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以身试药（1/2）

船舱内，一灯如豆。

昏暗的灯光下，一双纤长的手指弹拨起伏，琴弦颤抖间，如震落满盘珠玉，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

——一曲《广陵散》。

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是两管宽大松弛的衣袖，淡淡的蓝紫sè，恍若梦魇。让人不由得怀疑这男子是否是穿破重重光sè流转的珠帘踏破梦境的虚无而来。唯独美中不足，他的半边面容，却是用一张银sè面具虚掩着，露出的半张脸上薄唇如刃，肤若软玉，零碎的发微微散落，慵懒光耀烨如天人。

身侧，方才在舱外对萧延说话的那女子正垂首往香炉中添香，半晌，抬眼看见门缝中逸入内室的鲜血，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之sè：“船主，他们……我们要不要……”

“寒烟，这曲《广陵散》，可是出自你的故乡？”苏慕辰薄唇微启，指下却不停，声音比琴音还要淡然几分。

幕寒烟咽了口唾沫，垂下头来继续摆弄着香炉：“是。据说曲中记载的是聂政仗剑独刺韩相之事。琴师嵇康临于邢台而从容作此曲，此情此举，可歌可泣。”

苏慕辰微笑点头：“身为士，岂能临危而乱。你说是不是？”

幕寒烟知道他是在教导自己了，自愧地垂下头来。气氛方才一肃，琴音顿时酣畅，却只听见一声破门之声震破空气而来，仿若行云流水之间掠过一阵沉雷。萧延劈开舱门，倚着门框站定，琥珀sè的深眸凝着一抹讥诮的神sè：“贵船主果真是含英咀华，赤忱交心，竟然眼观舱外厮杀而不动声sè，视人命如敝屣，在下仰慕多时，佩服，佩服。”

苏慕辰指下一顿，琴音显得有几分干涩：“苏某愧不敢当。倒是你们杀了我这么多人，该如何补偿我呢？”

“嘿嘿，当然是拿你的小命来补偿。”萧月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腰杆挺得笔直，“好歹送你和你娘吃餐团圆饭，还不快谢本小姐隆恩？”

话音刚落，却只听琴声一哑，在房间里回荡着苦涩难听的音调，仿佛一直波澜不惊的流水里突现苦水翻滚，怒涛万丈。垂眸一看，才惊觉焦尾弦断。苏慕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琴前对自己侧目而视的那个少女，目光幽静而夐远，无渚无澜深不见底。

萧月的笑容一僵，莫名地竟觉得这样的目光有几分熟悉。却又是在哪见过呢？在哪见过呢……

算了，无论他以前是敌是友，现在既然站在对面，便是我萧月的敌人！她一咬牙，不去看苏慕辰的目光，继续扯着自认为绝美的笑容：“不过呢，只要你愿意交出你那些手下身上毒的解药，这个团圆饭就吃不成了。这笔血本无归的交易，你看如何？”

苏慕辰也不生气，站起来淡淡道：“对于我们东皋的人来说，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又何必找机会斡旋？”

幽黑的瞳仁幽光闪烁，不怒自威，片刻，道：“所以，此毒——无解。”

“哦？那就抱歉了。”萧月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刚离开的琴前座椅上，一只手臂毫不怜惜地压在珠玉玲琅的琅轩琴面上，不怒反笑，“无解的意思，是不是如果你自己中了这种毒，也是无能为力呢？”

她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竟是传来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与清爽的草香交杂着，仿佛草木山野间历经沥血鏖战后的气息。她握着小瓶在苏慕辰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么？这就是生命顽强无处不在百防一失沾襟惹裳的苍耳。嘿嘿，再加上你那些手下流出来的血，会是什么结果？”

苏慕辰眉头皱了皱，显得几分惊讶，亦有几分伤神。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却仿佛是放下了一肩千钧的重担，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瓶。

萧月欣喜若狂，正准备去接。却看见另一个外观一模一样的瓷瓶也被拿了出来。

片刻之后，又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被放在了萧月面前。

三个。从瓶上看起来毫无区别。

“医者能配出千种药，便能制出万种毒。他当时把这三瓶东西给我后，只是说其中有一瓶解药，其他两瓶皆是剧毒……”

“什么？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们要救的人六成就更快了结了？”萧月忍不住想要冲上去的yù望，刚站起来，却觉得脚背上一痛，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萧延踩了一脚。回眸看那人，却见他目光平静古井无波，将刚才的举动掩饰得天衣无缝。

狐狸！

萧月对着他一阵呲牙裂嘴，示意等出去后必定报仇雪恨，要他好看！

苏慕辰自是不置可否，继续语无波澜地道：“当时他把这三瓶东西交给我时，也没有告诉我究竟何为药何为毒。能否救你们想救的人，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原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怎么办？莫非就如他所说“看造化”么？那岂不是等于将生死的抉择，命运的无常，世事的定数都交给燕王一个人去承担？不行，她萧月绝不是这种人！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

萧月此刻亦是是手无策。船舱内外，琴弦已断，余音已绝，香烟袅袅，流水迢迢……

有什么轻轻地荡漾开去，惊起琥珀sè涟漪，圈圈如分秒迢递。萧延突然伸出手，将那三个小瓶一一拾起，打开倒入口中，一瓶又是一瓶…..

萧月意识到萧延是要以身试药，连忙伸手去抢：“萧延你住手！”

“等等！”萧延却抬手拦住她，这一瞬，三瓶药就已经全部倒入了口中。他指尖在三个小瓶上掠过，语气平淡如止水，“第一瓶时气血汹涌，直冲祖窍；第二瓶时却又与第一瓶相克，凝气丹田，血固气海；第三瓶则如泄洪遇堤，两相克制……”

他微闭上眼，眉头微蹙，不敢旁骛，似是在细致入微地感觉着什么。言辞悠远而流长，仿佛远渡深山巨贾而来，迷离夐远，作却万窍回响。苏慕辰虽一直不动声sè，却也不由得对他多看了几眼。萧月不管这么多，只是担忧地看着他面sè渐渐煞白起来，心急如焚。片刻，只见他指尖突然一顿，道：“没错，就是这瓶了……”

萧月连忙接过他手下的瓷瓶，对苏慕辰咧嘴一笑：“多谢啦。”

萧延见她丝毫不怀疑，先是一愣，随即也会心地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既然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就回家吧？”

萧月微微昂起头，看见琥珀sè的波光在静静地流转。不知怎的，看见这样的目光，竟觉得有几分心疼。

她应该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