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以身试药（2/2）
萧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头看见寒烟正缩在角落里捧着香炉取暖。自然走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喂，那啥，一起走啊。”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幕寒烟昂起头，把衣袖从萧月手里拉出来，小脸涨得通红。
抬头一瞬，萧月却怔住了。刚才在舱外人群里没有认真去看的容颜，如今在昏暗飘摇的灯光下，雪肤白若仙霖醉暮chūn纷落的梨花，朱唇不点而彤，又如正月飞雪里的傲骨寒梅。一双美目倩兮，眼波流转间竟是暮空一般的深蓝sè。看着那双眼睛，竟如置身沧海明波，转眼就要陷入蓝sè海水的漩涡中去。
但是，美貌是么？我萧月最不怕的就是美貌！
萧月笑着，狰狞地，狂虐地，倾心的……突然上前一步，脚下却无意中踩到了幕寒烟的裙角，双臂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整个身子便扑在了幕寒烟怀里。
“啊！非礼啊——”幕寒烟高贵天成，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扑在怀里过，连忙起身拍打着裙子，像是裙子上沾染了污垢。于是，手这么一忙脚这么一乱，捧在手中的香炉就“铮——”地摔在了地上。青紫sè的釉瓷混杂着各sè各样的香料在地上绽开，如夜里昙花悄然开放的瞬间，清音袅袅，余味绵绵……
幕寒烟看着地上辉煌的一幕，顿时惊得无语凝噎，过了半晌，才指着萧月惊叫道：“都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船主从大秦运来的苏合香，调五脏，却腹疾的苏合香！你赔得起吗？”
“哦，原来是苏合香啊~~”萧月恍然大悟般地点着头，手掌向后一翻，正指身后卓卓而立的萧延，“跟着他，保证天天有苏合香闻。”
萧延嘴角颤抖了一下，食指挑着萧月的衣领把她向后拎了一步，在她耳旁轻轻呵道：“你有完没完？我用苏合香不是用来吸引别人的你懂吗？”
他的身子微微俯落下来，像一片将要覆上她身的梨花，袅袅的残芳萦绕住她的眼帘。大概是因为中毒，他的眉目与唇角显得有几分犹白，然而并不曾泯灭那柔情中令人沉醉忘我的威严。
他大概是反感自己随随便便地把别人推给他吧。萧月向后退了一步，不去触碰他的底线。这么一让，身前空出的地上，便漾来了一角蓝紫sè的衣裳。
脚落无声，却生风阵阵，这么有一步没一步地荡漾而来，竟也是如此清闲优雅，又毫不做作，仿佛天成。如果说雪漪的高贵如高殿琼宇的海棠，引人攀折，他便是远渡火海仰望到的第一尊雪峰——如此令人不敢亵渎的高贵。
苏慕辰。
他走到萧月跟前，尊贵的身躯竟然俯下，将地上散落的香炉碎瓷一片一片地拾在手心，然后放在一块素净无尘的白帕上，一丝不苟地裹好，然后默默地离开。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一个人。
“寒烟。”他却突然唤道。幕寒烟愣了一愣：“嗯？”
“你如果想走的话，我不留你。”
幕寒烟望着那男子宜风宜雨风华澹朗的背影，突然膝下一软。“咚——”
“主子——”苏慕辰微微回头，看着那个曾经生于世家膝下千金的女子，如今在自己面前猥自降尊，却并不为所动。只听她一字一顿地道：“当年井里大乱，家父早逝，主子不畏艰险，救我于千钧一发之时。此恩此慧，幕寒烟铭感五内。然而家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寒烟只愿早rì为父报仇，rì后必定衔环结草以报主子之恩！”
幕寒烟俯身，一直将高贵的头颅垂在地上，鬓角与染过鲜血的地面摩擦着。一个出于世家的女子，出奇地，没有怕脏。
行完礼后，她施施地站起来，却还在犹豫着。萧月走过去，恶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笑：“矫情做作，还不快走！”
幕寒烟抹着一把鼻涕，被萧月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拖走了。出门之前还不忘回头又鞠一躬，然后恋恋不舍地带上了门。
船虽不高，但离岸却也有不少距离。三人中只有萧延一人会武功，只能先下去后再将萧月和幕寒烟一个一个接应下来。萧延看了看船上那个坐等观戏的少女，微微一笑，将腰间的剑鞘搭在船岸之间。幕寒烟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踩着剑鞘走了下去。然后，萧延振臂举袂，将萧月从船上抱了下来。
繁杂的苇丛里飞起几只萤火，寥若晨星的光芒照不到两人紧贴的胸腹间，照不见两人半空中相会的脉脉凝眸。
“刺啦——”萧月的裙角却无意勾在了船沿上，顿时带下一大片衣襟，白皙纤长曲线柔美的小腿露在潺潺月sè下，却托出了萧延颊上的两片红晕。有那么一瞬的凝望，看不清一束青光的坠落……
月白sè外套从萧延身上滑落，被披在萧月肩头，带着一缕比她高半度的体温。萧延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几分宽大，刚好掩住她小腿上的光景。萧延只是侧目望着她玉雕般的侧脸，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好像添了一层细细的茸毛：“今天，多亏了有你。”
“你还说，谁叫你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把那三瓶药都吃了？那里面可是有两瓶剧毒的啊！如果按一瓶解药能解一瓶剧毒来算……”萧月满面担忧地掐着手指，“啊，那还有一瓶呢？那岂不是要萧延你自己去消化？不行不行，走，再去找那苏慕辰算账去！”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看那个制药的人八成是为了不让他们把解药给别人故意做三瓶吓唬他们……”萧延安慰般的拍着她的肩膀，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原本苍白的唇被染成一道嫣红的急流。
“喂，萧延你怎么了……”萧月连忙扶住他，一只手去按他的脉。只觉得一阵气血涌动，却并不紊乱，似乎是在一**有条不紊地冲击着一堵巨墙。他的血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衣襟上，带着他体温微暖的热度，顺着她心血的洪流蔓延，好像一直热到了眼角。
这个能为了别人以身试药的少年，这是……爱她的人。
“你明明知道如此的，还在别人面前逞什么能？”萧月抬起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却把血粘糊糊的糊了他一脸。
萧延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突然笑了：“那要是我不这样做呢？救不了他，你至少不会开心。”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伤心而已。
是的，他了解自己，所以他珍惜自己，他为了自己一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而自己又能回报他什么？又能给予他什么？
她撇了撇嘴，只觉得眼角里也温暖起来，不由得把头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怀里使劲蹭了蹭。萧延低头看着她的睫毛被泪水粘成几束，黑眸在泪光闪烁间显得异常澄澈。落樱般的唇瓣在她的眼上掠过，带落几滴泪珠，有些咸涩的味道盈满唇齿：“好了，娇气鬼。我得调息一下，你在这里别走远，帮我护法。”
“护法？”萧月听他说自己能帮他，泪水终于没有流出来，又觉得新奇无比。见他席地盘坐，运气一周天，面上渐渐似有暗光流转。萧月知道这时最不由他人打扰，不禁多看了幕寒烟几眼。她虽看出幕寒烟并非真想待在和月擎舸上，但也难免对她有一些防备——要是她见那苏慕辰如此玉貌琦年，看上他了呢？
万籁俱寂之间，月已偏西，和月擎舸星光缭绕的影早已荡漾着波光远去。船上的那个男子，不知是不是又要一个人拨着那断了的琴弦，看这场红尘乱战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