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窈蓦然惊醒, 耳边听到外头传来小声对话。
“……阿娘还没醒吗?太阳都晒屁股了,我?跟桉弟都去跟外祖请过安了。”
“许是夫人昨夜睡得晚,我?们先去外头玩玩, 待会就该去读书了。”奶娘安抚着。
“好吧。”小姑娘语气低沉, 脚步声随之远去。
唐窈躺在床上没动, 脑子里全是梦中场景,梦里情绪不显, 这?一刻却湿了眼?眶。
原来前世她离真相?和复仇如此之近,原来他不是不在意, 也不是要护着他人……
唐窈翻身转向里侧,任由眼?泪打湿枕巾。
她早听他解释过,可口头解释,如何比得上亲眼?所见?
她曾经所有的在意, 所有的怨愤, 终于?在这?场梦境里得到?解脱,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梦回前世, 是因为她至死都不愿原谅,他才魂兮归来,带她重走过那些?谩骂与苦痛?
可如果入梦需要他回忆曾经的所有苦痛,那她宁愿不入这?梦。
此时此刻,她再无法?欺骗自己。
她就是还在意郁清珣, 就是还喜欢那个曾经喜欢的人。
你魂兮归来让我?梦见前世,是为了让我?知?道我?还爱着你吗?
不,你一定舍不得。
唐窈霍然坐起?, 目光看向窗外。
这?里离运河码头隔着两百五十余里, 离他船破失踪的地点有着五百余里的距离……他们离得太远太远了。
前世他死时尚且在她怀里,今生若他死了……就算不能在她怀里, 也该由她亲自送葬!
唐窈抹了把眼?泪,起?身下床。
外头守着的丫鬟听到?动静进来,“夫人……”
“打水来。”唐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是,您这?是……”丫鬟一边去打水,一边关切看着。
“没事。”唐窈没有多说什么,洗漱换了身衣裳,稍微遮了遮哭红的眼?眶,起?身出了侯府。
这?时候,靖安侯已经去了军营,唐定和余既成?应当还没回来。
她带了亲兵护卫,出城去了云州营。
靖安侯正在堂内处理军务,听到?唐窈过来的消息还有些?讶异,抬头就见人已经进了来。
那进来的人发髻高束,只戴着一根海棠木簪,姿容朴素又干净利落,端得英气飒美。
靖安侯恍惚以为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虽二?十有七,容貌却似双十年华,岁月不仅没在她身上添加皱痕,反而赋予了她更具魅力的成?熟美。
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是已经长大成?人,颇有些?英气与锐气的大姑娘了。
靖安侯内心感慨着,目光柔和看着女儿?走近,“你怎么来了?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
“府里没事。”唐窈摇了摇头,开口直问:“二?哥他们找了那么久,可有消息?”
靖安侯顿了下,也不意外,“运河过长,要完全搜索有些?困难,暂时还未有别的消息传来,你……”
“没有找到?尸体?,那他定然还活着。”唐窈很笃定,脸上看不出悲伤,反而更显坚定,“我?想问父亲,可能推断这?是谁所为?”
靖安侯静了静。
好一会?儿?,他回道:“谁都有可能。”
唐窈坚持问:“除了姬氏皇族的几?位王爷以及崔家,还有那些?人?”
她想知?道,她不想连仇敌是谁都不清楚。
靖安侯沉思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你可知?明澈近期在做什么?”
“清丈田亩,核算田赋。”唐窈过去坐到?旁边。
“是。”靖安侯点头,语音仍旧和蔼,“那你可知?清丈田亩,得罪的是谁?”
“崔谢等世家。”唐窈答着。
“不止。”靖安侯叹了声,“你说的那些?世家早不及前朝时期。”
“前朝时期他们占据大量土地钱财,出门?有私兵,在家有堡垒,对上能读文识字,可辅助天子治理百姓;对下有桑田苗种,可供黔首黎民耕种果腹;皇帝和百姓都只能忍受他们、接受他们,但到?我?大晋便有了不同。”
“前朝末年大乱,屠杀不少世家望族,我?太/祖皇帝更是改科举取士,打压世族,重视寒庶,如我?唐家、郁家皆是随太祖起?来的庶族勋贵,如顾相?、萧太傅等大儒皆出身寒门?。”
“可世家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现今重科举、轻出身,能否当官全凭真才实学,朝堂上世家出身的官员依旧占了不少,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先皇以进一步改革科举,兴办学府打压世家,最后清丈田亩,挖掘世家根基——那些?被他们隐藏起?来的田地和佃农,都将一一浮出水面。”
“没了私兵和堡垒,又失了田地和佃农,世家便不堪一击。”
“若是先皇尚在,徐徐图之,那些?所谓世家早晚土崩瓦解,奈何先皇早逝。”靖安侯轻叹,停顿了好一会?儿?。
“明澈,明澈到?底只是臣而非君,有些?事情先皇做得,他做不得,清丈土地严抓田赋,不仅阻了别人的道,还挖了他们的肉,那些?人自会?拼尽一切攻讦他,攻不下来便只能出杀招。”
“你问这?事有可能会?是哪些?人?真要计较起?来,不止是世家,如你我?这?等占据大量土地的勋贵、那些?手里握有隐田隐户的高官大族,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他们就算不是真凶,也是乐见其成?的帮凶。”靖安侯道。
唐窈一时无话,她想起?梦里前世郁清珣杀的那些?人。
前世害了她和一双儿?女的不仅是郁四、崔钰和端王,还有许许多多想要乘机上位,想要改变新法?的人。
他们抓不住郁清珣的手脚,便想从内部打压他碾碎他。
今生他们没能杀她和儿?女,便将利刃瞄准了郁清珣本人。
她没有郁清珣那权势,做不到?像他那般将所有沾边的人都宰杀干净了,但至少……她至少也该能做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唐窈强压下情绪,这?般想也这?般问了出来。
靖安侯温和道:“等。”
“等?”
“是,等明澈传来消息,等他下一步行动,你且安心,明澈是我?女婿,若他真有事,这?真凶爹一定帮你找出来,帮你报这?仇!”靖安侯道。
“好……”唐窈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若他真有事,我?想找回他的尸体?,亲眼?看看,亲手葬他。”
“应该的。”靖安侯颔首。
唐窈深吸口气,将眼?中浮起?的雾气憋回去,“那我?先回去了。”
“嗯。”靖安侯起?身相?送,“可带够了护卫?路上莫要掉以轻心,莫要到?处乱跑。”
“带了,我?让五十亲兵跟着我?来回,比您出门?还威风。”唐窈挽着他手臂。
“那就好。”靖安侯笑了下,拍了拍她手背,“莫要多想,他定然平安无事。”
“嗯。”唐窈点头。
只要没有尸体?,他必定还好好的。
那些?梦……或许只是他受伤病重后,无意识回想起?的噩梦。
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她会?帮他亲手驱散这?噩梦。
唐窈回到?侯府,时间已过午时,郁棠得知?娘亲醒来就偷偷跑了,还有些?不开心,脸颊肉嘟起?。
唐窈看着她这?模样,想到?梦里郁清珣写的信。
她从不入他梦里,但棠棠会?带着桉儿?进他梦里。
唐窈心头一软,蹲下身来,将小姑娘抱进怀里。
“唔?怎么了?”小姑娘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叠出双下巴,双眸水润清澈。
“有棠棠真好。”唐窈脸颊跟她贴了贴,眼?里依稀有泪,“阿娘最喜欢棠棠了。”
郁棠马上被哄好,开心回道:“我?也最喜欢阿娘!”
郁桉见她们抱在一起?,也挤进来发言,“我?也喜欢!我?也喜欢!”
“嗯,阿娘也喜欢桉儿?。”唐窈将他也抱进怀里,闭了闭眼?。
三人抱了会?儿?,唐窈松开手,询问起?课业问题,“棠棠今天学了什么?可有练字?”
“我?学了首古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小姑娘马上背起?诗歌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唐窈听着诗歌,眼?眶忽而再涌上水雾。
这?是夫妻别离后,妻子思念丈夫的诗,是古诗十九首里的其中一首。
“你还没练字吧?”唐窈将心头酸涩压下去,低头温柔道:“吃了午膳后,便进书房练字吧,你每天多会?写几?个字,用不了多久,就能亲自给你爹写信了。”
“嗯嗯!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唔,我?可以把这?首诗写给阿爹吗?先生说这?是妻子思念夫婿的古诗……”小姑娘叭叭说着。
唐窈牵了儿?女,边说边朝屋里走去,“是。”
她顿了顿,“先生没先教你《诗百首》吗?”
一来就教古诗,未免有些?不合年龄。
“先生说我?学得快,《三字经》《千字文》都会?背了,可以学诗歌了,就教了我?这?首……”郁棠答着。
郁桉懵懂跟着,他还没正式启蒙,不识字,顶多就会?背几?句诗词。
唐窈微蹙眉头,考虑跟那位教习先生说一声,年纪尚小的姑娘不必这?么早学古诗。至少不该是这?等低沉伤感的古诗。
午饭后,两小家伙睡了觉,下午郁棠开始练字,郁桉在旁边胡乱涂画。
唐窈在另一张书案后坐着,不经意间再看到?那根琉璃灯簪,她拿起?簪子轻轻拂过,再想起?梦中种种。
无论如何,她总得想法?子帮他一帮。
时间如流水,她晚上睡觉还是会?进入那梦境。
梦见郁清珣不在颓唐,他每日?准时上朝准时散值,每回到?国公府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她写信,写完信若有空,就会?开始制作?灯笼。
那灯笼手艺和木雕技术从开始的不熟练,到?后来的精巧技艺,竟是丝毫不亚于?精工大匠。
时间眨眼?过到?十月下旬。
唐定与余既成?几?乎将运河上下游翻了遍,依旧未曾寻到?尸体?,唐窈却安定下来。
十月廿三,是郁桉三岁生辰,也是前世郁桉夭折忌日?。
郁清珣只要还清醒着,就定会?派人过来送礼问安。
唐窈压着情绪,紧张守着儿?子过了生辰,特别小心他入口的吃食,以及周围有可能的意外。
郁清珣给的两个陪玩小童寸步不离地跟着,任何东西都要他们先入口,没问题后才会?给郁桉品尝。
白天在忐忑中过去,夜幕降临下来,外头依旧没来消息。
前来庆生辰的其他小伙伴和亲朋好友都先离开,屋檐下挂起?灯笼。
郁桉抱着新得的木马玩具,呆呆坐在门?槛前,很乖巧地望着院门?,好一会?儿?后,他按捺不住地扭头问身边的姐姐,“爹爹什么时候来?”
郁棠扭头看向她娘,“阿爹什么时候来?”
唐窈也不清楚,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或许是路上耽搁了,要等到?你一觉醒来,桉儿?还想要什么礼物?阿娘给你准备。”
郁桉瘪了瘪嘴,眼?里蓄满泪珠,“爹爹说会?给我?大灯笼……”
郁棠生辰那日?,郁清珣便是这?般安抚儿?子的。
唐窈也知?道这?点。
为以防万一,她已经先暗地里拜托金匠雕琢出相?同的灯笼,但对方手艺不及郁清珣,也没有那十二?色的透明琉璃片,比起?郁清珣送给郁棠的大灯笼,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她希望郁清珣能来,也想他能有消息传来。
唐窈按下情绪,口中安抚道:“现在太晚了,桉儿?先洗漱睡一觉,阿娘保证,等明天一大早,你就能看到?一盏好看的大灯笼,好不好?”
郁桉蓄满的眼?泪当即掉下来。
唐窈心疼又没办法?,只得抱着好生轻哄。
郁棠将自己的十二?面纯金琉璃生肖大灯笼提出来,送给弟弟,“别哭了,我?的给你,阿爹明天就到?了。”
“要是他不来,我?们写信骂他!我?帮你骂!真的!”小姑娘也哄着弟弟。
郁桉到?底止住了眼?泪,但依旧不开心,坚持要等他爹回来,唐窈劝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将他劝好去睡。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很有些?凉意,唐窈看了眼?窗外,躺上床,头回这?么希望再入那个梦境。
可今晚却一夜无梦。
翌日?,唐窈早早起?来,先去了趟主院,靖安侯那边也没有消息。
唐窈往回走着,心里想该怎么跟郁桉解释,他的大灯笼没姐姐的华丽好看?
正思索间,后方传来声音。
“夫人,夫人,有国公爷消息了!”唐窈霍然回头。
侯府的管事满是喜色走在前后,身后还跟了两个穿着青色窄袖圆领袍的人,其中一人五官端正,面容英俊,赫然是郁清珣四大亲随之一的日?居。
“日?居……”
“夫人。”日?居快步走来行礼问安,脸上略有疲惫,身上衣裳能看出很久未曾换洗,有着风尘仆仆的浓郁气息。
“属下来迟了,让世子久等了。”
“郁清珣……”唐窈就想询问。
日?居郑重点头,先安了她的心,“国公无碍,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无法?亲自前来给世子贺生辰,特令属下赶来送礼,他说答应了世子不能失约。”
唐窈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纵有千万想问,也还是忍住了。
她点头道:“无碍,来得很及时,等桉儿?醒来正好可以看到?他想要的大灯笼。”
“我?爹那边可有去知?会??”她扭头问管事。
“小人这?就去告知?侯爷。”管事了然笑着,转身先走了。
唐窈对日?居点了下头,领着两人去了窈窕院。
后院这?等地方,亲卫们是不好进去的,其他人留在外头,独日?居随着进到?郁桉的厢房,亲自将那盏十二?面纯金琉璃生肖灯笼,放到?郁桉床头边。
这?大灯笼跟郁棠先前得到?的类似,只是顶部立着的两异兽不是穷奇和陆吾,而是两只麒麟。
唐窈看着,脑子闪过梦里郁清珣每每散值回家后,苦练灯笼雕工的场景。
也许早在上一世,他就想要送儿?女一盏,又大又好看的豪华灯笼了。
“夫人见谅,国公让我?代他亲眼?看一看小世子。”日?居拱手道。
唐窈点头。
前世郁桉便是夭折于?前一日?,郁清珣自是不放心的。
日?居挑开床帘,仔细端详了眼?小公子。
刚满三岁的小人儿?睡得扭歪,嘴巴嘟着,眼?睛稍微有些?红肿,应是哭过一场,那小脸蛋看着竟愈发圆润,肉嘟嘟的白里透红,煞是可爱。
日?居默默记在心里,不敢在主母院里久留。
他放下床帘,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国公让我?带的信件,他说很抱歉,原本也该给您和四姑娘准备礼物的,但意外发生得突然,一时未能准备,还请夫人和四姑娘见谅,以后国公定会?补上。”
“无碍。”唐窈接过信件,克制住立即拆看的冲动,眼?睛紧看着日?居,“他可还好,可有受伤?”
“受了点小伤,已经无碍。”日?居眼?神避了下,“只是事发突然,不好赶来,夫人不用担心,等处理完京中事务,国公定会?找机会?回来看您。”
若真是小伤,他不会?不赶回来,她也不会?做这?么久的梦。
但近几?日?她进入那梦境少了,应当确实已经没了危险。
“那日?到?底怎么回事?”唐窈忍不住问。
日?居那日?并没有跟着郁清珣回来,跟着郁清珣回来的是其他亲随。
“有人设伏,半道潜水凿穿了船体?,若是在陆地我?等亲兵自是不怕伏击,但在水上到?底失了便利,让他们得了手,牺牲了不少弟兄,好在国公成?功潜上岸,只是那时被追得紧,不得已只好绕道回京,路上费了些?时间,也来不及传递消息,让夫人担心了,甚是歉意。”日?居话说得漂亮。
唐窈也找不到?点,只好再三确认郁清珣平安无事。
两人边说边去了主院。
靖安侯和唐定以及余既成?都在侧厅等着。
日?居过去又将事情复述了遍,唐窈站在旁边听着,半点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平安无事便好。”靖安侯点着头,“明澈可知?是谁所为?”
“国公说他心里有数。”日?居道。
“我?们也捞出了好几?十具尸体?,需要全部带回去吗?”唐定开口。
日?居道:“弟兄们自该回去入土为安,我?这?次过来也是来接他们回去。”
郁清珣的亲卫大部分出自郁氏祖地县,少部分是郁清珣另挑的精兵,老家都不在云州。
唐定点了点头,“那些?兄弟我?都让人好生收敛了,放在城外庄子上,他们的遗物也都在,只是过去一个多月……”
“我?懂。”日?居打断他的复述。
过去一个多月的尸体?,已经分辨不出模样。
几?人没多聊别的,不知?是因为唐窈在场,还是真没什么可聊,日?居日?夜兼程赶过来也是疲倦,草草汇报完便去客院洗漱休息。
“可放心了?”靖安侯蔼然看向唐窈。
唐窈温顺垂眸,也不知?想着什么,“他没事便好,棠棠和桉儿?该醒了,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靖安侯点头。
唐窈带着丫鬟从院里出来,沿着小道往回走,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阿姐。”
她蓦地停住步子,回头看来。
余既成?看着她,沿着道路走近,在离她三尺处停下。
唐窈比他要矮小半个头,抬眸看着他靠近,眼?里有些?讶异,“既成?可是有事?”
她表现得如此平静,好似这?不过是一次寻常会?面,可自郁清珣出事后,他们便再没单独见过面。
她表现得一直如此清楚,可笑他却还以为自己总有机会?。
余既成?颓唐低落,甚至看着她如秋水般的明眸,他陡然有丝羞愧,又轻微不甘。
“我?……我?明日?便去鲁州寻三哥。”他道。
“去鲁州?”唐窈更是诧异,“这?是为何?子规那边也有危险?”
她并不清楚这?是郁清珣先前的提议。
“不。”余既成?勉强笑了下,“是伯父说鲁州那边有空缺,我?若是不想在边疆苦熬,可先前往鲁州,正好三哥在那边,有兵在手,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是这?样,那也很好。”唐窈笑了下,说完又静了静。
稍许,她扫过周围丫鬟仆从。
丫鬟们接到?眼?讯,自发往后退开去。
唐窈这?才歉意道:“当初那约定是我?不好……”
“不,那是我?孟浪想要强求,真要说起?来,也是我?不好。”明知?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却总想着或有奇迹。
“阿姐一直很好很好,是我?该感谢阿姐如此纵容我?。”余既成?笑着,笑容明朗又似含着泪意。
“我?很抱歉。”唐窈低下头来,“当初是我?没考虑周到?。”
两人间好像又静了静。
秋风吹过,有些?冷寒。
“阿姐……可是还心悦郁国公?”余既成?看着她,语音有些?轻。
唐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话语轻柔温和:“喜欢,一直都喜欢。”
“为何?”他往前了一步。
唐窈感受到?他的逼近,并不紧张,转眸看向路边长着的花树。
树上绿色掉尽,仅剩枝条。
她柔婉开口:“我?自小便知?道我?已与人定亲,待年满十六岁后,父兄带我?前去京城,他们都说郁国公世子不仅长得极俊,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我?心生好奇,便换上男装,乔装打扮后,带着丫鬟前去城门?口想悄悄看一眼?,看那位郁国公世子,是不是真像父亲兄长以及二?哥称赞的那般……”
“我?在城门?口等了很久,等到?天边霞云彤彤,还没等到?我?要见的那位郁国公世子,正想着要不要打马归家时,我?看到?一骑着白马的俊俏少年郎,他如列松,挺拔隽俊,又气定神闲地打马靠近。”
“我?一时看痴了,没注意到?坐骑受惊差点摔下马,是那白马少年接住了我?,还帮我?拉住了马,他接住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与他身后的霞光,那是我?平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后来我?回到?家,前郁国公带着世子前来商议婚事,父亲让我?躲在屏风后观看,若是不喜欢,那婚事便作?废,我?没想与我?定亲的郁国公世子,便是我?那日?遇见的白马少年郎,自那一刻起?我?便欢喜极了。”
那欢喜与羞涩,一直持续到?成?婚。
余既成?听着,眸光逐渐沉寂下来。
原来不是自屏风后一见钟情,是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她便已先喜欢上郁清珣。
余既成?张了张嘴,想问为何自己更早认识她,她却并不喜欢自己。
但不用问,或许他输就输在太早认识她,以至于?她一直当自己是弟弟,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原来是这?样……”余既成?口齿间尽是苦涩,“那他成?婚后便冷落你三年,你……不怨吗?”
“不怨。”唐窈笑了下,温柔里有着别样的偏纵。
“父亲驻守边疆时也常一去二?三年,兄长成?年后也是如此,我?早早就知?道他也会?这?般前去拼搏功业,又怎会?因此生出愤恨?若连这?都不能接受,当初就不会?选择嫁给他,何况我?还年轻,区区三年等得起?。”
她当时想了许多,唯独没料到?郁清珣或许会?不喜欢她。
二?百一十封家书……她想到?梦里那人写的一封封书信,突然释然。
“我?会?等他。”唐窈笑着,眼?里波光流转,温柔姣美。
等他写上二?百一十封书信,送足二?百一十件小礼物,陪够了礼。
她便亲自去见他,亲口告诉他:我?还爱你。
余既成?想说若是自己定舍不得将她抛下三年,但这?话语……殊无意义。
他笑了下,轻轻道:“那祝阿姐得偿所愿。”
“多谢。”唐窈略有尴尬,还是笑道:“待你成?婚,我?给新娘子添妆。”
余既成?想说不会?有,又笑着应了声:“好。”
无论有没有,他与她之间都不可能了。
也本来就不存在可能,是他不自量力一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