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九宫夜谭 > 第3章
    次日阳光照在那密林里,昨夜的阴森诡异之气也少了大半。吴震一大早又把那已经全坍塌了的小庙给翻了个遍,再无发现,只得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可寻的了,这案子我怕真要变成无头案了。”

    裴明淮心里多少有些不祥之感,已经深悔不该进这处,急着回那村子,便道:“既然没什么可查的,那就回去。”

    吴震道:“那金身佛像怎么办?”

    “那等重,难道你要扛着出去?”裴明淮道,“找个地方埋起来吧,以后再说。”

    吴震笑道:“裴三公子还看不上眼,是不是?”

    裴明淮道:“你若扛得了,那你便带走!”

    吴震嘿了一声,对祝青宁道:“若真找到那王莽藏金,我怕你真得多找些人来搬。”

    祝青宁微微一笑,道:“吴大人这倒不必担心,搬黄金嘛,谁不争先呢?”

    白日间出去总要快些,午间时分,到了最靠近锁龙峡的那个村子,却见那些村民都聚在村头。再走近些,见得人人脸上都有惊惧之色,裴明淮心知不妙。吴震已扬声叫道:“喂,出什么事了?”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为首的姚兴叫道,“官兵……来这里的官兵,都死了!不知道被谁杀了,都死在外面!”

    吴震道:“官兵?”

    众人七嘴八舌,过了片刻吴震方才听明白,原来这锁龙峡本在深山,只有一条山路可进出。本来是人迹罕至之地,不知为何,昨日却来了一队官兵,也不进来,就在入口处停下了。外面村子的人看到,惴惴不已,不知官兵来此是为何缘故,本来这数个村落的人都沾亲带故,立时大家都知道了。

    “吴大人,我们今年的珠子实在是还凑不齐,所以每次官府来人都害怕。”姚兴一张脸灰黑,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来拿我们的,心惊胆战过了一夜,今儿早上,我们商量着偷偷出去看看……”

    裴明淮见他停了下来,便道:“继续说。”

    姚兴道:“我们是吓坏了,那数百官兵,都……都死在那里了!定然是中了什么邪术,否则怎会……”

    裴明淮不再多问,道:“吴震,走,出去看看。”

    吴震跟上他,低声道:“是你调来的人?”

    “想必是。”裴明淮道,“真是见鬼了,哪有这么邪门的事?”

    祝青宁看了看昙秀,笑道:“大师可要去看个热闹?”

    “善哉,祝公子这话可说得,若真是死了那么多人,怎能说是热闹?”昙秀笑道,“怕我是要念经超渡都顾不上了呢。”

    祝青宁忽道:“大师怎知道我姓祝?又怎知我是月奇?”

    昙秀一怔,还未答言,此时忽见那山间小道上有人一路奔来,一身灰衣,却是个僧人。那僧人神色仓惶之极,又跑了几步,一跤跌倒。昙秀惊道:“是竺道!”赶上扶起,道,“竺道,你怎会到这里来?”

    “昙秀大师,外面都是死人!”竺道叫道,“是官兵,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

    裴明淮和吴震此时方不疑村中人所言,二人对视一眼,昙秀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在京城吗?”

    竺道神色惶急之极,叫道:“是昙曜大师出事了。侯官来把他带走了……”

    昙秀道:“你是逃出来的?”眼望裴明淮,面有难色。吴震道:“侯官?阿苏?明淮,是你的意思?”

    “不是。”裴明淮道,“我全然不知。”

    昙秀问道:“到底何事?”

    竺道叫道:“我们师傅奉皇命建的灵岩石窟,皇上那尊造像的洞窟东壁的功德主画像不知被谁给凿去了!”

    此话一出,连裴明淮都变色。吴震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皇家石窟?!”

    竺道摇头道:“我们都不知啊!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昙曜大师现在也脱不了干系,侯官既去了,也不知如今怎样……”

    裴明淮皱眉道:“奇了,阿苏怎的不告诉我此事?”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便在此时,只听吴震“啊”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又是惊又是喜,抬头一看,只见自峭壁之上,有个红衣少女飘然而下,那峭壁如削,寸草不生,她落下的时候就像只蝴蝶一般。

    红衣少女落到众人面前,朝祝青宁一礼,又对裴明淮道:“裴大哥一向可好?”

    裴明淮微笑道:“蝶儿可好?”

    这红衣少女正是孟蝶,吴震一见她,就半日说不出话来。倒是孟蝶落落大方,对吴震道:“吴大哥,你也来了。”

    吴震道:“蝶儿姑娘……你,你也好。”

    孟蝶一笑,对那竺道说道:“刚才在上面就见你一路跑来,跌跌撞撞的,不知有什么事,便下来瞧瞧。”

    祝青宁道:“你好好地跑那崖上去做什么?”

    孟蝶道:“我救了那个孩子,总得要找个地方安顿啊。”她话还没落音,祝青宁就大惊,道,“我不是叫你别去救吗?”

    孟蝶奇道:“没有啊?我没见到你传信来。”

    裴明淮脸色微变,道:“吴震,我明白我为何没收到阿苏的传信了。有人截了我们的信使。哼,连官兵都敢杀,是想将我们堵死在锁龙峡里面吗?”

    众人向外急急而奔,祝青宁对孟蝶道:“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要管。我们有事在身,你去救什么人!”

    “那孩子怪可怜的,要不救他,他真得被杀了当人牲。”孟蝶道,“我既然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吧?”

    昙秀在旁边微笑道:“素闻九宫会之名,没想到这位姑娘倒是如此心地良善。”

    孟蝶朝昙秀看了两眼,道:“不敢当,九宫会中人又不是妖魔鬼怪!大师乃是盛名满天下的高僧,倒是见死不救。”

    昙秀笑笑,不以为忤。裴明淮皱眉朝头顶看了一眼,道:“你把那孩子弄到哪去了?”

    孟蝶道:“上面啊,那峭壁上有个山洞,一般人是上不去的,只有鸟才能飞到。”

    裴明淮道:“你救他,他没谢你吗?也就这么跟你走了?”

    “我偷偷摸进村里去,带了他便溜啦。”孟蝶叹道,“他一直没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哑巴,可惜了,长得那么好看。”

    裴明淮又一皱眉,昙秀却道:“这位姑娘,我看得出你轻功极高,不过,你要带个人上这绝壁,怕也不行吧?”

    孟蝶道:“大师有所不知,那孩子挺奇怪的,特别轻。”

    眼看已经快要到路口,裴明淮也不再问了。出去一眼看到的全是死人,众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但这样数百精兵同时被杀,仍是惊心不已。奇怪的是,大部分人似乎都不曾反抗,连随身的兵器都不曾拔出来,而且死状也颇为安详。

    “他们是中毒了吧。”昙秀道,“看这样子,怕是我说那种叫拘毗陀罗的毒花。”

    吴震皱眉道:“这么多人一起中毒?”

    裴明淮道:“也许毒是下在食水之中。附近有什么水源么?”

    “这里的渔民说,江水最好不要喝,山泉清洌,他们都是喝泉水。”孟蝶道,“我见着这旁边山上就有眼泉水。”

    祝青宁看了孟蝶一眼,道:“你没喝吧?”

    “没有,我喝的是别处的。”孟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怕起来啦。要不要去看一看那眼山泉?”

    祝青宁不答,吴震还在检视众兵士的伤,愈觉奇怪,道:“用的兵器很杂,有刀有斧,还有些奇形兵器,都是江湖上十分少见的。但照我看来,杀他们的人必定是同族之人,兵器虽不同却又都有些相似之处。”

    昙秀道:“同族?”望了孟蝶一眼,道,“此处的飞头獠是獠族一支,素不与他人相交,又擅异术,据说能让自己的头离体飞出,杀人于无形!他们又对这里最熟,难不成是先下毒在山泉里,等众官兵中毒后,不管死活,再来杀上一回?”

    “即便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杀官兵?”吴震道,“这实在是毫无道理。若是惹恼了官府,哪怕是搜遍这山,也得把他们找出来。”

    裴明淮冷冷地道:“再厉害也不过是獠人,我倒不信他们有妖术了。有妖术又如何?《搜神记》里面不也说过么,覆以铜盘,头不得进,遂死!看着自己的身子就在旁边,却回不去,嘿,我倒想看看他们这妖术!”

    吴震摇了摇头,道:“若真有妖术,便不必下毒了。那甚么头离体而飞的,我不信,想必是什么幻术,照昨儿的情形看来,甚或那头颅根本就是种兵器或者暗器。明淮,你看怎么着好?”

    裴明淮哼了一声,道:“一二日间无消息回报,泰州刺史自然知道出了事,自会禀报。恭喜你那当刺史的朋友了,是他升官加爵的时候到了,只希望他是个懂事的,可别错过了这机会。”

    吴震道:“你尽管放心,有这机会,谁不争先呢!从前州内零星叛乱,常常都是朝廷另派将军过来,当地刺史常常都抢不到平叛的机会,这一回好歹有了,那还不赶紧?”

    昙秀回头对惊魂未定的竺道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一两日后便赶回来。”

    竺道道:“可是昙曜大师如今……”

    “不必担心,事情越大,反而越不会处置得快。”裴明淮道,“你只管回去便是,阿苏也不会不给昙曜大师面子。”

    看竺道走了,吴震道:“这里怎么办?”

    “没办法。”祝青宁道,“难不成吴大神捕还想替他们收尸?”

    这一言呛得吴震要吐血,裴明淮便道:“蝶儿,你把那孩子藏在哪里了?带我去看看。”

    孟蝶道:“好。”

    那进锁龙峡的路,三面都是峭壁,高至千仞。吴震道:“这地方真是好险。”

    祝青宁道:“吴大神捕难道不知道,这地方颇有来头?”

    吴震对祝青宁一直看不顺眼,恨不得立时把他拿了,但碍着孟蝶在旁边,这面子可不能不给,便道:“愿闻其详。”

    此时几人已随着孟蝶上那峭壁,孟蝶身法极美,真如一朵红云。吴震嘴里说话,两眼却直盯着孟蝶看,裴明淮在旁边摇头,昙秀也笑道:“吴大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珍重哪。”

    “你一和尚来管我闲事做什么!”吴震喝道,又对祝青宁道,“你倒是说啊。”

    祝青宁微微一笑,道:“这里从前叫皇天原。《山海经》有云: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广回三百里,据说周武王曾在此处牧牛。”

    吴震道:“我可没看见一株桃树。”

    裴明淮道:“我记得附近还有座山,是叫荆山,对不对?”

    “不错。”吴震道,“这我知道。传说是轩辕氏铸鼎之处,采山中之铜,铸成一鼎。其后汉武帝也来过这里,修了鼎湖宫。啊,据说鼎湖下面还有神陵,我听这里人说的,不过,也就是传说罢了,早不知道那鼎湖在何处了。”

    裴明淮若有所思,祝青宁又笑道:“都被你吴大神捕说完了,我也没话可说了。”

    吴震还未回话,便听孟蝶叫道:“到了!”

    那峭壁之上,果然有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大洞。孟蝶跃了进去,道:“这地方看起来窄,里面倒是甚大。”

    昙秀道:“姑娘怎会知道此处有个山洞?”

    孟蝶不答,只走了进去。吴震也觉奇怪,看了一眼裴明淮,裴明淮道:“你疑她么?要是疑,你便别进去。”

    吴震道:“那自然是不疑的!”

    那洞走了几步便见开阔,几人在其中也并不见得拥挤。裴明淮一进去便见着角落坐了个少年,孟蝶走到那少年身边,柔声道:“你别怕,我们不是歹人。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祝青宁走到裴明淮身边,低声笑道:“女子总归心软,你看怎么办?拆穿么?”

    “且看着吧,拆穿了如何收场?”裴明淮也压低声音道,“他来这里必有缘故,他要做戏,我们就陪他做足罢。”

    祝青宁侧头看他,道:“一直把戏做到锁龙峡里面?”

    裴明淮道:“怕是难免了。”

    吴震站在孟蝶身边看那少年,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那少年一抬头,这时他蒙眼的青布已经取掉了,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这少年目如朗星,双眉漆黑如画,清朗中又带英气,只是脸蛋圆圆的尚有稚气。吴震问道:“你姓什么?”见那少年容貌,想必不会是什么贫家的孩子。

    少年还是不说话,孟蝶道:“好啦,人家吓坏了,你们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地,吓人家干什么?”搂了那少年道,“别怕,有姊姊在呢。”

    那少年看了她半日,对她笑了笑,这一笑却是极甜,看得人能心都要化了。孟蝶伸手摸了摸他眉间那点朱砂痣,道:“你这朱砂痣长得真稀奇,亮晶晶的像颗红色的珠子。”

    昙秀在旁边笑道:“姑娘,那想必不是朱砂痣。”

    孟蝶道:“那是什么?”

    裴明淮朝昙秀使了个眼色,昙秀便也不说了。裴明淮道:“这孩子,你得还回去。”

    孟蝶大惊,道:“裴大哥,你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要救也不是现在。”裴明淮道,“这村子里面的人买他,是为了祭祀。你把他弄走了,过两日他们进锁龙峡就进不了,就还得再去买一个人。你是打算继续再等上十天半个月,让他们去买人,然后到时候又再去多救一个人吗?”

    孟蝶道:“可是……可是……”

    “你放心好了,没人说不救。”裴明淮道,“只要他们带我们进了锁龙峡,一切都好说。众多高手在此,还救不了他?”说着忍不住朝那少年看了一眼,那少年却压根不看他,也不说话。

    祝青宁道:“好了,你赶紧把人送回去吧。”

    孟蝶道:“送回去?他们就不疑的吗?”

    “你把他放在路边,村子里的人发现人不见了自然会找。”祝青宁道,“赶紧去,夜长梦多。”

    见祝青宁发了话,孟蝶只得对那少年道:“那,我先送你回去,到时候一定救你。”说着拉了那少年的手,朝洞外走去。裴明淮只见她袖里飞出一缕淡青色细丝,缠在石笋之上,另一手抱了那少年,向峭壁直坠而下。吴震见状,忙跟上去,向下望去,见孟蝶跟那少年已经顺顺当当落了下去,方才回来。

    昙秀合掌,对祝青宁道:“祝公子这一招好损哪,你这是存心要那孩子不好过。”

    祝青宁哼了一声,道:“大师言重了。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就要他吃吃苦头。他不是装哑巴么?那就让他吃个哑巴亏,只能自己肚里咽去。”又对裴明淮一笑,道,“明淮不也是这么想的?不也没阻止么?”

    “罢啦,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作什么。”裴明淮话还没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道,“是了,我也说差了。我也没想怎么着,但若不把他丢在路边,那能怎么样?若让孟蝶送他回去,只会更添麻烦,总得要问他是谁救的吧?说是他自己跑的,那省些事。捱到后日进锁龙峡,大家就各凭真本事罢,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昙秀却道:“那位孟蝶孟姑娘,手中的天蚕丝,你就不疑么?”

    “我不用疑,我早就知道。”裴明淮道,“天蚕丝本来就只有这里才有,她的师傅就是獠族人。否则她怎会知道这里有个山洞?否则青宁为何单单带她来?”

    吴震忙道:“你可不许去找她麻烦!就算是这里的飞头獠杀了官兵,也跟孟蝶没有一点关系!”

    “那可不一定。”裴明淮道,“你素来精明,现在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们四人昨夜都在山里,只孟蝶一人在外,她干了什么,可没人知道。”

    祝青宁淡淡地道:“我可没要她去对你带来的官兵下手,我还没傻到这地步。”

    裴明淮道:“谁知道!反正就是方才那话,我们等到过两日随他们进锁龙峡,不管发生什么,各凭本事,你九宫会能拿下那就是你的。”

    祝青宁笑道:“你别忘了,黄钱县的吕凉藏珍是谁抢在你前面一步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吴震立时记起来了,伸手便拔剑,道:“好啊,我不提,你倒还提,这是要逼着我拿下你么?”

    裴明淮不耐烦地道:“这么小一山洞,你们闹腾什么?昙秀,你那位竺道师傅,这么出去没事吧?”

    “他有文牒在身,自然不会有事。”昙秀道,“你放心好啦,苏连总会卖你的面子,不至于在你回去之前结案的。”

    裴明淮皱眉,道:“我倒是真有些担心。我明明是叫他查别的事的。”

    吴震忙道:“怎么?你叫他查什么?”

    “上次沈家那封信的事。”裴明淮道,“如今我真想快些了了此地的事,赶回京城。”他眼望洞外,道,“我觉着,此刻的代都,想必也事多罢。”

    这晚琅琊王司马金龙寿宴,琅琊王府自然是宾客如云,热闹得紧。一盏百枝琉璃灯,照得厅中白昼一般,映得那些玻璃碗水晶缸更是明晃晃的生辉。

    清都长公主既到了,自然连司马金龙自己都得让到一边去,笑着躬身道:“长公主殿下今儿是给臣面子了,肯来这一趟。”

    清都长公主笑道:“王妃都亲自来请了,我要不来,就是不给她面子了。”

    沮渠宜琦这日盛装相陪,更是娇媚宛转,明眸流波。只听她笑道:“多谢公主赏脸,也多谢皇上赏的物事。等皇上闲了,我自去谢恩。”

    清都长公主道:“听闻琅琊王府上多有珍宝古董,都是些雅致之物,宜琦也是拿这个哄我来的。”

    司马金龙忙道:“不敢,不敢。都是家里传下来的一些物事,都是些微小物,长公主殿下若有兴,且请移驾一观。”

    清都长公主朝座上诸人望了一眼,微笑道:“琅琊王家世渊源,谁不知道,你要说是些微小物了,那我家里还不得寒酸死?”

    她此言一出,本来座上喧哗热闹,突然静极,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到。沮渠宜琦起身笑道:“公主,您这话,叫我夫君如何当得起?”

    清都长公主一笑,端了杯酒,道:“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听她这般说,众人总算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全吐出来,只见司马金龙听府中下人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脸色骤变,起身道:“恕我礼数不周了,有贵客来了!”

    见司马金龙急急而出,沮渠宜琦道:“什么贵客,也太不懂礼数了!”

    清都长公主悠悠地道:“能让琅琊王都吓成这样的,还能是谁?”

    沮渠宜琦脸色也一变,跟着离座,跪下道:“公主殿下,我不知我夫君得罪了侯官什么,求公主周全!”

    “起来吧。”清都长公主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只不过,苏连怎么拣这时候来?连顿饭都不让人吃好。让他们进来!”

    片刻便听见脚步声,苏连快步进来,一身紫衣上绣了白鹭,厅中那盏百枝琉璃灯照得他一张脸便如白玉一般。他见了清都长公主便行礼,笑道:“叨扰公主了。”

    清都长公主道:“也真会选时候!琅琊王又犯着什么事儿啦?”

    “回公主,还是李谅的事。”苏连笑道,“李谅身为太医令,祖父与父亲都一直在宫中服侍皇上,竟敢暗中毒害皇上,这真是夷诛五族都平不了的大罪。”

    清都长公主嗯了一声,道:“那怎么又牵连到琅琊王了?”

    苏连左右一看,清都长公主道:“不妨,你既来了,他们出去后还不更议论个没完不了?你不如直说罢。”

    “是。”苏连道,“臣发现了一封李谅的书信,却被烧毁,里面提到幕后之人,名字仿佛有个‘马’字……”

    他还未说完,司马金龙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叫道:“公主!臣实在是冤枉哪!这……仅凭一个仿佛,一个马字……”

    清都长公主蹙眉道:“琅琊王说得也有理,仅凭此,似乎不能服人?”

    “公主,臣又没说要把琅琊王怎样,只是前来搜寻一番。若没甚么证物,那自然也先罢了。”苏连笑道,“这不是臣的意思,我哪里敢擅闯琅琊王府呢?”

    清都长公主道:“也罢,你要搜便搜,若搜不出什么,便让你的人走,别扰了人家的寿宴。”

    苏连笑道:“多谢公主,臣这就去。”

    他倒是走了,司马金龙仍跪地不起,道:“公主,这可是冤死臣了。跟李谅那事扯上,不死也得掉层皮啊!”

    清都长公主道:“掉层皮?谋害皇帝,这是什么样的罪!哪怕百官死上一半,也没什么好冤的。”又道,“好啦,只是查上一查,也不必太在意了,我也不信琅琊王会跟这件事有牵连。”

    司马金龙忙磕头道:“臣谢公主体恤!”

    “起来吧。”清都长公主站起身来,道,“各位自便罢,我先走了。”

    众人起身相送,沮渠宜琦随着清都长公主走了出去,低低地道:“公主,陛下他究竟什么意思?急急地打发我们姊妹嫁人,我们哭也没用,求也没用。好罢,嫁也嫁了,才让我嫁了,就要我守寡么?”

    清都长公主回头瞪了她一眼,道:“这是什么话!好啦,我自会去问问皇上,你也不用太操心。有武威长公主的情份在,你怕什么呢?只是你运道不好,先是哥哥谋逆,现在连夫君也牵连上了。”

    沮渠宜琦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谁叫我姓沮渠呢?皇上他心里,终归是信不过我们姊妹两个的。”

    清都长公主这一头到了永安殿,笑道:“陛下还没歇息么?”

    “姊姊今儿怎么这么晚进宫来?”文帝笑着起身,道,“有什么事,倒要你亲自来。”

    清都长公主左右一望,笑道:“皇上今儿又准备宿在永安殿了?我就猜着你在这里,所以才进宫来,要不也是白跑。”

    文帝笑道:“姊姊说笑了,你要来找我说话,说一声便是。”

    清都长公主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起你小时候的光景了,你自小便顽皮坐不住,太傅要你练字,你总是写不完就溜去玩。”

    文帝微笑道:“倒累了姊姊,也不知道替我写了多少。”

    清都长公主出神片刻,悠悠地道:“是哪,也就这么过了几十年了,当年的事,想起来像昨儿一样。”

    文帝眼望殿外,道:“我自幼便不曾见过几回恭皇后,都是长姊照顾。常太后终归只是保母,又哪里比得了姊姊细致入微。”

    清都长公主脸上神情恍惚,伸手想抚文帝的脸,又收了回来,笑道:“我有时候总觉得,你还是我的濬儿,可是总忘了,你早是皇上了。”

    文帝道:“若无姊姊,又如何有朕?”拉了清都长公主的手,道,“姊姊,你今儿怎么了?看你神色不太对。”

    清都长公主反手按在文帝手背上,笑道:“没什么,今儿我本来去了琅琊王的寿宴,却被苏连来扰了。”

    文帝道:“淮儿回过我一声,说要查司马氏,朕也由得他去。怎么,宜琦求了你么?没甚么大不了的,司马氏也翻不起来什么浪,你要给宜琦面子,那朕也不管,由得姊姊去。反正宜琦就算不来求你,也会拉着宜琼来求朕。”

    清都长公主问道:“李谅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

    “此事实难处置。”文帝道,“毕竟时隔太久,历经三代,若是深查下去,实在不知究竟会查到何处。”

    清都长公主道:“胆敢毒害皇帝,便是一个死字。”

    “姊姊你再住佛寺里面,那性子也一点改不了。”文帝微笑道,“倒是朕,这些年,火气已然消了不少。罢啦,李谅他们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按律处置了便是了,也不需深查下去了,一来是时日已长,查也查不出甚么来,二来,弄得人人自危,又有甚么意思。”

    清都长公主道:“这般说来,今日苏连到琅琊王府,不是皇上的意思,真是淮儿的意思了?”

    “淮儿没细说,朕也懒得问。”文帝道,“他怎地疑上琅琊王了?”

    清都长公主道:“这孩子,连你跟我都不告诉。”

    “大约也是怕冤枉人吧。”文帝道,“只是他让苏连去办,那跟冤枉有什么区别?”

    清都长公主沉默片刻,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宠景风,但那丫头一味帮着太子,胡闹太过。你再不管,我真要管啦。”

    “我不是宠她,是让她嫁尉端,总归违了她心愿。”文帝道,“所以她连朕都怨上了,我也不忍责她太过。”

    “连皇后都看不惯了,上次还对我抱怨过。”清都长公主道,“跟侯官作对,便是跟你作对,也是跟我作对!你不能再放纵景风了,你这不是在宠她,是在害太子。”

    文帝道:“姊姊说得有理。那依姊姊说,又当如何?”清都长公主还未答话,就听到小宦官来报道:“冯昭仪来了。”

    清都长公主皱眉道:“这么晚,她来干什么?”

    “还不是知道姊姊来了,想来讨个好儿。”文帝道,“姊姊不想见,叫她回去便是。”说罢便吩咐道,“我跟长公主有事要说,让她自回宫罢。”

    小宦官领命下去,清都长公主道:“我倒是听说了些事,陛下也太不着意了!她宫里那些个和尚啊,道士啊,来来往往个不停,都是干什么的?”

    文帝道:“她说她素来虔心向佛,是以常常请人进宫诵念佛经,有时还会出宫去佛寺住些日子。说的是替我替你祈福,太子又是她养大的,跟她亲,我总归不太好驳太子的面子。”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我知道你从不怕别人怎么说,从前连沈信好言劝你,让你收着些儿,你都不听。我们家里的人,从来都是肆意妄为,从开国道武皇帝起,到先帝,都是一样的脾气。可这冯昭仪都这样了,你还不管,也不成吧?”

    文帝道:“那有什么法子,皇后常年都在行宫,有她的例,朕又能怎么说”。

    姊弟二人一时无言,清都长公主终于道:“陛下,你也不要生霂儿的气。她想要个孩子,是想得很,为此连死都不怕。”

    “可我不想要她死,这话究竟要朕说多少遍,这都二十年了,她还想不通?”文帝怒道,“当年平原王谋逆,带她出宫暂避,是没法子的事。她路上跌进冰河小产,从此再不能有孩子,这也是天意。太医跟我说了多少次,若要保她的命,从此就别留宿她中宫。我是要孩子,还是要她的命?姊姊,你是太惯着她了,我们姊弟俩都太宠着她,她这皇后当得可还像个皇后!她不管这后宫,难道要我去管?”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好啦,你别恼了。”叹了口气,道,“好,姊姊也不管了,你爱怎么着,都由得你。”

    文帝道:“我不是对着你发火。”

    清都长公主道:“不管怎么样,皇后总是自小就跟着你的,也是因为你才落下这病的。你得好好待她一辈子,要不然,姊姊不放过你。”

    文帝道:“姊姊放心。”出神了半日,又道,“本朝自开国起,子贵母死,哪个妃嫔不是怕有儿子!朕都即位了,竟也保不住自己母亲。从自己手里赐死生母,朕是第一个吧?前面的都是立太子便赐死,等不到儿子即位,只有朕……”

    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陛下若愿意,可以废掉这子贵母死之制,确实也太不近人情。”

    “为何要废?”文帝道,“既是依故事,那也不必废,留着有时候也好用。”

    清都长公主不语。文帝又道:“姊姊,我是真没想到,道武皇帝英雄一世,居然是死在那样的宵小之辈手里。若不是淮儿查得此事,连朕的命,怕都是要送在这些人的手里面。”

    清都长公主再如何性子豪爽,这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握了文帝的手,道:“我们都太不小心了。居然让这样的人,在宫里藏了这么久。”

    文帝道:“姊姊,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清都长公主道:“什么?”

    “天鬼是莫瓌所建,这你我都知道。”文帝道,“再早也是在他入了我大魏,官至高位的时候。莫瓌入朝的时候年纪也轻,比我也就大七八岁的样子。可是,即便天鬼如今是想依这个法子害朕,毒害烈祖和太宗,那时候哪里来的天鬼?”

    清都长公主蹙眉道:“陛下心思好细,我倒没想这一点。那陛下看呢?”

    “有人早在烈祖的时候,便已经有谋害皇帝之心了。那个人,应该不是李谅他们家的人,另有其人。”文帝道,“这个人,最终被天鬼所用,但那已经是我当皇帝之后的事了,至少也是在我父亲以太子身份监国的时候了。”

    清都长公主道:“那陛下觉得这个人是谁?”

    文帝缓缓摇头,道:“朕实在不愿去多想,但是……照朕看来,一定是宗室亲贵。别的人,没有理由这么做。”

    清都长公主道:“李谅审得如何了?”

    “审不出什么来的。”文帝道,“姊姊你想,李谅三代人都在做这样的事,是何等的深仇大恨!而更要命的是,这样的人,可多了去了。”

    清都长公主道:“那你还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那般恩宠,你就不怕?”

    “你说阿苏?”文帝道,“我总得给明淮留点合用的人。明淮自有手段收伏他,姊姊无须操这个心。”

    清都长公主笑道:“淮儿走的时候来见过我,抱怨你给他的差事实在难办。”

    “一点不难办,他见了人就知道了,于他是费不了什么力的。”文帝也笑,却道,“刚才说到冯昭仪,我却想到太子。太子前些时候跟我上表,求免了门房之诛。朕想了一想,其实免了也成,想来我朝刑律也实在有些过于严酷了,从前是不得已,如今也算太平了,也不必太过严苛。”

    “陛下,万万不可。”清都长公主笑道,“陛下深知,如今减免门房之诛,是太早了些。北地宗族势力实在太大,就算表面上受朝廷册封,实则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九宫会便是因此而生。门房之诛,杀人倒是其次的,更要紧的是清除对咱们有威胁的宗族势力,以绝后患。否则,一个个都闹起来,我们顾得过来吗?”

    文帝两眼望着面前的烛火,却不知哪里跑来了一只飞蛾,绕着火飞。“那末,依姊姊看,要到什么时候,九宫会才会烟消云散呢?”

    “那本是淮儿的事,只是他……唉,陛下,你也别太纵容他了,有什么话,该说的就说。”清都长公主道,“还有,陛下你这宫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燕国冯昭仪,凉国沮渠夫人,你也好歹上些心笼络着。冯昭仪那些来来往往的和尚道士,保不好就有眼线!宫里的嫔妃大都信佛,借着这由头做些什么也说不准。不会有谁跟灵岩石窟之事有关吧?还有昙曜,他又到底信不信得过?”

    “谁知道?”文帝道,“我实在都厌烦得不堪了,每日里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昙曜论起来也是凉国过来的高僧,朕对他是恩宠得很了,又封沙门统,又让他主持开凿灵岩石窟。若还有异心的话,朕也实在没法子了。凉国迁来平城的便有三万户,朕总不能一起都杀了!好罢,就算朕咬咬牙杀了,反正先帝为一句谶言杀清河郡万人,也不是没有过。那高车迁过来的呢?大夏迁过来的呢?杀得完么?”

    清都长公主微笑道:“陛下刚才还说火气消了不少,姊姊还真不信。”

    “我不是恼,就是厌烦。”文帝道,“朕是烦了,懒怠理会了,让下一位皇帝去操这个心罢!”

    说罢朝清都长公主看了一眼,清都长公主一笑,道:“自你登基,比起先帝的时候,是叛乱少得多了。战乱既少,也算国泰民安,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朕还真不满意。”文帝道,“本来宫里什么事儿,朕也不想理会,但……灵岩石窟之事一出,我想不管怕都不行了。要不我让把寿安宫整顿出来,姊姊来住,替朕操这个心。皇后那娇滴滴的脾气,难道我还指望她来替我分忧?”

    清都长公主嗔道:“陛下倒是会说话,全推到我身上!寿安宫向来是皇太后住的地方,成何体统!”

    “常太后殁了多少年了,寿安宫也空了多少年了。姊姊也别一天呆佛寺里面,你再吃斋念佛也没用,你那性子能改么?”文帝笑道,“长姊如母,我巴不得把姊姊当皇太后供着呢,体统不体统的,朕从来不在乎。而且,年纪越长,越是不在意了。”

    清都长公主望了他,道:“陛下,你想让我回宫住,是不是有什么缘故?不妨直言。”

    文帝道:“姊姊,你坐过来。”清都长公主走到榻边坐下,文帝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清都长公主一惊,道:“陛下,你此言当真?”

    “机会难得,不如一劳永逸。”文帝笑道,“这般一来,若这宫里真有那布下的暗棋,想必也会变成活局。”

    清都长公主皱眉,道:“不成,若真是如此,怕那些人图穷匕现,来害你啊。”

    “所以叫姊姊回宫来住,我们姊弟总归一心。”文帝道,“有你在,我放心些。”

    清都长公主道:“陛下别托大,身边多留些最信得过的侍卫。”

    文帝道:“信得过?什么叫信得过?”

    “陛下又想起那件事了,是我不好。”清都长公主道,“凌羽只是孩子脾气,你留他在身边也不过是图好玩,又不是真要他统领禁军,他哪里懂事了!”

    文帝眼中颇有回忆之意,微笑道:“多年前,凌羽初次随平原王进宫,那时候真是个野孩子,什么都不懂,人人都笑。是姊姊一笑置之,答应让他留下来。”

    清都长公主见那只飞蛾终于扑进了火里,烧焦了翅膀,掉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唉,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飞蛾总是要投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文帝笑着吟了一句,清都长公主叹道:“陛下也真是变了许多。从前啊,凌羽的事你连我都不肯告诉,生怕会怎么着。如今啊……”

    “怀璧其罪,这话,姊姊难道没听过?九鼎之秘就系在他身上,朕不止知道九节杖的来历,也知道他其实并不姓凌。”文帝道,“凌羽才进宫不久,就遇到寇天师回宫。那时朕想,与其让明淮随天师一去数年,姊姊和皇后都舍不得,不如让阿羽教明淮也罢了,还能把淮儿留在身边。可凌羽不肯,说是他收传人不能跟皇室有涉,朕也只得罢了。唉,东西在掌中,总比隐匿山林,想要的时候找不到的好。”

    清都长公主不语,半日,微笑道:“陛下圣明,只是此话未免无情了些。”

    文帝笑道:“无情?若论无情,朕怕还比不了姊姊。朕杀慕容白曜,姊姊却一句话都不说?”

    清都长公主脸色一变,道:“陛下何意?”

    “若姊姊肯开口,朕恕他也不是不可以。”文帝笑道,“既然姊姊不说,那也罢了,反正朕想杀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清都长公主缓缓地道:“陛下,你该明白,你实在不该杀他的。慕容白曜是当世名将,从无叛意,众人议论起来,都会说皇上的不是。”

    “朕知道。”文帝道,“可那又如何?朕又不求什么身后之名,就想自己活得自在些,别人怎么说,又有什么?否则,朕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清都长公主点了点头,道:“陛下说得好。”

    本章知识点

    琅琊王司马金龙:司马金龙是因为他的墓葬出名的,大同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啊。北魏平城时代最豪的墓不是吹的,那石棺床和陪葬俑真是豪得让人给跪。

    凭什么这么豪?不知道。

    司马金龙是西晋司马氏直系后代,其父司马楚之投北魏,战功卓著,深得太武帝信任,是唯一一个南朝投来能够陪葬金陵的臣子。司马金龙本人有什么才能不清楚,估计沾父亲的光比较多,第一任妻子是陇西王源贺的女儿钦文姬辰(不要问我她名字为什么这么怪,碑志这么写的,到底怎么断至今分歧严重),源贺是真正的元老重臣,第二任妻子是武威长公主和北凉沮渠牧健的女儿武威公主(北魏唯一以异姓袭母爵的公主,据说是有宠于冯太后,凭什么我也不知道,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司马金龙是个谜啊。

    大同博物馆的另一镇馆之宝——幽州刺史、敦煌公宋绍祖墓葬也是个谜。博物馆里面写他是“敦煌宋氏”没问题,但如果说他《魏书》里面唯一有载的敦煌宋繇一族的,目前缺乏史料,不能确证。这种在《魏书》里面没出现但又确实存在的人物很适合写进小说,敦煌公在《九宫夜谭》里面还只是个名字,以后还会继续有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