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三杯两盏淡酒（二）（2/2）

次rì清早，晨雾正浓，山谷里的景sè依稀未明。

聂云凝探头往窗外看去。她一宿未眠，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困意。

不远处，两个人影正往出谷的方向走去。聂云凝知道，那是凌道川和小破，他们也要赶去鸿兴客栈，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感受自己真正的心意，相信自己的心。”

聂云凝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子规昨夜的话，心中一动，拿起挂在墙上的剑，举步踏出房门。

山间浓雾未散，四周一片迷茫，此时正是出谷的好时机，既不怕被人发现谷口所在，又容易找地方躲避。聂云凝走了一阵，天sè渐亮，她见不远处有一条水流急湍的小河，小河上搭起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石桥，过了石桥就离谷口的山洞不远了。

她走过石桥，忽然听得一旁的丛林中有响动，一个人影钻了出来。聂云凝心中一惊，接着定睛一看，竟然是田沐歌。她“啊”的一声惊叫，田沐歌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子规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去，她要我跟你一块去，相互有个照应。”

聂云凝问道：“妹妹怎么知道我要去？这事范先生知道吗？”田沐歌道：“子规昨夜与聂姐姐秉烛夜谈时，就猜聂姐姐今rì必定要到鸿兴客栈走一趟，便吩咐我与姐姐同行，随机行事。”

聂云凝一时语塞，接着叹道：“子规妹妹年纪轻轻，心思如此细腻，倒是我，这些年来似是白添了岁数。”田沐歌摇头笑道：“聂姐姐也必有过人之处，不然依着大哥哥的xìng子，又怎么会对姑娘的事如此上心？时候不早，我们要赶上凌伯伯才行。”

聂云凝低下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二人行了一阵，聂云凝听见流水的声音，知道已经来到谷口处。绿竹谷的谷口本是一个被乱石和杂草遮掩的小山洞，而山洞的另一边则是溪流淙淙，途人向来跟着水源的方向走，根本不会留心一旁的野草石堆。

田沐歌首先钻出山洞，他往四周打量片刻，回头示意聂云凝。

二人沿着谷口外隐秘的乱石径走上一阵，来到了那rì的竹林中。放眼望去，除了翠绿竹子，再无其他。

田沐歌叹道：“人们总常说，竹子是谦谦君子，我总是不明白。这些竹子生长的地方都很难容得下别的花草，分明就是蛮横霸道。”聂云凝道：“那人以前总说，这才是真君子的气度，中空外直，风度翩翩，却又能震慑他人，无人能进犯。”

田沐歌笑道：“聂姐姐果真惦记着大哥哥的一字一句。”聂云凝嗔道：“你就知道打趣我。”田沐歌嘻嘻一笑，继续前行。

二人一路上乔装了一番，打扮成从乡下正要往市镇里赶的农家姐弟。田沐歌幼时跟着辛玉池四处走动，对各种打扮似乎也甚为熟悉，由于二人均是佩剑，田沐歌还买来两个竹背篓，看似装满青菜地瓜，却能把剑藏于其中。

行至晌午，依稀能看到前方人来人往的小镇，他们穿过一条横巷，拐到一条长街处，那鸿兴客栈门前悬着一面大旗，“鸿兴客栈”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就算是外地人经过，也是一眼就能瞧见。

由于二人打扮成农家姐弟，进店后，除了伙计一上来便赔笑道：“客官可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店内众人不过打量一眼，并未多加注意。田沐歌道：“我俩是来吃晌午的，快来两碗面。”伙计见他俩衣着口音，也不见得殷勤，应声好后，又转身招呼其他人。

今rì的鸿兴客栈比往常热闹不少，江湖上各路英雄都得到消息，纷纷往此处赶来，聂云凝稍稍看了客栈四周，发现有不少在当rì凌家灵堂上见过的面孔。他们进店后难免互相寒暄一番，他们一个个大着嗓门吆喝着“华山刘大侠”，“巴山一剑李豁”，有些过路的商贾进来看了几眼，又踏出门外，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不愿意凑这些江湖热闹。

聂云凝不敢多看，田沐歌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互相吹捧，似乎这些人不这么吵闹一番，都唯恐对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来头似的，而此时主角们仍未出场。

只听得一人道：“如今chūn敷茶庄接手了辛玉池的事，看来是要倾尽一切找到他了。”

又听另一人道：“只可惜这魔头诡计多端，一直到现在都未有他行踪的消息。”

那人又道：“只要chūn敷茶庄出手，哪里有找不到的人？”

田沐歌冷笑一声，也不去管他们究竟说些什么，这些人无非是过过嘴瘾，未必有什么大的见识。他以前跟着辛玉池四处走动，让他真正上心的，绝不是这些人。

就好像坐在客栈另一处不显眼角落里那位自酌的白衣公子，田沐歌一进店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他以手肘蹭了蹭聂云凝，示意让她看过去。

聂云凝顺着方向一看，这白衣公子乌发束起，眉如墨画，一双眼眸深黯而沉静，似是水止云停，雅怀有概。此君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漠视的英气与威严，还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他只是不停往杯中倒酒，桌上的小菜未动一箸，对所有人的谈话恍若未闻。恍惚间，这张脸竟与心中那张rìrì牵挂的脸似重合，似模糊。

那公子似乎意识到聂云凝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扫过，微微朝她一笑，举杯再饮。田沐歌小声道：“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人，如此惹人注意，却尚未有一人敢与之攀谈。”

伙计将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二人只顾着埋头吃面，却听到门外有人喊：“chūn敷茶庄龙三爷来了。”

只见十来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人身着青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留着两撮八字须，只见他左手搁于背后，右手轻摇折扇，眉目之间略带威严。

聂云凝以前曾在凌府大宅见过这位chūn敷茶庄的三月堂堂主。凌道远曾多次私下称赞其道：“chūn敷茶庄之内，唯信飞甚肖惠灵公。”

那龙三爷名曰信飞，而惠灵公则是chūn敷茶庄第一任当家杜惠灵，他曾侍随开国名将常遇chūn，助当今皇上朱元璋与张士诚，陈友谅争夺天下，驱逐元军。当时杜惠灵乔扮商人，开起茶庄，于各地建堂口，名为贩茶，实则替朱元璋大军暗通消息，使情报来往于各处，又为明军供应军粮物资。杜惠灵本身亦忠肝义胆，武艺绝伦。他曾单人匹马披着斗篷，提着马刀，硬闯衢州，擒下守城路院判张斌，为rì后攻衢州得胜奠定了基础。常遇chūn曾题诗：“策蹇龙游道，西风妒旅袍。红添秋树血，绿长旱池毛。比屋豪华歇，平原杀气高。越山青入眼，回首鬓须搔。”描述的正是当时杜惠灵单人匹马的豪气干云。

常遇chūn于洪武二年在军营中暴毙，不久杜惠灵也随之病卒。chūn敷茶庄声势却rì益壮大，江湖上一直流传这么一句话：“煮酒围炉论英雄，沏茶揭盅定江湖。”如今茶庄共设堂口十二个，几乎遍布各布政使司，堂主均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而chūn敷茶庄现任当家杜仲芝却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江湖上传言他武功奇高，见过他的人却极少。然则这回各门派一起对付辛玉池，杜仲芝亦从未曾出面，一切都是龙信飞在打点。

紧随龙信飞身后的是chūn敷茶庄七月堂堂主杜晓风，论身份，他是杜仲芝的堂侄，也正是因为这重身份，如今坐的是chūn敷茶庄第七把交椅。聂云凝下意识地把脸侧向一边，怕他认出自己。忽想起自己如今已然乔装，而且又距离甚远，心下略宽。

客栈内众人均站起来与龙信飞寒暄一番，可见他地位确实不一般。

龙信飞朗声道：“诸位均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豪杰，今rì龙某亦有幸于此与各位共商大事。龙某今rì不敢说是为了江湖武林，我等习武之人，为的是什么？锄强扶弱，除魔卫道已矣。”他说话铿锵有力，颇为震慑，显是武功修为甚高之人。

他接着道：“辛玉池行事乖戾，作恶多端，为习武之人所不齿。今rì龙某在此，也是让大家做个见证，龙某与chūn敷茶庄势必与诸位同心协力，为江湖除害。”

不少人均是“好！”的一声。

一面容清癯的老者点头道：“龙三爷此言甚是，吾等习武之人，就应当如此，我华山派，愿意追随chūn敷茶庄，正世间之道，除武林之害。”说话的人，聂云凝认得他是华山派的掌门刘望山。

一时间，众人都纷纷表态，激昂慷慨地高谈阔论一番，聂云凝略略一听，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和辛玉池结过梁子，更有甚者，平rì烧杀抢掠，作的恶只会更多，如黑风寨寨主孔大胜之流，却也跟着来凑热闹。想到此处，她不禁蹙眉，心中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