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古怪的盗党(1/2)
他大哭一场之后胸间郁闷泄了不少眼见天已黎明正可赶路刚要站起身来突然叫了声“啊哟!”原来他心神激荡从苗人凤家中急冲而出竟将随身的包袱留下了倘再回头去取此时实不愿和苗人凤会面。程灵素幽幽的道:“别的都没什么就是那只玉凤凰丢不得。”胡斐给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说道:“你在这儿稍等我赶回去拿包袱否则连今晚吃饭住店的银子也没有了。”程灵素道:“我有银子连金子也有。”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黄金来。胡斐道:“最要紧的是我家传的拳经刀谱决计丢不得。”程灵素伸手入怀取出他那本拳经刀谱来淡淡的道:“可是这本?”胡斐又惊又喜道:“你真细心什么都帮我照料着了。”程灵素道:“就可惜那只玉凤给我在路上丢了当真过意不去。”胡斐见她脸色郑重不像是说笑心中一急道:“我回头找找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说着转头便走。程灵素忽道:“咦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伸手到青草之中拾起一件饰物莹然生光正是那只玉凤。
胡斐大喜笑道:“你是女诸葛小张良小可甘拜下凤。”程灵素道:“见了这玉凤瞧你喜欢得什么似的。还给你吧!”于是将刀谱和玉凤都还了给他说道:“胡大哥咱们后会有期。”胡斐一怔道:“你生气了么?”程灵素道:“我生什么气?”但眼眶一红珠泪欲滴转过了头去。胡斐道:“你……你要到哪里去?”程灵素道:“我不知道。”胡斐道:“怎么不知道?”程灵素道:“我没爹没娘师父又死了又没人送什么玉凤凰、玉麒麟给我我……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说到这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胡斐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思细密处处占人上风任何难事到了手上无不迎刃而解但这时见她悄立晓风之中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心中不由得大生怜惜之心说道:“灵姑娘我送你一程。”
程灵素背着身子拉衣角拭了拭眼泪说道:“我又不到哪里去你送我做什么?你要我医治苗人凤的眼睛我已经给治好啦。”胡斐要逗她高兴说道:“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做。”程灵素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胡斐道:“我求你医治苗人凤你说也要求我一件事的。什么事啊你还没说呢。”程灵素究是个年轻姑娘突然破涕为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好我要你干什么你都得答应是不是?”胡斐确是心甘情愿的为她无论做什么事昂然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程灵素伸出手来道:“好那只玉凤凰给了我。”胡斐一呆心中大是为难但他终究是个言出必践之人当即将玉凤递了过去。程灵素不接道:“我要来干什么?我要你把它砸得稀烂。”这一件事胡斐可万万下不了手呆呆的怔在当地瞧瞧程灵素又瞧瞧手中玉凤不知如何是好袁紫衣那俏丽娇美的身形面庞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
程灵素缓步走近从他手里接过玉凤给他放入怀中微笑道:“从今以后可别太轻易答应人家。世上有许多事情口中虽然答应了却是无法办到的呢。好吧咱们可以走啦!”胡斐心头怅惘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给她捧着那盆七心海棠跟在后面。行到午间来到一座大镇。胡斐道:“咱们找家饭店吃饭然后去买两头牲口。”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身穿缎子长袍、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抱拳说道:“这位是胡爷么?”胡斐从未见过此人还礼道:“不敢正是小可。请问贵姓不知如何识得小可?”那人微笑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往这边用些粗点。”说着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到了一座酒楼之中。酒楼中店伴也不待那人吩咐立即摆上酒馔。说是粗点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酒席。胡斐和程灵素都感奇怪。但见那商人坐在下相陪一句不提何人相请二人也就不问随意吃了些。酒饭已罢那商人道:“请两位到这边休息。”下了酒楼早有从人牵了三匹大马过来。三人上了马那商人在前引路驰出市镇行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大庄院前。但见垂杨绕宅白墙乌门气派甚是不小。
庄院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见那商人到来一齐垂手肃立。那商人请胡斐和程灵素到大厅用茶桌上摆满了果品细点。胡斐心想:“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他不到时候定不肯说且让他弄足玄虚我只随机应变便了。”当下和程灵素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没去理睬那人。那商人只是恭敬相陪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
用罢点心那商人说道:“胡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请内室洗澡更衣。”胡斐心想:“听他口气似不知程姑娘的来历如此更妙。他如果敢向毒手药王的弟子下毒正好自讨苦吃。”当下随着家丁走进内堂。另有仆妇前来侍候程灵素往后楼洗沐。两人稍加休息又到大厅你看我我看你但见对方身上衣履都是焕然一新。程灵素低声笑道:“胡大哥过新年吗?打扮得这么齐整。”胡斐见她脸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增娇艳之色笑道:“你却像新娘子一般呢。”程灵素脸上一红转过了头不理。胡斐暗悔失言但偷眼相瞧她脸上却不见有何怒色目光中只是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那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转身入内回出时手捧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红布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封皮上写着“恭呈胡大爷印斐哂纳”九个字。他双手捧着簿子呈到胡斐面前说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将这份薄礼呈交胡大爷。”胡斐并不接簿问道:“贵主人是谁?何以赠礼小可?”那商人道:“敝上吩咐不得提他名字将来胡大爷自然知晓。”胡斐好生奇怪接过锦簿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写道:“上等水田四百一十五亩七分”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座落又注明佃户为谁每年缴租谷若干等等。胡斐大奇心想:“我要这四百多亩水田干什么?”再翻过第二页见写道:“庄子一座五进计楼房十二间平房七十三间。”下面也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以及每间房子的名称花园、厅堂、厢房以至灶披、柴房、马厩等等无不书写明白。再翻下去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日用金银、粮食、牲口、车轿、家具、衣着等等无不具备。胡斐翻阅一过大是迷惘将簿子交给程灵素道:“你看。”程灵素看了一遍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笑道:“恭喜财恭喜财!”那商人道:“敝上说仓卒之间措备不周实是不成敬意。”顿了一顿说道:“待会小人陪胡大爷到房舍各处去瞧瞧。”胡斐问道:“你贵姓?”那商人道:“小人姓张。这里的田地房产暂时由小人替胡大爷经管。胡大爷瞧着有什么不妥只须吩咐便是。田地房屋的契据都在这里请胡大爷收管。”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胡斐道:“你且收着。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我未必能受呢。”那商人道:“胡大爷太谦了。敝上只说礼数太薄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胡斐自幼闯荡江湖奇诡怪异之事见闻颇不在少但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这种事却从没听见过。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决计不会武功谈吐中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不见得便知内情。
酒饭已罢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但见书房中四壁图书几列楸枰架陈瑶琴甚是雅致。一名书僮送上清茶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
程灵素笑道:“胡员外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胡斐想想也是不禁失笑但随即皱眉说道:“我瞧送礼之人定有歹意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如此作法有什么用意?”程灵素道:“会不会是苗人凤?”胡斐摇头道:“这人虽和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但我瞧他光明磊落实是一条好汉不致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程灵素道:“你助他退敌他便送你一份厚礼一来道谢二来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美意。”胡斐道:“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忘了父母大仇?不不!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程灵素伸了伸舌头道:“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
两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到了晚间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更是匪夷所思。他睡到二更时分轻轻推窗跃出窜到屋面伏低身子一望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于是展开轻身功夫奔了过去。足钩屋檐一个“倒卷珠帘”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那姓张的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正自算帐另一个老家人在旁相陪。那姓张的写几笔帐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说的都是工薪柴米等等琐事。胡斐听了半天全无头绪正要回身忽听得东边屋面上一声轻响。他翻身站直手握刀柄只见来的却是程灵素。她做个手势胡斐纵身过去。程灵素悄声道:“我前前后后都瞧过了没半点蹊跷。你看到什么没有?”胡斐摇了摇头。两人分别回房这一晚各自提防反复思量都没睡得安稳。次晨起身早有僮仆送上参汤燕窝跟着便是面饺点心胡斐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胡斐心想:“有灵姑娘为伴谈谈讲讲倒也颇不寂寞。在这里住着说得上无忧无虑快乐逍遥。”蓦地转念:“那姓凤的恶霸杀了锺阿四全家我不伸此冤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想到此处胸间热血沸腾便向程灵素说道:“咱们这就动身了吧?”程灵素也不问他要到何处答道:“好是该动身了。”
两人回进卧室换了旧时衣服。胡斐对那姓张的商人道:“我们走了!”说了这一句拔步便走。那姓张的大是错愕道:“这……这……怎么走得这般快?胡大……胡大爷小人去备路上使费您请等一会。”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胡程二人早已远去。二人跨开大步向北而行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一打听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镇。胡斐取出银子买了两匹马两人并骑谈论昨日的奇事。
程灵素道:“咱们白吃白喝白住白宿半点也没有损到什么。这样说来那主人似乎并没安着歹心。”胡斐道:“我总觉这件事阴阳怪气很有点儿邪门。”程灵素笑道:“我倒盼这种邪门的事儿多遇上些一路上阴阳怪气个不停。喂胡大爷你到底是去哪里啊?”胡斐道:“我要上北京。你也同去玩玩好不好?”程灵素笑道:“好是没什么不好就只怕有些儿不便。”胡斐奇道:“什么不便?”程灵素笑道:“胡大爷去探访那位赠玉凤的姑娘还得随身带个使唤的丫环么?”胡斐正色说道:“不我是去追杀一个仇人。此人武功虽不甚高可是耳目众多狡狯多智盼望灵姑娘助我一臂之力。”于是将佛出镇上凤天南如何杀害锺阿四全家如何庙中避雨相遇如何给他再度逃走等情一一说了。程灵素听他说到古庙邂逅、凤天南黑夜兔脱的经过时言语中有些不尽不实说道:“那位赠玉凤的姑娘也在古庙之中是不是啊?”胡斐一怔心想她聪明之极反正我也没做亏心之事不用瞒她于是索性连如何识得袁紫衣、她如何连夺三派掌门人之位、她如何救助凤天南等情也从头至尾说了。程灵素问道:“这位袁姑娘是个美人儿是不是?”胡斐微微一怔脸都红了说道:“算是很美吧。”程灵素道:“比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是不是?”
胡斐没防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不由得颇是尴尬道:“谁说你是丑丫头了?袁姑娘比你大了几岁自然生得高大些。”程灵素一笑说道:“我八岁的时候拿妈妈的镜子来玩。我姊姊说:‘丑八怪不用照啦!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哼!我也不理她你猜后来怎样?”胡斐心中一寒暗想:“你别把姊姊毒死了才好。”说道:“我不知道。”程灵素听他语音微颤脸有异色猜中了他的心思道:“你怕我毒死姊姊吗?那时我还只八岁呢。嗯第二天家中的镜子通统不见啦。”胡斐道:“这倒奇了。”程灵素道:“一点也不奇都给我丢到了井里。”她顿了一顿说道:“但我丢完了镜子随即就懂了。生来是个丑丫头就算没了镜子还是丑的。那井里的水面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把我的模样给照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啊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她说到这里突然举起鞭子狂抽马臀向前急奔。胡斐纵马跟随两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路程灵素才勒住马头。胡斐见她眼圈红红的显是适才哭过来着不敢朝她多看心想:“你虽没袁姑娘美貌但决不是丑丫头。何况一个人品德第一才智方是第二相貌好不好乃是天生何必因而伤心?你事事聪明怎么对此便这地看不开?”瞧着她瘦削的侧影心中大起怜意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
程灵素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胡斐从她侧后望去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说道:“你我都无父母亲人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你说好么?”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是求之不得呢?”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不禁颇为狼狈道:“我是一片真心。”程灵素道:“我难道是假意?”说着跳下马来在路旁撮土为香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胡斐见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相对磕头行礼。程灵素道:“人人都说八拜之交咱们得磕足八个头……一、二、三、四、……七、八……嗯我做妹妹多磕两个。”果然多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
胡斐见她言语行动之中突然间微带狂态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说道:“从今而后我叫你二妹了。”程灵素道:“对你是大哥。咱们怎么不立下盟誓说什么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胡斐道:“结义贵在心盟说不说都是一样。”程灵素道:“啊原来如此。”说着跃上了马背这日直到黄昏始终没再跟胡斐说话。傍晚二人到了安6刚驰马进入市口便有一名店小二走上来牵住马头说道:“这位是胡大爷吧?请来小店歇马。”胡斐奇道:“你怎知道?”店小二笑道:“小人在这儿等了半天啦。”于是在前引路让着二人进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上房却只留了一间于是又开了一间茶水酒饭也不用吩咐便流水价送将上来。胡斐问那店小二是谁叫他这般侍候。那店小二笑道:“义堂镇的胡大爷谁还能不知道么?”次晨结帐掌柜的连连打躬说道早已付过了只肯收胡斐给店伴的几钱银子赏钱。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胡斐和程灵素虽都是极有智计之人但限于年纪阅历竟是瞧不透这一门江湖伎俩。到第四日动身后程灵素道:“大哥我连日留心咱们前后无人跟随那必是有人在前途说了你的容貌服色命人守候。咱们来个乔装改扮然后从旁察看说不定便能得悉真相。”胡斐喜道:“此计大妙。”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行到郊外在一处无人荒林之中改扮。程灵素用头剪成假须粘在胡斐唇上将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自己却穿上长衫头戴小帽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两人一看相对大笑。到了前面市集两人更将坐骑换了驴子。胡斐将单刀包入包袱再买了一根旱烟管吸了几口吞烟吐雾这一副神色旁人便眼力再好也决计认他不出。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只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伴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胡斐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不禁暗笑径去投店掌柜的见这二人模样寒酸招呼便懒洋洋地给了他们两间偏院。那两名店伴直等到天黑这才没精打采的回店。胡斐叫了一人进来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刚说得几句闲话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听声音不止一乘。那店伴喜道:“胡大爷来啦。”飞奔出店。胡斐心道:“胡大爷早到啦跟你说了这会子话你还不知道。”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只听得人声喧哗那店伴大声道:“不是胡大爷是镖局子的达官爷。”跟着走进一个趟子手来手捧镖旗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胡斐看那镖旗时心中一愕只见那镖旗黄底黑线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骏马当年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这镖旗一面认得是飞马镖局的旗号心想这镖局主人百胜神拳马行空已在商家堡烧死不知眼下何人充任镖头。看那镖旗残破褪色已是多年未换那趟子手也是年老衰迈没什么精神似乎飞马镖局的近况未见得怎生兴旺。
跟着镖头进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汉子但见他脸上无数小疤胡斐认得他是马行空的弟子徐铮。在他之后是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妇双手各携一个男孩正是马行空的女儿马春花。胡斐和她相别数年这时见她虽然仍是容色秀丽但已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两个男孩不过四岁左右却是雪白可爱尤其两人相貌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听一个男孩子道:“妈我饿啦要吃面面。”马春花低头道:“好等爹洗了脸大伙儿一起吃。”
胡斐心道:“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还生下两个孩子。”那年他在商家堡为商老太所擒被商宝震用鞭子抽打马春花曾出力求情此事常在心头。今日他乡邂逅若不是他不愿给人认出真面目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
开客店的对于镖局子向来不敢得罪虽见飞马镖局这单镖只是一辆镖车各人衣饰敝旧料想没多大油水但掌柜的还是上前殷勤接待。徐铮听说没了上房眉头一皱正要话趟子手已从里面打了个转出来说道:“朝南那两间上房不明明空着吗?怎地没了?”掌柜的赔笑说道:“达官爷见谅。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下了已付了银子说好今晚要用。”徐铮近年来时运不济走镖常有失闪因此一肚皮的委屈听了此言伸手在帐台上用力一拍便要作。马春花忙拉拉他衣袖说道:“算啦胡乱住这么一宵也就是了。”
徐铮还真听妻子的话向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走进了朝西的小房。马春花拉着两个孩子低声道:“这单镖酬金这么微薄若不对付着使还得亏本。不住上房省几钱银子也是好的。”徐铮道:“话是不错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生气。”原来马行空死后徐铮和与春花不久成婚两人接掌了飞马镖局。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而他生就一副直肚直肠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是施展不开三四年中连碰了几次钉子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才赔补弥缝了过去。但这么一来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大买卖是永不上门的了。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为数只有九千两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放心不下孩子便带同了出门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走到程灵素房中说道:“二妹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于是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遇的事简略说了。程灵素道:“你认不认他们?”胡斐道:“待明儿上了道到荒僻无人之处这才上前相认。”程灵素笑道:“荒僻无人之处?啊那可了不得!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镖的强人才怪。”胡斐一笑道:“这枝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程二寨主你瞧如何?”程灵素笑道:“瞧那镖客身上无钱甚是寒伧。你我兄弟盗亦有道不免拍马上前送他几锭金子便了。”胡斐哈哈一笑。他确是有赠金之心只是要盘算个妥善法儿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
两人用过晚膳胡斐回房就寝睡到中夜忽听得屋面上喀的一声轻响。他虽在睡梦之中仍是立即惊觉翻身坐起跨步下炕听得屋上共有二人。那二人轻轻一击掌径从屋面跃落。胡斐站到窗口心想:“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竟是如此大胆旁若无人?”伸手指戳破窗纸往外张望见两人都是身穿长衫手中不执兵刃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便走了进去跟着火光一闪点起灯来。
胡斐心想:“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不是歹人。”回到炕上忽听得踢*踢*拖鞋皮响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大声喝道:“是谁啊?怎地三更半夜的也不走大门就这么窜了下来?”他口中呼喝走进上房一脚刚踏进便“啊哟”一声大叫跟着砰的一响又是“我的妈啊打死人啦”叫了起来原来给人摔了出来结结实实的跌在院子之中。这么一吵闹满店的人全醒了。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上房门口大声说道:“我们奉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今晚踩盘子、劫镖银来着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闲杂人等事不干己快快回房安睡免得误伤人命。”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听他如此叫阵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恁他多厉害的大盗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这广水又不是小地方这等无法无天可就从未见过。徐铮接口大声道:“姓徐的便在这里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那人大笑道:“你把九千两纹银一杆镖旗双手奉送给大爷也就是了问大爷什么万儿?咱们前头见。”说着拍拍两声击掌两人飞身上屋。徐铮右手一扬两枝钢镖激射而上。后面那人回手一抄一手接住跟着向下掷出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一齐落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两枝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这一手劲办徐铮就万万不能。只听两人在屋上哈哈大笑跟着马蹄声响向北而去。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这才七张八嘴的纷纷议论有的说快些报官有的劝徐铮不如绕道而行。徐铮默不作声拔起两枚钢镖回到房中。夫妻俩低声商量瞧这两人武功颇为不凡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会瞧中这一枝小镖?虽然明知前途不吉但一枝镖出了门规矩是有进无退决不能打回头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招牌。徐铮气愤愤的道:“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是欺人啦往后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我拚着性命不要也得给他们干上了。这两个孩子……”马春花道:“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还不致有人命干系带着孩子也不妨。”但在她心底早已在深深后悔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父母干冒江湖上的风险。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心下也是暗暗奇怪觉得这一路而来不可解之事甚多满以为乔装改扮之后便可避过追踪岂知第一天便遇到飞马镖局这件奇事。次日清晨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胡斐和程灵素便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越看路道越是不对料他二人定是贼党不时回头怒目而视。胡程二人却装作不见。中午打尖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行到傍晚离武胜关约有四十来里只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从镖车旁一掠而过直奔过胡程二人身旁这才靠拢并驰纵声长笑听声音正是昨晚的两个暴客。胡斐道:“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不出几里路便要动手了。”话犹未毕忽听前面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身手矫健显是江湖人物。胡斐道:“奇怪奇怪!”行不到一里路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跟着又有两乘马。徐铮见了这等大势派早已把心横了不怒反笑说道:“师妹师父曾说绿林中一等一的大寨兴师动众劫那一等一的大镖那才派到六个好手探盘子今日居然连派到八位高人后面又有两位阴魂不散的跟着只怕咱们这路镖保的不是纹银九千两而是九百万、九千万两!”
马春花猜不透敌人何以如此大张旗鼓来对付这枝微不足道的小镖但越是不懂越是戚然有忧对徐铮和趟子手道:“待会情势不对咱们带了孩子逃命要紧。这九千两银子嘛数目不大总还能张罗着赔得起。”徐铮昂然道:“师父一世英名便这么送在咱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吗?”马春花凄然道:“总得瞧孩子份上。今后我两口子耕田务农吃一口苦饭也不做这动刀子拚命的勾当啦。”
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蹄声奔腾回头一望尘土飞扬那八乘马一齐自后赶了上来。呜的一声长鸣一枝响箭从头顶飞过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马奔来。
胡斐道:“瞧这声势这帮子人只怕是冲着咱们而来。”程灵素点头道:“田归农!”胡斐道:“咱们的改扮终究不成还是给认出了。”这时前面八乘马后面八乘马一齐勒缰不动已将镖局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夹住在中间。
徐铮翻身下马亮出单刀抱拳道:“在下徐……”只说了三字前面八乘马中一个老者突然飞跃下马纵身而前手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一语不便向徐铮脸上砸去。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前面一个横条弯曲如蛇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那横条两端尖利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胡斐不识此物问程灵素道:“那是什么?”程灵素还未回答身后一名大盗笑道:“老小子教你一个乖这叫做雷震挡。”程灵素接口道:“雷震挡不和闪电锥同使武功也是平常。”那大盗一呆不再作声斜眼打量程灵素心想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原来老者是他师兄这大盗自己所使的便是闪电锥。他二人的师父右手使闪电锥左手使雷震挡一攻一守变化极尽奇妙。但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双手共使时相辅相成威力固然甚大但也十分艰难他师兄弟二人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初来中原未久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中并未取出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不禁惊诧无已。他那知程灵素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平时常和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因此她虽然从未见过雷震挡但一听其名便知尚有一把闪电锥。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果然有雷震之威。徐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渐渐施展不开。
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我一语出言讥嘲:“什么飞马镖局?当年马老镖头走镖才称得上‘飞马’二字到了姓徐的手里早该改称狗爬镖局啦!”“这小子学了两手三脚毛不在家里抱娃娃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喂姓徐的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走镖走得这么寒蠢连九千两银子也保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撞死了罢!”“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武林中无人不服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父。”“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十倍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好教人瞧着生气。”胡斐听了各人言语心想这群大盗对徐铮的底细摸得甚是清楚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说话之中对他固是极尽尖酸刻薄但对马春花和她过世的父亲却毫无得罪之处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胡斐虽然不识雷震挡但那老者功力不弱出手既狠且准却是一眼便知不由得暗自奇怪:“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但如此武功必是个颇有身分的成名人物。瞧各人的作为决非冲着这区区九千两银子而来。但若是田归农派来跟我为难却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对付徐铮?”
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万分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对手然而自己上前相助只不过多引一个敌人下场于事丝毫无补两个儿子无人照料却势必落入盗众手中。眼睁睁的瞧着丈夫越来越是不济突见那老者将蛇形兵器往前疾送圈转回拉徐铮单刀脱手飞上半天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老者左足横扫徐铮急跃避过。那单刀从半空落将下来盗众中一人举起长剑往上一撩一柄钢刀登时断为两截。那盗伙身手好快长剑跟着一劈一削又将尚未落地的两截断刀斩成四截。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极锋利的宝剑而出手之迅捷更是使人目为之眩。群盗齐声喝彩。瞧这情势哪里是拦路劫镖实是对徐铮存心戏弄!单是这手持长剑的大盗一人打败徐铮夫妇便已绰绰有余何况同伙共有一十六人看来个个都是好手个个笑傲自若便如十六头灵猫围住了一只小鼠要戏耍个够才分而吞噬。徐铮红了双眼双臂挥舞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但那老者雷震挡的铁柄长逾四尺徐铮如何欺得近身去?数招之间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雷震挡的尖端划破了徐铮裤脚大腿上鲜血长流接着又是一响徐铮左臀中挡。那老者抬起一腿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踏住冷笑道:“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废了你的一对招子罚你不生眼睛太也胡涂。”徐铮又是害怕又是愤怒胸口气为之塞说不出话来。马春花叫道:“众位朋友你们要镖银拿去便是。我们跟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赶尽杀绝?”那使剑的大盗笑道:“马姑娘你是好人不用多管闲事。”马春花道:“什么多管闲事?他是我丈夫啊。”使雷震挡的老者道:“我们就是瞧着他太也不配委曲了才貌双全的马姑娘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这个抱不平非打不可!”胡斐和程灵素越听越是奇怪均想:“这批大盗居然来管人家夫妻的家务事还说什么打抱不平当真好笑。”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中均含笑意。
便在此时那老者举起雷震挡挡尖对准徐铮右眼戳了下去。马春花大叫一声抢上相救呼的一响马上一个盗伙手中花枪从空刺下将她拦住。两个小孩齐叫:“爸爸!”向徐铮身边奔去。突然间一个灰影一晃那老者手腕上一麻急忙翻挡迎敌手里蓦然间轻了原来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惊怒中抬起头来只见那灰影跃上马背自己的独门兵刃雷震挡却已给他拿在手中舞弄白光闪闪转成一个圆圈。如此倏来倏去一瞬之间下马上马空手夺了他雷震挡的正是胡斐!众盗相顾骇然顷刻间寂静无声竟无一人说话人人均为眼前之事惊得呆了。过了半晌各人才纷纷呼喝举刀挺杖奔向胡斐。胡斐大叫道:“是线上的合字儿吗?风紧扯呼老窑里来了花门的三刀兔儿爷换着走咱们胡子上开洞财神菩萨上山!”群盗又是一怔听他说的黑话不像黑话不知瞎扯些什么。那雷震挡被夺的老者怒道:“朋友你是哪一路的来搅这淌浑水干么?”胡斐道:“兄弟专做没本钱买卖好容易跟上了飞马镖局的九千两银子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十六个程咬金。各位要分一份这不叫人心疼么?”那老者冷笑道:“哼朋友别装蒜啦趁早留下个万儿来是正经。”
徐铮于千钧一之际逃得了性命搂住了两个儿子。马春花站在他的身旁睁着一双大眼望住胡斐一时之间还不明白眼前到底生了何事。她只道胡斐和程灵素也必都是盗伙一路那知他却和那老者争了起来。
只见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胡子咬着烟袋说道:“好我跟你实说了罢。神拳无敌马行空是我师弟师侄的事儿老人家不能不管。”胡斐此语一出马春花吃了一惊心想:“哪里出来了这样一个师伯?我从没听爹爹说过而且这人年纪比爹爹轻得多哪能是师伯?”程灵素在一旁见他装腔作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见他大敌当前身在重围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却也不禁佩服他的胆色。那老者将信将疑哼的一声说道:“尊驾是马老镖头的师兄?年岁不像啊我们也没听说马老镖头有什么师兄。”胡斐道:“我门中只管入门先后不管年纪大小。马行空是什么大人物了还用得着冒充他师兄么?”
先入师门为尊的规矩武林中许多门派原都是有的。那老者向马春花望了一眼察看她的脸色转头又问胡斐道:“没请教尊驾的万儿。”胡斐抬头向天说道:“我师弟叫神拳无敌马行空区区在下便叫歪拳有敌牛耕田。”群盗一听尽皆大笑。这一句话明显是欺人的假话那老者只因他空手夺了自己的兵刃才跟他对答了这一阵子话否则早就出手了。他性子本便躁急听到“牛耕田”这三字再也忍耐不住虎吼一声便向胡斐扑来。胡斐勒马一闪雷震挡一晃那老者手中倏地多了一物举手一看却不是雷震挡是什么?物归原主他本该喜欢然而这兵刃并非自己夺回却是对方塞入自己手中瞧也没瞧清莫名其妙的便得回了兵刃。
众盗齐声喝彩叫道:“褚大哥好本事!”都道是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回。这姓褚的老者却自知满不是那回事当真是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他微微一怔说道:“尊驾插手管这档子事到底为了什么?”
胡斐道:“老兄倒请先说说我这两个师侄好好一对夫妻何以要各位来打抱不平?”那老者说道:“多管闲事于尊驾无益。我好言相劝还是各行各路罢!”众盗均感诧异:“褚大哥平日多么霹雳火爆的性儿今日居然这般沉得住气。”胡斐笑道:“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多管闲事无益。咱们大伙儿各行各路。请啊请啊!”那老者退后三步喝道:“你既不听良言在下迫得要领教高招。”说着雷震挡一举护住了胸口。胡斐道:“单打独斗有什么味道?可是人太多了乱糟糟的也不大方便。这样吧我牛耕田一人斗斗你们三位。”说着提旱烟管向那使长剑的一指又向那老者的师弟一指。那使剑的相貌英挺神情傲慢仰天笑道:“好狂妄的老小子!”那姓褚的老者却早知胡斐决非易与之辈一对一的跟他动手也真没把握他既自愿向三人挑战正是求之不得说道:“聂贤弟上官师弟他是自取其死怨不得旁人咱三个便一齐陪他玩玩。”那姓聂的兀自不愿说道:“谅这老小子怎是褚大哥的对手?要不你师兄弟一齐出马让大伙儿瞻仰瞻仰塞外‘雷电交作’的绝技!”群盗轰然叫好。
胡斐摇头道:“年纪轻轻便这般胆小见不得大阵仗可惜啊可惜。”那姓聂的长眉一挑跃下马来低声道:“褚大哥请让一步小弟独自来教训教训这狂徒。”胡斐道:“你要教训我歪拳有敌牛耕田那也成。可是咱哥儿两话说在先倘若我牛耕田输了你要宰要杀任凭处置。不过要是小兄弟你有一个失闪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冷笑道:“那是你痴心妄想。”胡斐笑道:“说不定老天爷保佑小兄弟你竟有个三长两短七荤八素那便如何?”那姓聂的喝道:“谁跟你胡说八道?若我输了也任凭你老小子处置便是。”
胡斐道:“任凭我老小子处置那可不敢当只是请各位宽宏大量别再来管我师侄小夫妻俩的家务这个抱不平咱们就别打了吧!”那姓聂的好不耐烦长剑一摆闪起一道寒光喝道:“便是这样!”胡斐目光横扫众盗说道:“这位聂家小兄弟的话作不作准?倘若他输了你们各位大爷还打不打抱不平?”程灵素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他自己小小年纪居然口口声声叫人家“小兄弟”别人为了“鲜花插在牛粪上”因而兴师动众的来打抱不平此事已十分好笑而他横加插手又不许人家打抱不平更是匪夷所思。盗众素知那姓聂的剑术精奇手中那口宝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出手斗这乡下土老儿小胡子定是有胜无败。众人此行原本嘻嘻哈哈当作一件极有趣的玩闹途中多生事端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纷纷说道:“你小胡子若是赢了一招半式咱们大伙儿拍屁股便走这个抱不平是准定不打的了!”胡斐道:“诸位说的是人话就是这么办这抱不平打不打得成得瞧我小胡子的玩艺儿行不行。看招!”猛地举起旱烟管往自己衣领中一插跃下马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众人听他一声喝:“看招!”又见他举起烟管都道他要以烟管当作兵器那知他竟将烟管插在衣领之中又见他下马的身法如此笨拙狼狈旁观的十五个大盗之中倒有十二三人笑了出来。那姓聂的喝道:“你用什么兵刃亮出来吧!”胡斐道:“黄牛耕田得用犁耙!褚大寨主你手里这件家伙倒像个犁耙借来使使!”说着伸手出去向那姓褚的老者借那雷震挡。那老者见了他也真有些忌惮倒退两步怒道:“不借!谅你也不会使!”胡斐右手手掌朝天始终摆着个乞讨的姿势又道:“借一借何妨?”突然手臂一长一搭那老者举挡欲架不知怎的手中忽空那雷震挡竟又已到了胡斐手中。那老者一惊非小倒窜出一丈开外脸上肌肉抽搐如见鬼魅。要知胡斐这路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乃是他远祖飞天狐狸潜心钻研出来的绝技。当年飞天狐狸辅佐闯王李自成起兵打天下凭着这手本领不知夺过多少英雄好汉手中的兵器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诡秘无比“飞天狐狸”那四字外号一半也是由此而来。
那姓聂壮汉见胡斐手中有了兵器提剑便往他后心刺来。胡斐斜身闪开回了一挡跟着自左侧抢上雷震挡回掠横刺。姓褚的老者只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原来胡斐所使的招数竟是他师父亲授的“六十四路轰天雷震挡法”一模一样全无二致。他那姓上官的师弟更是诧异明明听得胡斐连雷震挡的名字也不识使出来的挡法却和师哥全然相同。他二人那想得到胡斐武功根底既好人又聪明无比瞧了那姓褚老者与徐铮打斗早将招数记在心中。何况他所使招数虽然形似其中用劲和变化的诸般法门却绝不相干。那姓聂的这时再也不敢轻慢剑走轻灵身手甚是便捷。胡斐所用兵刃全不顺手兼之有意眩人耳目招招依着那姓褚老者的武功法门而使更加多了一层拘束但见敌人长剑施展开来寒光闪闪剑法实非凡俗。他一面招架心下寻思:“这十六人看来都是硬手倘若一拥而上我和二妹纵能脱身徐铮一家四口一定糟糕只有打败了这人挤兑得他们不能动手方是上策。”突见对手长剑一沉知道不妙待想如何变招当的一声雷震挡的一端已被利剑削去。盗众眼见胡斐举止邪门本来心中均自嘀咕忽见那姓聂的得利齐声欢呼。姓聂的精神一振步步进逼。胡斐从褚姓老者那里学得的几招挡法堪堪已经用完心想再打下去马脚便露眼见雷震挡被削去一端心念一动回挡斜砸敌人长剑圈转当的一声响另一端也削去了。胡斐叫道:“好你这般不给褚大爷面子毁了他成名的兵刃未免太也不够朋友!”
姓聂的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突然当的又是一响胡斐竟将半截挡柄砸到他剑锋上去手中只余下尺来长的一小截又听他叫道:“会使雷震挡不使闪电锥武功也是稀松平常。”说着将一小截挡柄递出便如破甲锥般使了出来。
姓上官的大盗先听他说闪电锥不由得一惊但瞧了他几路锥法横戳直刺全不是那一会事这才放心大声笑道:“这算那一门子的闪电锥?”胡斐道:“你学的不对我的才对。”说着连刺急戳。其实他除单刀之外什么兵器都不会使这闪电锥只是装模作样所厉害者全在一只左手近身而搏左手勾打锁拿当真是“一寸短一寸险”。那姓聂的手中虽有利剑竟是阻挡不住被他攻得连连倒退猛地里“啊”的一声大叫两人同时向后跃开。只见胡斐身前晶光闪耀那口宝剑已到了他的手里。胡斐左膝一跪从大道旁抓起一块二十来斤的大石右手持剑剑尖抵地剑身横斜左手高举大石笑道:“这口宝剑锋利得紧我来砸它几下瞧是砸得断砸不断?”说着作势便要将大石往剑身上砸去。
纵是天下最锋利的利剑用大石砸在它平板的剑身上也非一砸即断不可。那姓聂的对这口宝剑爱如性命见了这般惨状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叫道:“在下认输便是。”胡斐道:“我瞧这口好剑未必一砸便断。”说着又将大石一举。那姓聂的叫道:“尊驾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别损伤了宝物。”胡斐心想此人倒是个情种宁可剑入敌手也不愿剑毁于是不再嬉笑双手横捧宝剑送到他身前说道:“小弟无礼多有得罪。”那人大出意外只道胡斐纵不毁剑也必取去要知如此利刃当世罕见有此一剑平添了一倍功夫武林中人有谁不爱?当下也伸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多谢!”惶恐之中掩不住满脸的喜出望外之情。
胡斐知道夜长梦多不能再耽翻身上马向群盗拱手道:“承蒙高抬贵手兄弟这里谢过。”这句话却说得甚是诚恳。向徐铮和马春花叫道:“走吧!”徐铮夫妇惊魂未定赶着镖车纵马便走。胡斐和程灵素在后押队没再向后多望一眼以免又生事端耳听得群盗低声议论却不纵马来追。四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始终不见有盗伙追来。徐铮勒住马头说道:“尊驾出手相救在下甚是感激却何以要冒充在下的师伯?”胡斐听他语气中甚有怪责之意微笑道:“顺口说说而已兄弟不要见怪。”徐铮道:“尊驾贴上这两撇胡子逢人便叫兄弟也未免把天下人都瞧小了。”胡斐一愕没想到这个莽撞之人竟会瞧得出来。程灵素低声道:“定是他妻子瞧出了破绽。”
胡斐略一点头凝视马春花心想她瞧出我胡子是假装却不知是否认出了我是谁。
徐铮见了他这副神情只道自己妻子生得美丽胡斐途中紧紧跟随早便不怀好意。他被盗党戏弄侮辱了个够已存必死之意心神失常放眼但觉人人是敌大声喝道:“阁下武艺高强你要杀我这便上吧!”说着一弯腰就从趟子手的腰间拔出单刀立马横刀向着胡斐凛然傲视。胡斐不明他的心意欲待解释忽觉背后马蹄声急一骑快马狂奔而至。这匹马虽无袁紫衣那白马的神骏却也是少有的名驹片刻间便从镖队旁掠过。胡斐一瞥之下认得马上乘客便是十六盗伙之一。
程灵素道:“咱们走吧犯不着多管闲事打抱不平。”岂知“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这八个字正触动徐铮的忌讳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便要纵马上前相拚。马春花急叫:“师哥你又犯胡涂啦!”徐铮一呆。
程灵素一提马缰跟着伸马鞭在胡斐的坐骑臀上抽了一鞭两匹马向北急驰而去。胡斐回头叫道:“马姑娘可记得商家堡么?”马春花斗然间满脸通红喃喃道:“商家堡商家堡!我怎能不记得?”她心摇神驰思念往事但脑海中半分也没出现胡斐的影子。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那个华贵温雅的公子爷……胡程二人纵马奔出三四里程灵素道:“大哥打抱不平的又追上来啦。”胡斐也早已听到来路上马蹄杂沓共有十余骑之多说道:“当真动手咱们寡不敌众又不知这批人是什么来头。”程灵素道:“我瞧这些人未必便真是强盗。”胡斐点头道:“这中间古怪很多一时可想不明白。”这时一阵西风吹来来路上传来一阵金刃相交之声。胡斐惊道:“给追上了。”程灵素道:“我瞧那些人的心意那位马姑娘决计无碍他们也不会伤那徐爷的性命不过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了。”胡斐竭力思索皱眉道:“我可真是不明白。”忽听得马蹄声响斜刺往西北角驰去走的却不是大道同时隐隐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喝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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