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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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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雍夏天到华中去第二年十月那次回来告诉她说:“我带了笔钱来给绯雯把她的事情解决了。”

九莉除了那次信上说了声“担心我们将来怎麼办”从来没提过他离婚的事。但是现在他既然提起来便微笑低声道:

“还有你第二个太太。”是他到内地教书的时候娶的他的孩子们除了最大的一个儿子是亡妻生的底下几个都是她的。后来得了神经病与孩子们住在上海由秀男管家。“因为法律上她是你正式的太太。”

“大家都承认绯雯是我的太太。”

“不过你跟绯雯结婚的时候没跟她离婚。”

“要赶她出去是不行的!”

她笑了。“不过是法律上的手续。”随即走开了。

终於这一天他带了两份报纸来两个报上都是并排登著“邵之雍章绯雯协议离婚啟事”“邵之雍陈瑶凤协议离婚啟事”看著非常可笑。他把报纸向一隻镜面乌漆树根矮几上一丢在沙椅上坐下来虽然带笑脸色很凄楚。

她知道是为了绯雯坐到沙椅扶手上去抚摸他的头髮。他护痛似的微笑皱著眉略躲闪了一下她就又笑著坐回原处。

“另外替绯雯买了辆卡车。她要个卡车做生意。”他说。

“哦。”

又閒谈了几句一度沉默后九莉忽然笑道:“我真高兴。”

之雍笑道:“我早就知道你忍不住要说了!”

她后来告诉楚娣:“邵之雍很难受为了他太太。”

楚娣皱眉笑道:“真是——!‘啣著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又道:“当然这也是他的好处将来他对你也是一样。”

那两条啟事一登出来报上自然推测他们要结婚了。

楚娣得意的笑道:“大报小报一齐报导。——我就最气说跟我住住就不想结婚了。这话奇怪不奇怪?”

原来亲戚间已经在议论认为九莉跟她住著传染上了独身主义。当然这还是之雍的事传出去之前。她一直没告诉九莉。

“那麼什麼时候结婚?”她问。

“他也提起过不过现在时局这样还是不要对於我好些。”

他是这样说的:“就宣布也好请朋友吃酒那种情调也很好。”慨然说。

他在还债。她觉得有点凄惨。

他见她不作声也不像有兴緻便又把话说回来了。

提起时局楚娣自是点头应了声“唔。”但又皱眉笑道:“要是养出个孩子来怎麼办?”

照例九莉只会诧异的笑笑但是今天她们姑姪都有点反常。九莉竞笑道:“他说要是有孩子就交给秀男带。”

楚娣失笑道:“不能听他的。疼得很的。——也许你像我一样不会生。二婶不知道打过多少胎。”

九莉非常诧异。“二婶打过胎?”

楚娣笑嘆道:“喝!”似又自悔失言看了她一眼悄然道:“我当你知道。”

因为她一向对夏赫特的态度那麼成*人化。在香港蕊秋说过:“你三姑我一走朋友也有了。”当然她回到上海就猜到是指夏赫特德文学校校长楚娣去学德文认识的。她也见过他瘦瘦的中等身材黄头髮戴眼镜还相当漂亮说话永远是酸溜溜的嘲弄的口吻。他来她总是到比比家里吃饭。

九莉笑道:“我是真的一直不知道。因为二婶总是最反对生关係。”

楚娣疲乏的摇头笑嘆道:“那时候为了简炜打胎——喝!”因为在英国人生地不熟打胎的医生更难找?“我那时候什麼都不懂。那时候想著要是真不能离婚真没办法的话就跟我结婚作掩蔽。我也答应了。”略顿了顿又道:“二婶刚来那时候我十五岁是真像爱上了她一样。”

她没说爱简炜但是当然也爱上了他。九莉骇异得话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迷离惝恍。但是这种三个人的事是他们自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然悲剧性她也不觉得有什麼不对因笑道:“后来怎麼没实行?”

“后来不是北伐了吗?北洋政府的时候不能离婚的。”

怪不得简炜送她的照片上题的字是这样歉疚的口吻:“赠我永远视为吾妹的楚娣。”相片上是敏感的长长的脸椭圆形大黑眼睛浓眉花尖一副顾影翩翩的样子。

游湖泊区当然是三个人一同去的。蕊秋的诗上说“想篱上玫瑰依旧娇红似昔。”北国凉爽的夏天红玫瑰开著威治威斯等几个“湖上诗人”的旧游之地新出了留学生杀妻案。也许从此楚娣总有种恐怖不知道人家是否看中了她这笔妻财所以更依恋这温暖的小集团甘心与她嫂嫂分一个男人一明一暗。

楚娣又笑道:“还有马寿。还有诚大姪姪。二婶这些事多了!”

“我不记得诚大姪姪。”

“怎麼会不记得呢?”楚娣有点焦躁起来彷彿她的可信性受影响了。“诚大姪姪。他有肺病。”

“我只记得胖大姪姪辫大姪姪。”因为一个胖一个年纪青青的遗留著大辫子拖在背上。“——还有那布丹大佐。”

楚娣显然认为那个来吃下午茶的法**官不足道不大能算进去。“二婶上次回来已经不行了。”她摇摇头说。

九莉一直以为蕊秋是那时候最美。

楚娣看见她诧异的神气立刻住口没说下去。虽说她现在对她母亲没有感情了有时候自己人被别人批评还是要起反感的。

楚娣便又悄悄的笑道:“那范斯坦一医生倒是为了你。”

九莉很震动。原来她那次生伤寒症那德国医生是替她白看的!橡皮水龙冲洗得很乾净的大象俯身在她床前一阵消毒药水气扑鼻。在他诊所里蕊秋与他对立的画面:诊所附设在住宅里华丽的半老洋房两人的剪影映在铁画银勾的五彩玻璃窗上他低著头用听筒听她单薄的胸部她羞涩戒备的微醺的脸。

难怪她在病榻旁咒骂:“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这样的人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也许住院费都是他出的。

有些事是知道得太晚了彷彿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九莉竟一点也不觉得什麼!!知道自己不对但是事实是毫无感觉就像简直没有分别。感情用尽了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也是因为人多了多一个也没什麼分别?照理不能这样讲别的都是她爱的人。是他们不作长久之计叫她忠於谁去?

九莉想著也许她一直知道的。吃下午茶的客人定后她从屋顶上下来不知道怎麼卧室里有水蒸气的气息床套也像是草草罩上的没拉平一切都有点零乱。当然这印象一瞥即逝被排斥了。

怎麼会对诚大姪姪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也是他自己心虚总是靠后站蕊秋楚娣走后也不到他们家来玩不像他别的弟兄们。只有他她倒有点介意并不是因为她母亲那时候是有夫之妇——时候再**律也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当时也许也带点报復性质那时候大概已经有了小公馆。她不过因为那是她的童年不知怎麼那一段时间尤其是她的。久后她在纽英伦乡下有一次路上遇见一家人一个小男孩子牵著一匹“布若”一种小巧的墨西哥驴子很可爱脸也不那麼长。因为同路走了一会了她伸手摸了摸牠颈项背后那孩子立刻一脸不高兴的神气。她也能了解她还没忘记儿童时代佔有性之强。

那年请大姪姪们来过阳历年拍的小照片楚娣还有乃德也在座只有他没戴金银纸尖顶高帽子。九莉没上桌但是记得宴会前蕊秋楚娣用大红皱纸裹花盆。桌上陈列的小炮仗也是这种皱纸掛灯结綵也是皱纸带子。她是第一次看见非常喜欢却不记得有诚大姪姪这人。他也没拍进照片。

她们走后这几年总是韩妈带九莉九林到他们家去坐人力车去路很远一带低矮的白粉平房在乾旱的北方是平顶也用不著屋瓦。荒凉的街上就是这一条白泥长方块倒像中东。墙上只开了个旧得黑的白木小门一进去黑洞洞的许多小院子都是一家人但是也有不相关的亲戚本家。转弯抹角把她们领到一个极小的“暗间”里有个高大的老人穿著灰布大褂坐在籐躺椅上。是她祖父的姪子她叫二大爷。

“认了多少字啦?”他照例问然后问他媳妇四嫂:“有什麼点心可吃的?”

四嫂是个小脚的小老太太站在房门口。翁媳讨论完了她去弄点心。大姪姪们躲得一个都不见因为有吃的。

“背诗我听。”他说。

九莉站在砖地上把重量来回的从左脚挪到右脚摇摆著有音无字的背“商女不知亡国恨”看见他拭泪。

她听见家里男佣说二大爷做总督。南京城破的时候坐在篮子里从城墙上弔下来逃走的。

本地的近亲只有这两家堂伯父另一家阔。在佣人口中只称为“新房子”。新盖的一所大洋房里外一色乳黄粉墙一律白漆傢俱每问房里灯罩上都垂著一圈碧玻璃珠总。盛家这一支家族观念特别重不但两兄弟照大排行称十一爷十三爷连姨奶奶们都是大排行大姨奶奶是十一爷的二姨奶奶三姨奶奶是十三爷的。依次排列到九姨奶奶“全”姨奶奶绕得人头晕眼花。十一爷在北洋政府做总长。韩妈带了九莉姐弟去了总是在二楼大客厅里独坐韩妈站在后面靠在他们椅背上一等等好两个鐘头。隔些时韩妈从桌上的高脚玻璃碟子里拈一块樱花糖剥给他们吃。

有人送的一个新姨奶奶才十七岁烟台人在壁炉前抱著胳膊閒站著细窄的深紫色旗袍映著绿磁砖壁炉更显得苗条。梳著两隻辫子髻一边一个稀疏的前刘海小圆脸上胭脂红得乡气。

“来了多少年哪?是哪儿人哪?”她沉著脸问韩妈。同是被冷落的客人搭訕著找话讲免得僵。韩妈恭恭敬敬一句一个“姨奶奶”但是话并不多。

连新姨奶奶都走开了。终於七老太太召见他们家连老太太都照大排行称呼。七老太太坐在床沿上拉著他们问长问短。“都吃些什麼?他们妈妈好些东西不叫吃不敢乱给东西吃。鯽鱼蒸鸡蛋总可以吃吧?还有呢?”一一问过吩咐下去方轻声道:“十六爷好?十六奶奶十九小姐有信没呀?”她当然用大排行称呼乃德兄妹。“咳呀俩孩子怎麼扔得下叫人怎不心疼哪?还亏得有你们老人喔!”

“还是上回来的信吧?我们底下人不知道呵老太太!”

“俩孩子多斯文哪!不像我们这儿的。”

“他们俩倒好不吵架。”

“十六爷这向怎麼样?”又放低了声音表示这一次是认真问。随即一阵嘁嘁喳喳。

韩妈半霎了霎眼睛轻声笑道:“我们不知道呵老太太我们都在楼上。现在楼下就是两个烧烟的。”

问话完毕便向孩子们说:“去玩去吧。要什麼东西跟他们要没有就去买去。到了这儿是自己家里别做客。”

没人陪着玩韩妈便带他们到四楼去四楼一个极大的统间是个作场大姨奶奶在一张长案上裁剪、钉被窝在缝衣机上踏窗帘。屋角站著一大捲一大捲的丝绒织花窗帘料子。她脸黄黄的已经不打扮了眉毛头髮漆黑而低蹙蝌蚪似的小黑眼睛脸上从来没有笑容。

“噯韩大妈坐坐!见过老太太没?”

“见过老太太嘍!大姨奶奶忙。”

她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反正是——总不閒著。老王倒茶!”

“大姨奶奶能干嘛!”

老太太废物利用过了时的姨奶奶们另派差使。二姨奶奶比大姨奶奶还见老骨瘦如柴一双大眼睛会应酬女客都由她招待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

大姨奶奶有个儿子六七岁了长得像她与九莉姐弟一样大但是也不跟他们玩跑上楼来就扯著他母亲衣襟黏附在身边嘟囔著不知道要什麼。

她当著人有点不好意思诧异的叱道:“嗯?”但终於从口袋里摸出点钱来给他嗔道:“好了去吧去吧!”他又蹬蹬蹬跑下楼去。

“开饭了。”女佣上楼来请下去吃饭。

老太太带著几个大孙子孙女儿与九莉九林围坐在白漆大圆桌上。他们俩仍旧是家里逐日吃的几样菜搁在面前韩妈站在背后代夹到碗碟里。

饭后老太太叫二哥哥带他们到商务印书馆去买点东西给他们。二哥哥是中学生二蓝布罩袍下面穿得棉墩墩的长圆脸冻得红一块白一块在一排排玻璃柜台前徘徊了很久。有许多自来水笔活动铅笔精緻的文具盒玻璃镇纸看不懂的仪器九莉也不好意思细看像是想买什麼。

一个店伙走上前来十分巴结也许是认识门口的汽车知道是总长家的少爷。二哥哥忽然竖起两道眉毛很生气似的结果什麼也没买。

晚上汽车送他们回去九莉九林抢著认市招上的字大声唸出来非常高兴。

“新房子”有个僕人转荐到海船上当茶房一个穿黑嗶嘰短打的大汉福后一张脸像个油光唧亮的红苹菓。

“他们可以‘带货’赚的钱多。”九莉听见家里的佣人说。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

烟台出的海棠果他送了一大篓来篾篓几乎有一人高。女佣们一面吃一面嗤笑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还没吃完早已都吃厌了。

月夜她们搬了长板凳出来在后院乘凉。

“余大妈你看这月亮有多大?”

“你看呢?”

“你们这小眼睛看月亮有多大?”韩妈转问九莉。“有银角子大?单角子还是双角子?”

月亮很高很小雾濛濛的出青光来。银角子拿得多远?拿得近大些拿得远小些。如果弔在空中弔得那麼高该多小?九莉脑子里一片混乱。

“单角子”碧桃说。“韩大妈你看有多大?”

韩妈很不好意思的笑道:“老嘍眼睛不行了看著总有巴斗大。”

“我看也不过双角子那麼大。”李妈说。

“你小。”

“还小?都老嘍!”笑嘆著又道:“我们这都叫没办法出来帮人家余大妈家里有田有地有房子这麼大年纪还出来。”

余妈不作声。韩妈也没接口。碧桃和余妈都是卞家陪嫁来的背后说过余妈是跟儿子媳妇呕气赌气出来的。儿子也还常写信来。

“毛哥不要蹲在地下土狗子咬!有小板凳不坐!”余妈说。

北边有这种“土狗子”看上去像个小土块三四寸长光溜溜的淡土黄色式样像个简化的肥狗没有颈子耳朵尾巴眼睛是两个小黑点或是小黑珠子爬在土地上简直分不出来直到牠忽然一溜就不见了因此总是在眼梢匆匆一瞥很恐怖。

“毛姐给我扇子上烫个字。”李妈说。她们每人一把大芭蕉扇很容易认错了。用蚊香烫出一个虚点构成的姓但是一不小心就烧出个洞。

邓爷在门房里熄了灯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

“邓爷不出来乘凉?里头多热!”韩妈说。

邓爷在汗衫上加了件白小褂方才端椅子出来。

碧桃窃笑道:“邓爷真有规炬出来还非要穿上小褂子。”

邓爷瘦瘦的剃著光头。刚到盛家来的时候是个书僮后来盛家替他娶过老婆死了。

“我学邓爷送帖子。”打杂的也是他们同乡有时候闹著玩模仿前清拜客家人投帖的身段先在轿子前面紧跑几步然后一个箭步打个千同时一隻手高举著帖子。

邓爷一丝笑容也没有。

九莉想说“邓爷送帖子给我看”没说知道他一定不理睬。

前两年他曾经带她上街去坐在他肩头看木头人戏自掏腰包买冰糖山楂给她吃买票逛大罗天游艺场。

有一次她听见女佣们嗤笑著说邓爷和“新房子”的两个男僕到堂子里去。

“什麼堂子?”

“吓咦!”韩妈低声吓噤她但是也笑了。

她在门房里玩非常喜欢这地方。粗糙的旧方桌上有香烟烫焦的跡子。黄籐茶壶套壶里倒出微温的淡橙色的茶。桌上有笔砚账簿信笺儘她涂抹拿走一两本空白账簿也由她。从前有一次流鼻血也抱了来找人用墨笔在鼻孔里抹点墨。冷而湿的毛笔舐了她一下一阵轻微的墨臭似乎就止了血。

“等我大了给邓爷买皮袍子。”她说。

“还是大姐好。”他说。九林不作声。他正在邓爷的铺板床上爬来爬去掀开枕头看枕下的铜板角子。

“我呢?我没有?”韩妈站在门口说。

“给韩妈买皮袄。”九莉说。

韩妈向邓爷半霎了霎眼睛轻声笑道:“大姐好。”

门房里常常打牌。

“今天谁赢?”他们问她。

楼上女佣们预先教她这样回答:“都赢。桌子板凳输。”

两个烧烟的男僕一个非常高而瘦三角脸青白色的大颧骨瘦得耸著肩像白无常是后荐来的会打吗啡针。起初只有那猴相的矮子为了戒赌曾经斩掉一隻无名指在脾桌上大家提起来都笑。九莉扳著他的手看那隻指头还剩一个骨节末端像骰子一样光滑苍白。他桔皮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长子戳了他的壁脚矮子气喔气喔!说要宰了他。”李妈兼代楼下洗衣服消息较灵通。

打雷女佣们说:“雷公老爷在拖麻将桌子了。”

雨过天青她们说:“不会再下了天上的蓝够做一条袴子了。”

她们种田的人特别注重天气。秋冬早上起来大声惊嘆著:“打霜了!”抱著九莉在窗前看看见对街一排房屋红瓦上的霜在阳光中已经在溶化瓦背上湿了亮滢滢的洼处依旧雪白越红的红白的白烨烨的一大片她也觉得壮观。

“打风了!”

颳大风天都黄了关紧窗子还是桌上一层黄沙擦乾净了又出来一层她们一面擦一面笑。

韩妈带她一床睡早上醒来就舐她的眼睛像牛对小牛一样。九莉不喜欢这样但是也知道她相信一醒过来的时候舌头有清气原气对眼睛好的。当然她并没说过蕊秋在家的时候她也没这样过。

她按照蕊秋立下的规矩每天和余妈带他们到公园去一趟冬天也光著一截子腿穿著不到膝盖的羊毛袜。一进园门苍黄的草地起伏展开在面前九莉大叫一声狂奔起来毕直跑把广原一切切成两半。后面隐隐听见九林也在叫喊也跟著跑。

“毛哥啊!快不要跑跌得一塌平阳!”余妈像鸚哥一样锐叫著也迈动一双小脚追赶上来跑得东倒西歪。不到一两年前九林还有脚软病容易跌跤上公园总是用一条大红阔带子当胸绊住两端握在余妈手里像放狗一样十分引人瞩目。他嫌她小脚走得太慢整个的人仆向前面拼命往前挣胸前红带子上的一张脸像要哭出来。

余妈因为是陪房所以男孩子归她带。打平太平天国的将领都在南京住了下来所以卞家的佣僕清一色是南京人。

“你姓碰碰到哪家是哪家。”她半带微笑向九莉说。

“我姓盛我姓盛我姓盛!”

“毛哥才姓盛。将来毛哥娶了少奶奶不要你这尖嘴姑子回来。”

蕊秋没走的时候说过:“现在不讲这些了现在男女平等了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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