白的光，我几乎被这种光刺激得迷失了一切。可是，我偏又清楚地看得见它，并且感觉到它正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我甚至还听到它在狂笑，笑得刺耳而又古怪。我感到极度恐怖，但我就是摆脱不了它！蓦地，它的一只如枯骨般的爪子朝我抓来，速度奇快无比，快得让我始料不及。它的爪子是那样长，长得似乎无论我藏到哪里它依然能抓得到。真正可怕的是：那只魔爪现在已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感到窒息无比，拼命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我浑身发不出半点力量。我霎时感到天旋地转，我想喊救命，可是我根本喊不出！我想我快要死了……
“志云、志云！”我听见一种熟悉而又尖锐的声音，一种只属于我母亲独有的声音。是母亲在叫我！我还活着？！顿时惊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刚做了一个极端可怕的梦。
我慢慢张开眼，很自然地看见房顶的石棉瓦上瓦孔里射下来的光线。两三道扁长的太阳光线已从狭矮的窗子里射了进来，明亮而又耀眼。见到这样明媚的天气，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仿佛我刚从死神手里逃回来一般。事实上，梦那可怕的恶魔并不存在。现在，我仍是好端端地平躺在床上，只是浑身早吓出一身冷汗，梦的情景在我回想起来时仍心有余悸！
“啪啪啪！”有人在拍我的房门，紧接着就响起母亲刺耳的声音：“快起来吃饭！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得这么死！——真是个懒猪！”
“来了、来了！”我心内窜起一股无名之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与鞋袜，“哐啷”一声开了门，冲她吼道，“叫什么叫？你平常不叫我还不是起床啦？”
母亲被我一吼，怔了怔，但马上她就用那种仇恨的眼光直瞪着我，咬着板牙大声说：“我叫你起来吃饭都错了？凶什么凶？别人扫地、做饭忙了一早晨，你一直蒙头大睡到现，头发都睡塌了，眼睛也睡肿了，你还不满意么？要不是你爸爸说今天要带你出去卖猪仔，我才懒得叫你呢。你只管睡到阎王那边去我也不会管你。真是前生杀了人，遇上你这个恶霸！”
“好啦好啦！”父亲此时走进厨房，“一大早的就吵吵闹闹？图个吉利好不好？”他今天的心绪很好，眼神也比往常看来要较为明亮。母亲还想再说什么，但终又忍住了。我于是气冲冲地洗脸、刷牙去了。
等我洗了脸，梳过头后，靠墙的一张小方桌上已满满地摆上了好几样菜，甚至连平常难得的鱼肉蛋也都俱全了。莲莲珊珊早早就围到了桌旁。父亲看样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母亲正在喂猪食。
“您快过来一起吃饭吧！”父亲朝站在圈旁忙乎的母亲叫道，“吃了再忙行不行？这些事哪一下子就能忙完的？”
“你们先吃吧。”她一边“罗罗罗”地喂食，一边说，“不要管我，我等一会自然来。”
父亲便不再管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可他刚一坐下就忽地想起什么，忙从衣兜里掏出几块钱放到桌上，用眼睛望了望珊珊，“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珊珊此时已盛了满满一碗饭，正在朝碗挟菜，对父亲刚才表演的一幕，她假装没看见。她故意将眼光瞟向别处，不与父亲的眼睛接触。
“乖女儿！”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讨好般地望着她说，“把桌上的钱拿去，跟爸爸买瓶‘板桥酒’回来。”
珊珊仍是不看他，但那黑而光滑的小脸蛋上早现出了笑容。她低着头，吃了一口饭后说：“这里有两个乖女儿，不晓得您是叫哪一个呢！”
“当然是叫你啦。”父亲说。
“我不去。”珊珊摇着头表示抗议。
“为么事不去？”父亲柔和地问。看得出他并不生气，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你为什么不叫哥哥、姐姐他们去买？每次像买烟、买酒之类的苦差事，你总是推到我头上，好事就没有我的半点份。哼！”
“你小些嘛！”父亲说，“应该多受些锻炼。”
“其实我晓得你心里在么样想，”珊珊瘪瘪嘴说，“你一定是说：这三个伢当你最小，所以最该死的就是你！”
“小鬼！”父亲拧了一下她的脸蛋，像被猜了心事般的大笑起来，“看来你好像真是长大了一点哩。”蓦地，他的话锋一转道，“你不买也可以。不过，连衣裙——没有啦！”
“没有了就没有了，不稀罕！”珊珊脱口而出，但她马上就改了口，“嗯——不！我还是要连及裙！”她一把拿了桌上的钱，连蹦带跳地就要出门。
“喂！”父亲提醒她道，“骑自行车出去要快一些，路上要小心！”
“知道啦！”从堂屋里发出来声音。
“哎！”父亲摇摇头道，“真是匪里匪气的，哪里像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