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筱秋(2/2)
灰哥儿实在不晓得他的钱从哪里来,因为这肥羊每日就无所事事的闲逛在街上,与自己一样。但他当然清楚肥羊并不会因此是籍偷钱度日,同自己一样的。因为灰哥儿每次看到这只肥羊的时候都有些心怵,他看得出那肥羊是一个辣手角色。
譬方十日余前的一个晌午,有位茶客占了茶楼预留给那肥羊的台面。灰哥儿亲眼见得那茶客待得上茶后,只满斟了一杯,将壶嘴对着杯嘴置在台面上。未及茶凉,小二哥就急急忙忙把肥羊不知从哪里找来了。
肥羊阴着张面皮,急急的过桥穿巷,「蹬蹬蹬」踏上楼梯,真正上了楼时又踱起了方步。他慢腾腾的走到他惯坐的台面傍,也不顾那茶客还坐着,便大刺刺的坐到那人对过,两人僵持良久。最后肥羊叹一口气,仰起脖子饮尽那茶客自斟的那杯凉茶。却见那茶客,应时跪倒在台边的地上,一连叩了许多个响头。肥羊也不起身搀扶,只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在桌上轻扣了几下。
莫是这肥羊懂得仙法?这事如愁云一般缠在灰哥儿心里,他不敢问九爷,一帮孩子中又是自己懂得最多。他揣测那张留给肥羊的台面寻常人是坐不得的,不然怎么那个茶客跟肥羊走了以后,便再也没在城里出现过?
那个小二哥也古怪,平时对人不很热情;独对那肥羊,话却多得说不完。因为隔得远,灰哥儿从没听清他平日里说些什么,但总觉得他的神情,只是对茶客或者对那些店里的谈资,多少不是真正有兴趣。灰哥儿对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不愿太多想,比方说九爷似乎有段时间不上茶楼吃茶了;他想得明白的,便是那只肥羊的钱袋里,必然装的是银子。他所有要想的,只有怎么把肥羊钱袋里的银子,装进自己的兜里。
今天,就是个好时机。肥羊依旧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欢喜,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子没有表情。其实大人都是很少有表情的。就好像九爷,平日里总是铁着一张脸,但灰哥儿总能体会出他啥时候要罚啥时候要赏,里边的学问长十张嘴巴也是说不清的。所以灰哥儿还能够凭着经验或者直觉,知道肥羊他今天,很高兴。
真的高兴。所有的理由或许只是他上桥的时候先跨了左脚。这对所有人来说,或许不是什么;但如果这个人在近一个月里,上桥跨的都是右脚,并习惯眯起眼望桥左边望一眼的话,那就是很大的变数。更尤其,他今天因为先跨了左脚,人不由得顺势朝右望了一眼,他似乎从来没站桥上往右边看过,所以有些失神的多看了一眼,还微微皱了皱眉头。
灰哥儿被他那一望,心里都有些好奇了,他刚想顺着肥羊的目光去看看自己背后有什么新鲜,又马上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觉得忿忿。背后不过是圆妙观。在桥上能看到的,只有观前观东那块;能吸引住肥羊视线的,多半就是那对表演把式的兄弟。有什么好瞧的,肥羊兜袋里的银子才是正经。
灰哥儿下意识的打开身子往后边靠一靠,让自己看起来更漫不经心点,又不想动作太大惊动了肥羊。他眯起眼睛,似乎是经住太阳晒了良久了,但九月的太阳并不骇人,况现在都快黄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分明的,无论睁着或眯着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总是身上最引人注视的地方。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其实并不算适合扒摸;幸亏灰哥儿他,手艺好。
灰哥儿依旧眯着眼,装作不经意,细长的眼里透出一丝光亮来,哈欠打得极其迟缓。他盯着肥羊。肥羊在望过那一眼后,所有的情形与平日里就几乎一致了。还是溜光的头,不像别人剃的地方多少有点青皮;还是臃肿的长褂子,显得腿尤其细短;髭了两撇疏落的胡须,实在比划水的老鼠强不了多少。
灰哥儿一样样排摸着肥羊身上的变化,现他手头多了卷东西。这东西灰哥儿以往也见人拿过,具体是什么,灰哥儿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细想了下,似乎应该是宫巷底那间旧屋的庭院里,那种一张张挂晾绳子上买的纸头,卷起来就是这个样子。大人们管那纸头叫「画」,不过是纸头上使着拿杆绑了毛的竹管绘了些红黄青黑的花鸟鱼虫或者几个小人,不能飞不能动的,赶下雨还得惶急慌忙的收拾进屋,却卖得老贵。
也是有意思的。他似乎听个伙伴说过,屋里有张画在晴天捧着的伞到落雨天会打开,画里的人是活的。灰哥儿心底里是不相信这卷东西能吹口气变出活物来的,但既然价钱开得大,总有道理。肥羊手头的那卷是什么?是个会走出来的女人,还是能跳进画去便能骑着逃走的马儿?肥羊既是因为那卷东西而开心的,那必然是宝贝。
灰哥儿吞了吞口水,他想拿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