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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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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比!还不下来!”婀墜在看手表。

“死啰死啰!”两个槟榔屿姑娘还在低声唱诵。

“你是不要紧的有你哥哥给你补课。”其中的一个说。

“哪里?他自己大考哪有工夫?昨天打电话来问‘怎么样?’”柔丝微笑著说雪白滚圆的脸上一双画眉鸟的眼睛定定的。

九莉吃了牛奶麦片炒蛋面包咖啡还是心里空捞捞的没著没落没个靠傍。人整个掏空了填不满的一个无底洞。

特瑞丝嬷嬷忙出忙进高叫“阿玛丽!”到洗碗间去找那孤儿院的女孩子。楼上又在用法文锐叫“特瑞丝嬷嬷!”她用广东话叫喊著答道:“雷啦雷啦!”一面低声嘟囔著咒骂著匆匆赶上楼去。

几个高年级的马来亚侨生围著长桌的一端坐著。华侨女生都是读医要不然也不犯著让女孩子单身出远门。大家都知道维大只有医科好。

照例医科六年此地七年又容易留级高年级生三十开外的女人都有在考场上也是老兵了今天不过特别沉默。平时在饭桌上大説大笑的都是她们内行的笑话夹著许多术语实验室内穿的医生的白外衣也常穿回来。九莉只听懂了一次讲一个同班生真要死把酒精罐里的一根性器官丢在解剖院门口沥青道上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雷克最坏了。”有一天她耳朵里刮著一句。是怎样坏没听出所以然来。她们的话不好懂马来亚口音又重而且开口闭口“man!”倒像西印度群岛的土著等于称对方“老兄”热带英属地的口头禅横跨两大洋也许是从前的海员传播的又从西印度群岛传入美国爵士界。

她们一天到晚除了谈上课与医院实习的事故就是议论教授。教授大都“坏”英国教授本来有幽默讽刺的传统惯会取笑学生不过据说医科嘲弄得最残忍。

但是比比也说雷克坏问她怎么坏只板著脸掉过头去说“afu1.”他教病理学想必总是解剖尸体的时候轻嘴薄舌的让女生不好意思尤其是比比这样有曲线的九莉告诉她母亲认识雷克就没说有事可以去找他的话。

有一天九莉头两堂没课没跟车下去从小路走下山去。下了许多天的春雨满山两种红色的杜鹃花簌簌落个不停虾红与紫桃色地下都铺满了还是一棵棵的满树粉红花。天晴了山外四周站著蓝色的海地平线高过半空。附近这一带的小楼房都是教授住宅。经过一座小老洋房有人倚著木柱坐在门口洋台阑干上矮小俊秀看去不过二三十岁苍白的脸冷酷的浅色眼珠在阳光中透明视而不见的朝这边望过来。她震了一震是雷克她在校园里看见过他总是上衣后襟稀皱的。

靠里那只手拿著个酒瓶。上午十点钟已经就著酒瓶独饮?当然他们都喝酒。听说英文系主任夫妇倆都是酒鬼。到他们家去上四人课有时候遇见他太太小母鸡似的一身褪色小花布连衫裙笑吟吟的眼睛不朝人看一溜就不见了。按照毛姆的小说上是因为在东方太寂寞小城生活苦闷。在九莉看来是豪华的大都市觉得又何至于此总有点疑心是做作不然太舒服了不好意思算是“白种人的负担”。她不知道他们小圈子里的窒息。

安竹斯也喝酒他那砖红的脸总带著几分酒意有点不可测所以都怕他。已经开始胖了漆黑的板刀眉头生得很低有个花尖。上课讲到中世纪武士佩戴的标记与家徽问严明升:“如果你要选择一种家徽你选什么?”严明升是个极用功的矮小侨生当下扶了一扶钢丝眼镜答道:“狮子。”

哄堂大笑安竹斯依旧沉著脸问:“什么样的狮子?睡狮还是张牙舞爪的狮子?”

中国曾经被诮为睡狮。明升顿了一顿只得答道:“张牙舞爪的狮子。”

又更哄堂大笑。连安竹斯都微笑了。九莉笑得斜枕在桌子上笑出眼泪来。

有一次在安竹斯办公室里上四人课她看见书橱里清一色都是《纽约客》合订本不禁笑道:“这么许多《纽约客》!”有点惊异英国人看美国杂志。

安竹斯随手拿了本给她。“你要不要借去看?随时可以来拿我不在这儿也可以。”

从此她总是拣他不在那里的时候去换没多久一橱都看完了。抽书是她的拿手她父亲买的小说有点黄色虽然没明说不大愿意她看她总是乘他在烟铺上盹著了的时候蹑手蹑脚进去把书桌上那一大叠悄悄抽一本出来看完了再去换。

安竹斯的奖学金她觉得只消写信去道谢他住得又远但是蕊秋一定要她去面谢只得约了同班生赛梨陪著去叫了两辆黄包车来回大半天的工夫。她很僵安竹斯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气只跟赛梨闲谈了几句二人随即告辞出来。

赛梨常说安竹斯人好替他不平气愤愤的说:“其实他早该做系主任了连个教授都没当上还是讲师!”

他是剑桥出身彷佛男色与左倾是剑桥最多。九莉有时候也想不知道是否这一类的事招忌。他没结婚不住校园里教授都有配给的房子宁可大远的路骑车来回。当然也许是因为教授住宅区窒息的气氛。他显然欣赏赛梨上课总是喜欢跟她开玩笑。英国尽多孤僻的老独身汉也并不是同性恋者。

此外他常戴一根红领带不过是旧砖红色不是大红。如果是**在讲台上的言论倒也听不出尽管他喜欢问一八四八欧洲许多小革命纷起的日期。

有人说文科主任麦克显厉害。九莉上过他的课是个虎头虎脑的银老人似乎不爱看书根本不是个知识分子。大概是他作梗过不了他这一关。

“死啰!死啰!黛芙妮你怎么样看你一点也不急。”赛梨吃完了坐到这边桌子上来。

越是怕看见她偏就坐在旁边一回头看见九莉便道:“九莉快讲点给我听什么都行!”

九莉苦笑道:“这次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赛梨把头一摔别过脸去。“你还这么说!你是不用担心的——”但是突然咽住了顿了一顿改向黛芙妮嚷道:“死啰死啰今天真是来攞命了!”又在椅子上一颠一颠。

赛梨是一本清帐其实有谁不知道?那天安竹斯问了个问题接连几个人答不出他像死了心了不耐烦的叫了声“密斯盛。”九莉也微笑著向他摇摇头。他略怔了怔又叫别人听得出声音里有点生气。班上寂静片刻。大家对这些事最敏感的。

今年她的确像他信上预言的拿到全部免费的奖学金下半年就不行了。安竹斯该作何感想以为她这样经不起惯——多难为情。

为什么这学期年不进去主要是因为是近代史越到近代越没有故事性越接近报纸。报纸上的时事不但一片灰色枯燥乏味而且她总不大相信觉得另有内幕。

比比也说身边的事比世界大事要紧因为画图远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的瓶花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

比比终于下来了坐都来不及坐下站著做了个炒蛋三明治预备带在车上吃。

车轮谷碌碌平滑的向手术室推去就要开刀了。

餐桌对著一色鸭蛋青的海与天一片空濛中只浮著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三三两两的一行乌龟有大有小。几架飞机飞得很低太黑太大鸭蛋壳似的天空有点托不住。忽然沉重的訇訇两声。

“又演习了。”一个高年级的侨生说。

九莉看见地平线上一辆疾驰的汽车爆炸了也不知道是水塔还是蓄油桶爆炸波及路过的汽车。只一瞥就不见了心里已经充满了犯罪的感觉。安竹斯有辆旧汽车但是不坐总是骑自行车来有时候看到她微笑一挥手。

又砰砰砰几声巨响从海上飘来相当柔和。

大家都朝外看亨利嬷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进来了低著头笼著手翻著一双大黑眼睛在浓睫毛下望著众人一张大脸抵紧了白领口挤出双下巴来。

“大学堂打电话来说日本人在攻香港。”她安静的说声音不高。

顿时譁然。

“刚才那是炸弹!”“我说没听见说今天演习嚜!”“嗳嬷嬷嬷嬷可说炸了什么地方?”“怎么空袭警报也没放?”

“糟糕我家里在青衣岛度周末不知道回来了没有”赛梨说。“我打个电话去。”

“打不通都在打电话。路克嬷嬷打给修道院也没打通。”亨利嬷嬷说。

“嬷嬷嬷嬷是不是从九龙攻来的?”

“嬷嬷嬷嬷还说了些什么?”

七张八嘴只有九莉不作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冰冷得像块石头喜悦的浪潮一阵阵高涨上来冲洗著岩石。也是不敢动怕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剑妮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蛇钻的窟窿蛇知道刚才嬷嬷进来一说人家早知道了站起来就走。”大家听了一怔一看果然茹璧已经不见了。

本港的女孩子都上去打电话回家。剩下的大都出去看。不看见飞机。花匠站在铁阑干外险陡的斜坡上手搭凉蓬向海上望去。坡上铺著草坪栽著各色花树。一畦赤红的松土里一棵棵生菜像淡绿色大玫瑰苞有海碗的碗口大。

比比倚在铁阑干上倒仰著头去吃三明治里下垂的一绺子炒蛋。

“嗳这白布还是收进来吧飞机上看得见的。”婀墜指著矮墙上晾著的修女的白包头都是几尺见方浆得毕挺贴在边缘上包著铝制的薄板上。

亨利嬷嬷赶出来叫道:“进去进去!危险的!”没人理只好对著两个槟榔屿姑娘吆喝。她们是在家乡修道院办的女校毕业的服从惯了当下便笑著倘徉著进去了。

“花王啊!”亨利嬷嬷向花匠叫喊。“把排门上起来。你们就在这儿最安全了地下层。”随即上楼去打听消息。

食堂上了排门多数也都6续进来了见赛梨坐在一边垂泪她电话打不通。有个高年级生在劝她不要著急。本地的女生都在楼上理东西等家里汽车来接。茹璧第一个打电话回家叫汽车来接已经接了去了。

比比从后门进来补吃麦片。九莉坐到她旁边去。赛梨又上去打电话。

几个高年级生又高谈阔论起来说日本人敢来正好香港有准备的新加坡更是个堡垒随时有援兵来。

“花王说一个炸弹落在深水湾。”特瑞丝嬷嬷匆匆进来报告。她崇拜瘦小苍老的花匠。他夫妻倆带著个孩子住在后门口一间水门汀地小房间里。

“嬷嬷!黄油没有了!”比比腻声抱怨著如泣如诉。“嬷嬷你来摸摸看咖啡冰冷的嬷嬷你给换一壶来。”

特瑞丝没作声过来端起咖啡壶黄油碟子就走。

剑妮颓然坐著探雁脖子往前伸著点苍黄的鹅蛋脸越面如土色土偶似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凝视著面前桌上。

只有排门上端半透明的玻璃这点天光食堂像个阴暗的荷兰宗教画两人合抱的方形大柱粉刷了乳黄色亮红方砖砌地僧寺式长桌坐满一桌人在吃最后的晚餐。

“剑妮是见过最多的——战争”婀墜笑著说又转向九莉道:“上海租界里是看不见什么哦?”

“嗳。”

九莉经过两次沪战觉得只要照她父亲说的多囤点米煤吃得将就点不要到户外去就是了。

一个高年级生忽然问剑妮但是有点惴惴然彷佛怕招出她许多话来剑妮显然也知道:“战争是什么样的?”

剑妮默然了一会细声道:“还不就是逃难苦没得吃。”

热咖啡来了。一度沉默之后桌上复又议论纷纷。比比只顾埋头吃喝脸上有点悻悻然。吃完了向九莉道:“我上去睡觉了你上去不上去?”

在楼梯上九莉说:“我非常快乐。”

“那很坏。”比比说。

“我知道。”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知道坏就不算坏。”

比比是认为伪君子也还比较好些至少肯装假还是向上。

她喜欢辩论九莉向来懒得跟她辩驳。

她们住在走廊尽头隔出来的两小间对门亮红砖地。九莉跟著她走进她那间。

“我累死了”她向床上一倒反手捶著腰。她曲线太深陡仰卧著腰痠因为悬空。“你等午餐再叫我。”

九莉在椅子上坐下来。两边都是长窗小房间像个玻璃泡泡高悬在海上。当然是地下层安全但是那食堂的气氛实在有窒息感。

玻璃泡泡吊在海港上空等著飞机弹片来爆破它。

不喜欢现代史现代史打上门来了。

比比拉扯著身下的睡袋衬绒里子的睡袋特别闷抖出一丝印度人的气味来。“你在看什么书?”

“历史笔记。”

比比噗嗤一笑笑她亡羊补牢。

她是觉得运气太好了怕不能持久——万一会很快的复课还是要考。

中午突然汽笛长鸣放马后炮解除空袭警报。

午后比比接了个电话回到楼上来悄悄笑道:“一个男孩子找我看电影。电影院照样开门。”

“什么片子?”

“不知道不管是什么反正值得去一趟。”

“嗳看看城里什么样子。”

“你要不要去?”她忽然良心上过不去似的。

九莉忙笑道:“不不我不想去。”

她从来不提名道姓总是“一个男孩子。”有一次忽然半笑半恼的告诉九莉:“有的男孩子跟女朋友出去过之后要去找妓女你听见过没有这样的事?”

九莉是宁死也不肯大惊小怪的只笑笑。“这也可能。”

又一天她说“马来亚男孩子最坏了都会嫖。”

“印度男孩子最坏了跟女朋友再好也还是回家去结婚。”她说。

又有一次她气烘烘走来道:“婀墜说没有爱情这样东西不过习惯了一个男人就是了。”

听上去婀墜不爱她的李先生。

“你说有没有?”比比说。

九莉笑道:“有。”

“我不知道。”她大声说像是表示不负责洗手不管了别过身去没好气的清理书桌。

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们宿舍不远便打住了互挽著手臂排成长排在马路上来回走合唱流行歌。有时候也叫她们宿舍里女生的名字叫一声一阵杂乱的笑声。叫赛梨的时候最多大都是这几个英文书院出身的本港女孩子也有时候叫比比。大概是马来人唱歌求爱的影响但是集体化了就带开玩笑的性质不然不好意思。

“那些男孩子又在唱了。”楼上嗤笑著说。

虽然没有音乐伴奏也没有和音夜间远远听著也还悦耳。九莉听了感到哀愁。

开战这天比比下山去看电影晚上回来灯火管制食堂里只点一只白蜡烛但是修女们今天特别兴奋做了炸牛脑炸番薯泥丸子下午还特地坐宿舍的车上城去买新鲜法国面包去了两个修女。她们向来像巡警一样出去总是一对对互相保护监视。

“跟谁去看电影的?是不是陈?”婀墜问“是陈是吧?哈!摸黑送你上山——”拍著手笑又撇著国语说了一遍暗示摸的不光是黒。

这里没几个人懂国语的比比不管是否有点懂更不理会只埋头吃饭。

特瑞丝嬷嬷替她留著的。

“你晓得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黒魊魊的票房点著蓝灯”她低声向九莉说。“看了一半警报来了照样看下去不过电影好像加了点情节有味些。”

饭后婀墜的李先生剑妮的魏先生都来了。剑妮与魏先生站在后门外冬青树丛旁边低声谈话借著门内的一角微光避嫌疑。婀墜与李先生并排站在食堂外甬道里背靠在水门汀墙上抱著胳膊默然无语。李先生也是马来亚侨生矮小白净吊眼梢娃娃生模样家里又有钱有橡胶园。

人来人往婀墜向人苦笑。

“怎么都不到客厅来坐?上来上来!”年迈的挂名舍监马克嬷嬷在小楼梯上探出半身往下喊。“还有剑妮呢?”

婀墜只报以微笑小尖脸上露出筋骨来两颧红红的。

比比又在低唱吉尔伯、瑟利文的歌剧:“巫婆跨上了扫帚满天飞……”

当夜九莉听比比说男生要报名参军李先生也要去报名婀墜不让他去所以两人闹彆扭。

医科学生都要派到郊外急救站去每组两男一女。两个槟榔屿姑娘互相嘲戏问希望跟哪个男生派在一起就像希望跟谁翻了船飘流到荒岛上。

等日本兵来了这不是等于拴在树上作虎饵的羊?九莉心里想。当然比比不会没想到。不去不行要开除学籍。

比比在上海的英国女校当过学生长自然是战时工作者的理想人选到时候把随身带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说走就走不过说话嗓子又小了单薄悲哀像大考那天早上背书的时候一样。

只剩下九莉剑妮两个读文科的九莉料想宿舍不会为了她们开下去。听见说下午许多同学都去跑马地报名做防空员有口粮可领便问剑妮:“去不去一块去?”

剑妮略顿了顿把眉毛一挑含笑道:“好一块去。”

饭后九莉去叫她没人应想必先走了一步。九莉没想到她这么讨厌她。

浩浩荡荡几百个学生步行去报名她一个也不认识也没去注意剑妮在哪里。遇到轰炸就在跑马地墓园对过。冬天草坪仍旧碧绿一片斜坡上去碧绿的山上嵌满了一粒粒白牙似的墓碑一直伸展到晴空里。柴扉式的园门口挂著一副绿泥黄木对联“此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亦相同”是华侨口吻滑稽中也有一种阴森之气在这面对死亡的时候。

归途有个男生拎来一蔴袋黒面包。是防空总部下的每人一片。九莉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面包。

“我差点炸死了。一个炸弹落在对街。”她脑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告诉人。告诉谁?难道还是韩妈?楚娣向来淡淡的也不会当桩事。蕊秋她根本没想起。比比反正永远是快乐的她死了也是一样。

差点炸死了都没人可告诉她若有所失。

回来已经天黑了。亨利嬷嬷向她勾了勾头带著秘密的神气像是有块糖单给她一个人等她走近前来方道:“魏先生把剑妮接了去了。我们都要回修道院此地宿舍要关门了你可以到美以美会的女宿舍去她们会收容你的。就在大学堂这里不远你去就找唐纳生小姐。”

美以美会办的是女职员宿舍。九莉觉得修道院这时候把她往陌生人那里一推推得干干净净彷佛有点理亏但是她也知道现在修道院高级难民挤得满坑满谷而且人家都是教友。她自己又心虚还记得那年夏天白住与她母亲住浅水湾饭店的事。她当晚就去见唐纳生小姐是个英国老小姐答应她搬进来住不过不管伙食。

是简陋的老洋房空房间倒很多大概有亲友可投奔的都走了她一人住一间光线很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槟榔屿的玫瑰——柔丝到她房门口来招呼态度不大自然也许是怕她问起怎么没到急救站去。当然一定是柔丝的哥哥不让她去把她送到这里来了又有个同乡章小姐也住在这里可以照应她。那章小姐有四五十岁了对九莉非常冷淡九莉起先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两天现同住的人都很神秘去浴室的时候难得遇见都是低头疾趋而过一瞥即逝在半黑暗中似乎都是长得歪歪扁扁的广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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